被救的小孩痴傻仰头,看着林夜如末夜英雄般,巍然而立。
--
屠城发生之时,孔老六和当铺的小二便冲入了火海。
当长啸声响起时,那小二抬头看向夜空,神色凛然:“小主子发令,此地,杀无赦——”
孔老六瞳眸颤颤。
他见恶徒残杀百姓,当即恨得双目赤红,想也不想就冲出去。他以为自己是单枪匹马,但是刚认识的小二跟着救人,让他心里得到慰藉。
虽然那小公子非要和亲,但是小公子的人马,起码不是恶徒。
但是孔老六满心焦躁,只觉得不够:敌人太多了,小小一家当铺,即使各个武功盖世,能挡住多少?何况,他也不相信这家当铺的人各个武功盖世。
这家当铺的人,各个了不得。
当那小二说出“杀无赦”的号令时,在孔老六呆愕的目光下,这些和他一同作战的人,齐齐甩开外表的伪装、衣容的伪装,露出了腰下、手边的弓弩、软剑、长鞭,甚至有一人藏下了一长、枪。
众人齐声:“得令——”
战势好像在一瞬间逆转。
这么多的黑衣人原本将他们围攻得喘不上气,杀害百姓的手段残忍寡情,但当己方人形成队列,一道出手中,此方的黑衣人,倒像是被他们给包围了。
孔老六观察这家当铺的人:配合无间,彼此信任,默契十足。一刀一剑都章程有序,杀不了敌人就收,而另一人会从侧方补上。
他们不像江湖人,江湖人没有这样的“纪律”。
他们像是——一支军队。
一支强大的、震慑敌人的军队。
这一方的黑衣人数量渐渐减少,被这部分人杀得回头无路。忽有一黑衣人好像认出了他们是谁,睁大眼睛:“你们……”
“噗——”他脑袋被削掉。
然而黑衣人们并不畏惧,他们骁勇无比,冷笑连连:“就算你杀光我们,也杀不完我们所有人。将军派了远超过你们想象的人……”
一道清冽淡漠的声音自后传来:“将军?哪国将军,在我神州作乱?一介将军不死于战场,只使些偷鸡摸狗的手段,不配为将。”
那黑衣人回头,正撞上身后人递来的剑。
林夜黑衣猎猎,衣摆飞扬,提着剑自幽暗中走出。他步履悠缓,步步上前,一点点将人逼到火海前。少年郎有雪白的脸,乌黑的眼,临危而不乱的神色,以及残忍又嗜血的手段。
少年郎嗜血的模样,忽然让黑衣人觉得眼熟。在黑衣人探查南北两周的这么多年中,他曾在川蜀见过一位戴着恶兽面具、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小郎君。
那是、那是……!
可惜他再也开不了口。黑衣人怔怔然,看着自己胸口上的剑,轰然倒向后方的火海。
而身后那家当铺的人抬头,齐齐激动迎上:“小主子!”
孔老六心情复杂又敬佩,不自觉地跟着这群人迎上。但那些人管小公子叫“小主子”,他唇嗫嚅两下,叫不出口。
林夜不关心称呼问题。
林夜道:“敌人派了很多人来屠城。他们若是知道我在这里,就晓得该是他们被屠了。”
孔老六心想:“若是知道你在这里就……”?你谁啊?凭什么怕你啊?
那些下属却理所当然:“自然!”
林夜:“你们和孔老六一起去救城中百姓,抓住那些刺客。能杀就杀,不好杀就抓活口,我事后要审问;他们想屠城,我先屠尽他们。对了,留一人逃走,去找他们背后的主使,你们派人跟着。跟不跟得住都无妨,我要今晚的事,有人知道。”
林夜淡漠:“我要世人掂量掂量,无论背后指使者是北周皇帝还是别的什么人,我要让他们看到今夜发生的事,好好掂量掂量:杀我满城者,必被屠尽。”
众人齐声应是。
孔老六满身热血沸腾,被激起一腔豪情壮志,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答应了下去,被这少年调遣。
不过问题是——小二迟疑:“我们杀人不在话下。问题是,之前怕被朝廷怀疑,调来浣川的人手恐怕不够……”
林夜抬手打断:“无妨。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会把一部分人引走。剩下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众人听令,急急而走。他们走后,方才还威武不凡的少年公子,侧过脸咳嗽,捂嘴吐出了一口血。
睫毛上的血液,弄湿林夜的眼睛,模糊他的视线。
因动用内力过于严重,他周身那被神医动过手脚的骨头缝全都泛起丝丝麻麻的疼痛感。如蚁噬心,一点痛没关系,但全身骨架都疼,便非常人可以忍受。
然而林夜不是常人。
无论身体多么的痛,他此时提剑而立,在一片浓黑深夜与火海中,都站得笔直无畏。
他绝不能倒。
他方才从黑衣人那里审问出了结果,敌人今夜的目的是从他身上取血,屠城只是附带的。而只有北周宣明帝需要在见到他本人前,先拿到他的血来做实验。
林夜一定会给宣明帝血,一定会向宣明帝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小公子。
但不是今夜。
今夜,他一滴血都不会给这些人。今夜,他一定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
雪荔那一方的打斗,气氛紧张。
那首领本事不小,既会控制蛛丝,也有高超内功。可是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有喜怒哀乐的凡人。哪里比得上绝情断爱的“非人”呢?
玉龙实在将雪荔教得太成功。
她不在乎痛觉——
“唔。”她好像一个作战傀儡般,感觉不到痛,首领每次都因疼痛而僵硬抽搐时,雪荔握匕首的手,没有一次颤抖。
她不在乎百姓——
“救命!”无辜人再如何呼喊,首领也别想胁迫得她,她眼中只有首领这一个敌人。
她也不在乎自己——
“刺。”所以,她可以以伤换伤,露出一个破绽给这首领。当这首领抓住机会,将武器送入她胸腔时,雪荔成功换得贴身机会,砍掉了首领的另一只手。
雪荔胸前大渗血,步伐微趔趄,却到底没倒。
她暗自可惜:首领因为少了一只手,动作迟钝,没砍中她心脏。
不然她就可以死了。
既然没死,那就送别人去死。
雪荔拔掉胸前武器,首领惨叫着倒在地上,雪荔毫不犹豫地补刀,送了他最后一程。那首领临死之前都想拉她当垫背,用满嘴血的牙咬住雪荔的衣摆,仇恨目光盯着雪荔。
雪荔头有些晕,她估计是饿的。
她看到周围火海重重,人人逃跑,敌我战斗连连,分不清彼此。原本乱局之中,她可以找到点儿吃的,不用花钱。但这些人到处放火,烧掉了几乎所有摊铺。
雪荔一脚将首领踹进了火海中,算是对他的回敬。
--
麻烦的人解决了,雪荔掉头就要离开。
此时屋檐树木到处燃烧,她无法再飞檐走壁,只能在火海中穿行。到处烟雾缭绕火光耀天,她开始分不清方向,不禁迷惘。
雪荔听到了兵器交戈声,便神色一动,朝那方才奔去。
拐两三个巷子,雪荔赶到了一处杀戮场。她的闯入,也让在此方打斗的双方人马一怔。
林夜捂着受伤的手臂,怔然看雪荔,握剑的手不禁微颤:是敌是友?若假冬君就是今夜的主谋……
林夜苦笑:以他如今状况,他真的打不过她。
但是林夜发现,和自己对打的十余个黑衣人,同样紧张警惕地看向那贸然出现的黑衣少女。
林夜挑眉:嗯?
雪荔赶到这里,目光平平地从打斗双方的脸上掠过。
她看到了一群不认识的人,也看到了唯一认识的林夜。然而认识不认识,都与她无关。因她走到这里,她发现了熟悉的路径,找到了可以走出浣川集市的方向。
雪荔朝自己认定的方向走去。
林夜和黑衣人们挡在她要经过的路径上。
雪荔波澜不惊:“借个道。”
众人傻愣,眼睁睁看着少女从他们身边走过。
雪荔的路过,似乎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插曲。
黑衣人们重新迎向林夜,来取林夜的血。林夜今夜耗损严重,要将这十来个人引走,废了不少功夫,却也到了强弩之末。眼看十来个人重新围攻向自己,林夜不禁苦笑。
一掌击中林夜胸口,林夜被击得飘然飞出去,摔在地上。他摔靠着一段焦木,正看到雪荔就在几步外,要走出巷子。
林夜不知该作何感:到底是庆幸她和敌人不是一伙呢,还是失落于她的见死不救?
一样油纸包,骨碌碌,从林夜受伤的胸口掉落。敌人击中他胸口,他胸口藏着的油纸包,自然被震得飞出,一径滚到了雪荔要踩的前方泥土上。
雪荔再次被挡道。
雪荔多少有点心烦:一次一次又一次。这是自己今夜第三次被挡路了。
她低下头,看挡住自己的是什么——油纸包散开,几颗碎了的香糖果儿,沾着化掉的软绵糖酥,静静地躺在纸包间。
香糖果儿。
雪荔怔忡。
她缓缓抬头,看向林夜。
双目汇聚,目不斜视。
一道月光照下,照得残垣如霜似雪。
那倒在残垣上的黑衣少年脸色苍白,颊上沾血,一双漂亮的黑眸也被血弄脏。但他风姿极美,像一段染了污渍的霜雪。
林夜捂着胸口无力站起,又不了解这奇怪的少女。可是当这少女朝他看来时,他忽然福至心灵,脑中冒出了一个猜想。
林夜虚弱地朝她笑,柔声:“我没爽约。我给你买的香糖果儿……”
林夜手指那些包围而来的黑衣人,委屈抱怨:“被他们弄碎了。”
黑衣人们要包围林夜,从林夜身上取血,他们已经击倒林夜,只待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