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中人,值得他的珍惜。
想着这些,林夜露出了笑容。
而在旁观三人眼中,少年公子的笑容几多烦恼,几多甜蜜。林夜平时咋咋呼呼脸皮极厚,何时这样羞涩?而羞涩的少年公子面如桃红,眼噙秋波,众人才懵憧地想到,他只是一个少年郎。
是呀,林夜尚未及冠呢。
他平时本事太大,太厉害。很多时候,众人都忘了他只是一个少年郎。
少年郎慕少艾,这本应是林夜这个年龄该有的……然而大家都忘了。
林夜回过神,见他们三人发呆,他又更加害羞,脸红得更厉害。分明他和雪荔什么都没有,但他此时之紧张,宛如旁人的洞房花烛。
他还不能一味羞窘,他还得咳嗽一声,厚脸皮吩咐道:“那什么,今日之事,你们知道就知道了,但是不要乱传,不要让别人都知道啊。”
粱尘:“为什么?你想瞒着人?是了,此事必然不能让陛下知道。”
林夜轻声:“倒不完全是那个原因……陛下和叶郡主,我都有法子应对。我也不是不愿公开,我只是不想逼迫阿雪。倘若知道的人多了,许多人便管不住眼睛管不住嘴巴,会影响到阿雪。若为了我好的人多了,不停说不停看,阿雪会不舒服的。”
明景怔忡,茫然:“这不好吗?你若喜欢雪荔,我们帮你,这不好吗?雪荔那样迟钝,若没有人帮你,我看她不知何时才能真正醒悟。”
林夜摇头,又轻轻叹气:“我就是怕这样……我不要她被影响。
“我不要大家知道我的心事后,因关心我或敬重我的缘故,去和阿雪说些什么,去鼓励阿雪些什么,怂恿阿雪和我在一起。
“我要阿雪自由自在的,做她想做的事,喜欢她想喜欢的,爱她想爱的。我不要人们去影响她,鼓动她,逼迫她。我不要那种结果——似乎她不回应我,便是她对不起我,她做错了什么。
“我不是哑巴不是瞎子不是残废。我想做的事,自己会去做。想说的话,自己会开口。想爱的人,自己会去追。我不需要旁人助什么帮什么,我只要阿雪开心。”
日光出山林,天间此时大亮。明耀的日光落在林夜面前,三个年轻男女对情爱的见解何其天真浅薄,在今日竟听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宣言。他们心中触动,见林夜跳跃一下后,朝前奔走,将他们甩至身后。
少年公子满心激荡,穿行在绿林幽海中,衣飞带扬,轻灵肆意。他转头朝他们笑,又仰头望他们身后的日光。他眸子明灿光华,蕴着何等的柔意。
他捧着自己最纯澈的心灵,如痴如醉,珍之若命——
“别惊动我的爱人,等她自己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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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接下来几日,众人各忙各的。
粱尘和明景去和那霍丘人周旋,林夜一个人带着下属们干活,查将士们的死。他想查出多少人没死,而是被钱老翁的那桩买卖带走失踪了。
孔老六从林夜这里得到了消息,也拍胸脯,保证自己会联络江湖人们,一起查这桩失踪买卖。他们严肃下来,都想知道这些年,江湖人中失踪了多少人。多少人是真的死了,还是只是“失踪”了。
林夜也尝试爬墙去找雪荔。
他没报多少希望。
事实上,他也确实见不到雪荔——宋挽风当真动了怒,防他如防贼,太守府四周被调来了许多暗卫。林夜围着太守府走一圈,不得不承认,他爬个墙,恐怕还没见到雪荔,先会被射成刺猬。
没办法。
林夜调皮地想,等多两日,宋挽风防不住了,自己再想办法。
而他趁这段时间,把正事好好安排吧。若他所料如差,金州应该要出些事了。若那位霍丘探子口中的“卫长吟”将军,真是那般足智多谋擅长布局的话,此时金州的局,应该要开始收线。
林夜与卫长吟其实都在暗处,两国的两位将军,恐怕要在金州交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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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粱尘这一方,好几日干活之余,百爪挠心。
终于有一日,他在征求林夜同意后,跑去乱葬岗山中另一头,去找了那守着小芸家的阿曾。
深夜星烂,遍地银华。
阿曾躲在树深浓郁处,闭目假寐。他听到粱尘的脚步声,但他不做声。小芸家院子被窦燕布了机关,一般人进入其中,很容易迷路。而粱尘何其坚忍,踅了半个时辰也不肯离开,最后终于在梧桐树上,找到了阿曾。
粱尘神神秘秘:“我告诉你一桩关于公子的秘密。”
阿曾挑眉。
关于林夜的事,他自认为,自己比粱尘知道的要多。但是粱尘这般激动,阿曾也生出了好奇。
粱尘管不住自己的嘴,不等阿曾给反应,便迫不及待倒豆子:“我告诉你,小公子喜欢雪荔!就是‘秦月夜’那个雪女!那个冰雪做成的小美人雪荔。他不想成亲了,他想和雪荔成亲生子,跟雪荔仗剑走天涯。”
阿曾:“……哦。”
他重新合上了眼。
粱尘不满,喋喋不休:“你反应怎么这么冷淡?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难道公子早就告诉你了?公子和你,比和我更好?你给我睁眼,给我好好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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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那一方,夜里,她从屋中出门,正要跃墙。她忽而掀目,看到宋挽风站在墙根,靠树闭目,正作假寐。
雪荔抿唇。
她绕过宋挽风。
以她的武功水平,她本不应惊动任何人。然而她的衣袂才擦上墙,她便感知到不对,有金银色的光擦过自己的裙摆。雪荔向下一拂,抽出了一根极细的、肉眼几乎看不见大的金线。
这样的线,伤不到人,却挂到了她裙裾上。
雪荔正研究这根丝线,听到宋挽风淡声:“这是蜀锦新用丝线的研制废品。这种新技法,和蚕丝融合,不算坚韧,却薄纤黏乎。织蜀锦是用不上这种线了,但凡物生来,自有其用。我思来想去,想不伤到你,又能黏住你,便只能在你的院落外,挂满这种线了。”
雪荔朝下望,那靠墙而站的青年脸色青白,疲惫无比地看着她。若是旁人,大约会心虚。然而雪荔淡然非常,并不在意。
宋挽风无奈道:“三更半夜的,小雪荔不睡觉,打算出门做什么?我不是告诉你,如今多事之秋,你去哪里,都要由我相陪吗?”
雪荔盯着宋挽风。
宋挽风笑容收了:“你是不是要去和小公子私会?”
雪荔:“不是。”
宋挽风却不信她:“那日之事,我没有与你说明白吗?你为女他为男,他在大庭广众抱你,便是不合礼数,便是轻浮孟浪,是欺辱你。对于欺辱你的人,你应当如何?”
雪荔眼波微闪。
大约下山久了,被林夜的活泼蛊惑多了,雪荔心中渐渐生了一腔叛逆。这种叛逆并不强烈,但已足够雪荔去想,如果那就是轻浮,她还做了更轻浮的事。
如果宋挽风知道她亲了林夜,是不是要晕过去?
如果宋挽风知道她还想亲,只是找不出借口,是不是要气晕过去?
宋挽风仰头望着天上皓月,目中浮着一重朦胧浅光:“雪荔,我心中有你,我已告知你。我不求你如何,但你如今必须和我回雪山了。你身上出了些问题,我们需要回山想办法。这红尘对你影响太深,不是好事。如今你已经知道钱老翁的事,也猜到‘秦月夜’可能参与其中,那我们回雪山,一同调查师父的死因,调查整个杀手楼,不好吗?”
宋挽风:“难道比起师父,林夜更重要吗?”
雪荔低头。
她轻声:“师父是最重要的。”
宋挽风紧绷的精神微松。他靠着树身,感觉后背密密麻麻的汗意。
雪荔仍然低着头:“宋挽风第二重要。”
宋挽风一下子怔住,他袖中手扣抓着铁扇,手掌微微一松,扇子差点落地。他大约没料到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仰头看着那站在月华下的白衣少女。
雪荔缓缓道:“我不答应你回山,因为金州的线索,我还没有全部弄明白。我此时不打算走,也没有打算找林夜私会。”
宋挽风压着烦躁,柔声:“那你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雪荔:“赚钱。”
宋挽风:“……我陪你一起。”
雪荔:“……嗯。”
小半个时辰后,宋挽风面无表情地跟着雪荔,站在了林夜的府邸外。还没等宋挽风抓住雪荔掉头就走,守门人得到通报,林夜跟幽鬼一般从天而降,热情地迎向他们。
宋挽风淡声:“雪荔。”
“啊,”少女慢吞吞,“我没有找林夜‘私会’。我找他赚钱。”
宋挽风被气笑:长本事了啊,小雪荔。山下生活的荼毒这么可怕,最可怕的就是那个会发出“我愿意”的声音的奇葩。
那个奇葩果然激动地冲过来毛遂自荐:“我愿意啊,阿雪。我可愿意啦,我这个人特别会赚钱!”
第76章 你若舍不得他,我们便绑……
赚钱归来,已到翌日。
林夜到天亮时便离开了,他有他的事要做。只临走前,他当着宋挽风的面,把自己赚的钱也送给雪荔花。那小公子拍胸吹嘘:“我不缺钱,我就是为了陪阿雪玩。我的钱都可以给阿雪。”
之后,宋挽风继续陪着雪荔。
雪荔想去县衙查找州志,寻找金州这些年失踪人员的记录。正好宋挽风是太守家郎君,由他陪着,这项繁琐的任务便好进展一些。
宋挽风全程沉默。
雪荔并不在意,如常做自己的事。
到傍晚时分,天阴沉沉的,没有日光。二人从县衙中出来,走一条窄长巷。巷口有小贩卖糖人,雪荔便耐心地等人捏了她想要的糖人,一路舔着,慢悠悠出巷。
天边不见落日,只有浓郁的云翳铺天盖地,整片天地幽暗非常,乌云滚滚。
宋挽风在她身后,忽然开口:“这几日的事,我仔细思量过了。你若当真对小公子有几分好感,我并非不能通融。”
雪荔咬着糖人上的金色糖边,她转过脸,乌黑的眼珠子看向宋挽风。
宋挽风望着那鼓腮吃糖、眼神清淡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他说自己的心思:“我只是不愿失去你,不愿你离我而去。但你若非要林夜插足其中,我比你年长些,自然要让着些你。你若舍不得他,我们便绑走他,带他一同回雪山。”
雪荔眼睫下掠过一重金羽般光华流离的眼波。
她依然慢吞吞地嚼着糖人,看宋挽风到底要说些什么。
宋挽风何其温和,只错着光,踩在巷边墙下走。高墙瓦石如鳞,挡住日光,不落到宋挽风身上。
宋挽风如一道影子般幽魅,声音又带着一腔无奈的轻柔:“倘若非他不可,便就非他不可吧。只是他担负和亲大事,南北周两国都不会善罢甘休。你既舍不得他,那便不能由他娶叶郡主。你如今情窦方开,许是不懂自己的心事,但为防止你日后后悔,我只能告诉你,林夜绝不能娶叶流疏,你不能任由这种事发生。”
宋挽风就如一个关爱妹妹的兄长般,推心置腹,和雪荔出着主意:“你我二人联手,再有窦燕与和亲团中‘秦月夜’杀手们的配合,带走一个小公子,应当还是做得到的。”
雪荔终于将她口腔的糖,咽了下去。
她先是轻声:“我不喜欢林夜。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任何人。”
宋挽风微笑,他不置可否。
他心想他曾经也以为她不会喜欢。而今无心诀分明失效,什么样的意外不会发生呢?但雪荔如今恰如三岁稚童入世,过于天真简单,极易受人蛊惑。她此时的话,当不得真。而他的眼睛,已经看得分外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