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荔:“他们会来对付小芸。”
粱尘在此时凑过来插话,兴致盎然:“所以,公子和我们决定跟你们一起合作。我们本来查的是别的事,居然查到了你们想知道的。”
四下微静。
林夜微妙地望他一眼。
雪荔无知无觉。
宋挽风也深深地看粱尘一眼。
粱尘茫然,不知自己惹了什么。只有窦燕在旁忽然嗤笑一声,为他解惑:“小粱郎君,你如此丝滑地插入小公子和雪荔的话中,融入得这样和谐,岂不知容易引起别人的醋劲儿?”
粱尘:“……?”
宋挽风微微笑,侧头看向林夜:“劳公子相助,我心中惶恐。”
林夜笑眯眯:“不用惶恐,我毕竟与宋郎君不同。”
宋挽风挑眉询问。
林夜好整以暇:“我这个人,最是性急。但凡能从床上爬得起来,今天能做完的事,绝不会拖到明天。但宋郎君似乎与我不同。
“听阿雪说,宋郎君去完成一桩你们楼主交代的任务,离开了一年才完成。而今查一件事查这样久,还查不出线索,便也很正常。”
林夜的话,暗藏些暗示。
阿曾若有所思地看眼宋挽风;窦燕偏头,也轻轻地看了宋挽风一眼;而宋挽风眸子微低,有点无奈地笑一笑。
宋挽风解释:“多事之秋,人手短缺,信任之人太少,我难以调遣。”
林夜立即:“我对‘秦月夜’的人员变动不感兴趣。”
林夜又冲雪荔笑:“我只觉得天气好热,如果这会儿是黄昏,下一场雨就更好了。”
雪荔看他一眼。
明景真的抓耳挠腮,暗暗问粱尘:“他们到底在打什么机关?”
性情开朗让粱尘很少去想一些尘世阴暗面,而出身于建业陆氏,又让他见惯尘世间的阴私龌龊。此时,粱尘感到宋郎君和林夜隐隐针锋相对,他只含糊应付着明景。
雪荔思考着二人的话,抬头询问:“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小芸家,从小芸那里找线索?”
宋挽风和林夜交错的眼神,落到雪荔眼中。二人各自挪开目光,又各自看向雪荔。一者目光温润,一者清亮如雨。
雪荔后知后觉,感到些许微妙。
而宋挽风抬手招她:“是,我们先去小芸家。小雪荔过来。”
雪荔走过去。
宋挽风伸手拂了拂她发间,低声轻道:“真是的。出门在外,怎么这样不懂照顾自己?发上沾了叶屑,你也不知道。”
雪荔眉目一动。
青年的手在她鬓发间轻柔擦过,她这样的武功,可以听到任何轻微的声音。此时她没有听到旁的声音,只能说明,宋挽风的手只是在她发间撩拂,并没有什么叶子。
雪荔想开口。
宋挽风低头,用目光看她。
这样简单的眼神含义,雪荔看懂了:闭嘴。
雪荔睫毛轻轻眨一眨。
原来宋挽风是真的在说谎,他为什么撒谎?
另一边,林夜侧脸看乡间牛羊草木,掩饰住自己神色。
他看上去吊儿郎当,可他本性确实是个“君子”。宋挽风可以与他的师妹亲昵,可以用那种亲昵刺激自己,然而林夜不能在外表现得和雪荔亲昵。
他既担着个“和亲”的名,她又是和他无亲无缘的妙龄小娘子。他不能坏她闺誉。
林夜垂着眼,再次想到了荒芜林园祠堂外的那个吻。
那不代表什么吗?
不,他不接受。
那一定可以代表些什么。那动摇他心、让他对“和亲”生出动摇之心的雨……一定代表着什么。只是她不知道,他需要引着她知道。
粱尘和明景咬耳朵说话时,腰间被石子撞了一下。
他怒气冲冲回头,身后只有那戴着斗笠装神秘的阿曾,以及那位望着他、沉着眼的小公子。粱尘在阿曾和林夜之间看了半天,目光落到了林夜身上。
林夜朝他道:“没点眼力劲儿。没看到阿雪发上落叶子了吗?如果下雨了,阿雪不就淋雨了?”
粱尘:“……?”
他恍然大悟,从包袱中取出一新的斗笠,丢到雪荔怀中。雪荔抱着斗笠,望向林夜。
粱尘叉腰:“这是我们公子为你准备的。”
林夜用袖扇风,扭过头看风景。
总之,一路行走,雪荔都无知无觉地被隔绝在宋挽风身畔。宋挽风轻易不给林夜那边人接近雪荔的机会,连迟钝的明景都反应过来,颇有些愤愤不平,林夜倒是很安然。
雪荔也很安然。
她的心思都在失踪的人,在小芸身上。
何况,在遇到林夜前,她的日常起居几乎都是由宋挽风一手接管的。她非常习惯宋挽风在自己身边,管束自己。她很多时候,甚至依赖宋挽风的这类管束:自己言行异于常人,总是闹出误会或笑话。若有宋挽风一手接管,她不用思考不用做任何举动,尘世间的交际,便不会那般复杂了。
只是今日,雪荔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她暂时还没想到原因。
她被哭声惊回现实中——
小芸的家中,小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原先在他们到来前,有邻居婶子在哄小孩。在他们几个到来后,那几个婶子便迫不及待地逃走,把孩子交给他们。而他们才明白那几个婶子逃跑的原因:小芸一直在哭。
小孩哭声刺耳尖厉,如鬼挠墙。
进屋的几个年轻人都大惊失色,如临大敌。
宋挽风自告奋勇。毕竟,他初识雪荔时,雪荔只有五岁。玉龙向来不理俗务,宋挽风为了讨好师父,自行拉扯带大雪荔。他应当有哄孩子的经验。
然而宋挽风很快败退:他不行。
耳边哭声连绵不绝,宋挽风恍惚间望向雪荔:原来不是自己多会带孩子,而是小雪荔太好带。小时候的雪荔,在不哭不笑不闹之前,本身就很乖巧了。那时候的雪荔……
雪荔与宋挽风对视。
她耳畔传来窦燕压着嗓子、故作甜腻的哄人声:“小芸别哭,我是你娘的朋友,听说你家出事,我来看看你。可怜的孩子呀……”
哭泣的小孩坐在地上,抽抽搭搭,脸上一道黑一道红,茫茫然然地睁开眼。
窦燕声音婉转容颜妩媚,她对小孩露出笑,明景立刻凑过去配合:“不错不错,我们都是你娘的朋友……”
小芸看到明景,哇地一声,哭声更大了。
明景:“……?”
她大受打击,自顾自怀疑,在朱居国的时候大家都夸她美丽,而今她竟然把小孩吓哭。明景恍惚着被拽出屋子,见到坐在台阶上托腮的林夜。
明景抓住小公子诉苦:“本来窦姐姐都能让她停下来了,她一看到我就哭。难道我长得很吓人?对你们中原人来说,我的长相很奇怪?”
林夜一怔。
他侧头,上下打量明景一番。少女面孔稚嫩眸子清澈,若真说与中原人有异,那也无非是眉眼深邃些,眸光色浅而潋滟些。然而这是美人胚子的长相,明景再如何,也称不上“吓人”。
更何况,林夜不觉得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分得清美丑。
除非……
林夜喃声:“她见过与你长相相似的人……”
明景心一紧。
她想到了光义帝被救那日林中的魔笛声。
明景干笑:“不会吧?朱居国扶兰氏王庭,难道真的受圣主庇护,除了我之外,还有人逃出来?当夜那么大的火,那么多的敌人,都是我亲眼看到的,我从未撒谎。”
林夜随口:“也不一定是你的亲人。和你相似的,或许是西域人……”
他捕捉到了什么,正要深想,粱尘和阿曾全都先后从屋中逃出。两人看到他们,粱尘先惊奇:“小公子,我们都尝试哄那个小芸了,你怎么不去?”
阿曾点头:“宋郎君都努力过了。”
宋挽风正站在篱笆花旁,脸色苍白神色憔悴,显然被孩子的哭声荼毒得不浅。听到他们讨论自己,宋挽风扭头,朝他们无奈一笑。
林夜捂耳:“我不去。我最烦小孩子哭了。”
阿曾:“真的吗?雪荔在里面……”
捂着耳朵坐在台阶上的小公子神色微顿,而粱尘佩服道:“不愧是雪荔。她从头到尾面不改色,就站在一旁。我们都受不了,只剩下雪荔和窦燕……”
“吱呀”,门开了,窦燕也趔趄逃出来。
粱尘改口:“只剩下雪荔了。”
话音一落,粱尘便见自家公子兔子一般跳起来,振振有词道:“我虽然烦小孩子哭,但我最会哄小孩子了。从小到大,经过我手的小孩,就没有再哭个不停的,我进去看看。”
林夜谴责他们:“真是想不到,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出马。我花钱养你们,何用啊?”
林夜进了屋后关上门,小孩子哭声一停,不提门外人如何惊疑,林夜自己都惊疑:难道我真的这般厉害?我做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做,做了什么的那个人,是雪荔。
雪荔在屋中转悠一圈,从灶房提了一把斧头出来,插在小孩子面前的地板上。木板被震得晃动,林夜撩开脏兮兮的门帘钻进来,便看到斧头轻晃,雪荔站在小芸面前。
小芸怯怯抬起眼。
雪荔淡然:“再哭一声,我就杀了你。”
林夜心想:这么简单就能止哭?
事实上,这自然不可能。因小芸只是起初被雪荔吓一跳,然而她小小年纪,大约不是很懂“杀了你”的含义。再一想到爹娘都不在,自己分明看到爹娘回来过,为什么他们都说自己说谎呢?
小芸捂着脸:“呜呜呜……”
林夜开玩笑:“哎,这小孩哭得,跟雨点似的。狂风骤雨,也得有廊庑挡着啊。”
雪荔侧头,看向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