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风做惊讶:“陛下?”
李微言已经站在外围饶有趣味地看了半晌,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
李微言凉凉道:“江湖人士,向来如此。陛下,臣昔日就和我父王说,侠以武犯禁,金州境内,不该有这么多江湖人。”
雪荔捂着眼睛抬头。
宋挽风微笑:“臣不算江湖人吧。臣父亲是金州太守。想来世子殿下身份尊贵,没见过臣。”
李微言上下打量他一番,说话不留情面:“确实没见过。许是你太普通了,以前没入过我的眼。不过不说你,就是你爹,咱们那位‘菩萨太守’,我也没入过眼。如今是虎落平阳,自己落魄了,才知道自己昔日狭隘,遭人讨厌。”
众人:“……”
世子这张嘴,骂人也骂己,真让人不好接话。
好在李微言面对一人时,还有礼数:“臣向陛下请安,护驾来迟。”
光义帝看着李微言这副鼻青眼肿、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样,便知这位世子在和自己分开后,吃了不少苦头。光义帝慨叹,俯身让李微言起身:“微言,辛苦你了。”
君臣情深间,宋挽风也不得不松开了林夜的手,向皇帝见礼。
光义帝当真是一位仁善君主。
遭此劫难,众人不安,然光义帝自己明明那般惨淡,却安抚众人,还说要嘉赏他们。李微言目光幽幽地打量光义帝,光义帝回头间,又和自己这位堂兄弟双目噙泪,感动万分。
而众人都见过面了,发现他们中,还有一人,是没人认识的。众人甚至不解,这个人和他们全然无关,为何跟到这里。
叶流疏发觉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才盈盈走上前,向光义帝行了一个标准的北周女子叩见君主之礼。
众人色变——“和亲团”中人,在出行间,都恶补过北周礼数。而不属于和亲团的少数几人,则因为金州原先属于北周,他们也非常熟悉北周礼数。
只是如今金州算作南周地盘,没人敢再行北周之礼了。
叶流疏温婉清浅的声音,在寒林中回荡在众人耳畔:“小女子乃北周长宁郡主叶流疏,拜见南周陛下。
“先前襄州生乱,北周与南周生出些龃龉。臣女得知,恐南周陛下因襄州之事而对北周生出误会,也担心小公子对小女子生出偏见。小女子便带了仆从,未禀我国陛下,悄然离京,前来投奔小公子。”
光义帝盯着此女:“你脸……”
叶流疏说得流畅,摸一下自己便是红痕胎记的脸,苦笑一声:“世道不好,小女子只好做些乔装。小女子愿服侍小公子,待小公子醒来,向小公子解释北周与南周的误会。”
脸上的伪装让她做不出太多表情。
但这番言论,已经让人听得感动。
一旁的阿曾,第一时间去看雪荔。雪荔却捂住眼睛在发呆,想来她又一次神游天外,对耳边听到的话并不在意。
李微言冰凉的目光如针,扎到叶流疏身上:“所以,你利用我一路,是为了见你未婚夫啊?”
雪荔的神游天外,被“未婚夫”三个字吸引,落到了叶流疏身上。
光义帝今日一直在感动:“好!朕就让你去陪伴小公子,你如此慧黠,且放妥心思,你与小公子的婚约,两国见证,无人反悔。”
昏迷的林夜,若不是在“晕”,此时真要惊跳一起。
好、好乱。
来了一个宋挽风,本就让他头疼;又来一个叶流疏,还要贴身服侍他,那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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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返回金州。
金州宋太守和川蜀军的几位将军收到消息,全都来迎皇帝。
东市被救的百姓们听说皇帝车辇回来,全都来围,激动地追着车驾,好多人呼喊:
“陛下,陛下代我们感谢小公子救命之恩。”
“小公子让我们知道,原来那些山贼并不可怕,我们自己要是能团结,那些山贼关不住我们。”
“陛下,陛下,怎么没见到小公子回来啊?”
民心如此,一路逐车,光义帝不得不现身,又迎来御街两旁百姓们的瞻仰欢呼。光义帝微笑抚慰子民,说待小公子身体好了,会让子民见到公子的。
比起小公子得到的拥护,誉王世子李微言那边,便冷清很多。好些人路过,还要翻一下白眼:他们在被关期间,没少被这世子嘲讽过。
李微言压根不在意——因为皇帝喜欢他。
光义帝亲自拉着他,一道坐上车辇,与他闲话家常。之后,光义帝这一次带足了人手,又和誉王世子一道回了誉王府,去看那块碑石。
当日傍晚,筵席庆贺之后,宋太守是最后一个见到许久不归家的儿子的人。
宋太守露出诧异神色,似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宋太守还未开口,宋挽风便抓住雪荔,声称要带着师妹一同住回家。
雪荔想着林夜。
站在太守府邸前的巷道上,宋挽风哄着雪荔道:“我知道你如今在和亲团中,但是小公子生病,长宁郡主既然来了,你凑过去做什么?”
雪荔:“之前我生病……”
宋挽风笑叹:“小雪荔,不要打扰人家未婚夫妻啊。他们日后要成亲,事关两国结盟,如今正是培养感情的最好机会。你不见连南周皇帝都默许了吗?”
雪荔怔忡。
小公子见到未婚妻了,还会想要天上的仙女吗?她还需要帮他找天上仙女吗?
宋挽风见她不语,奇怪看她一眼。
他觉得她不理解,她从来不理解世间所有交际与感情。但是这一次重逢,雪荔好像和过去不太一样了……比如他此时粗陋的解释,她没有质疑。
她是懂了,还是……那位小公子,改变了她一些呢?
宋挽风失笑。
他想怎么可能呢。
“无心诀”下,他不能让雪荔生出任何情绪,小公子怎可能做到他十多年都做不到的事。
雪荔此时无精打采,只能是因为“无心诀”了。
宋挽风知道如何与雪荔相处,知道自己必须直白,她才能懂:“好久不见,师兄格外想念你。我给你带了许多礼物,有许多话要和你说。你不要去见小公子,你跟师兄回家住。
“师父身死之事……我已经知道了,却一直因师父生前交代的任务而回不去,害你受了很多委屈。我会和春君联络,让他撤销对你的追杀。我也会和他们解释,你绝不可能杀害师父。”
他抬起手,本想碰一碰她,又想起她五感敏锐,不喜欢被人碰触,手便顿住了。
他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她受了伤、眼角泛红的杏眼。雪荔清晰地看到宋挽风眼中的惊痛与疼惜色。
她怔然望他。
十八年人生,雾罩山岚,她宛如白活。
她从不知道宋挽风怜惜她,不知道宋挽风见到她受伤,会伤心。
雪荔垂下眼:“你可以碰我。”
宋挽风愣半天,试探地用手在她受伤的眼角旁轻轻擦了一下。她果然未躲避,他便露出既欣喜、又怅然、还苦涩的神色。
这般神色过于复杂,雪荔便又有些不懂了。
宋挽风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抱一抱她,柔声:“没关系,雪荔。这一切……很快会结束了。我会带你走,我不会让人伤害到你。等这些结束后,我们去找师父,我们永远在一起……”
雪荔便想起一事:“师父尸体有问题。”
宋挽风一顿:“嗯?”
雪荔:“我去了南宫山,发现……”
斜后方一条巷外传来少年尖锐的惨叫声,那声音好熟悉,她转肩看去。
她看到了站在屋檐上龇牙咧嘴的粱尘和明景,那两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察觉她目光,两人一道向她热情挥手。
二人沐浴黄昏余晖,看着好生灿烂。
宋挽风在旁不动声色:“你的朋友们?”
雪荔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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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粱尘那一方,龇牙咧嘴,当真不怪他。
都怪林夜。
叶流疏得到皇帝特许,来照料林夜。林夜屋前,却排排站了许多暗卫,不断地说什么大夫说了,小公子要静养,不能见外人。
前后脚功夫,光义帝那边也派人来请小公子,问候小公子有没有醒过来,光义帝要召见小公子。
前屋热闹、暗卫头疼时,林夜已经换身衣物,催促粱尘与自己一道出门。
粱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便乐呵呵跟着去了。阿曾猜到林夜要干什么,一眨眼就躲得没了影。从后门翻墙时,林夜和粱尘又遇到了从街上回来的明景,明景好奇问他们一声,明景便也被林夜抓着一起走了。
半个时辰后,三人趴伏在太守府外的屋檐上,拿着窥筩(望远镜)观察太守府门前动向。
热风吹拂,日头余晖高悬,粱尘和明景蹲在屋檐上,皆有些木然。
明景奄奄得如被霜打:“这就是你说的‘要事’?”
粱尘热晕了:“我是不是快中暑了?”
只有林夜捧着窥筩,一直看太守府。
粱尘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像做贼一样啊?直接让雪荔不要走不就好了。”
明景很有想法:“你不懂。如果我哥哥来找我的话,我肯定和我哥哥走。你们只是朋友,哥哥可是家人啊。”
林夜心头一顿,口上镇定:“认识的时间久了点,知人知面不知心,未必是家人。何况,倾盖如故,白首如新,这样的话,你们没听说过吗?”
明景:“我来自西域,我是个中原白丁,我听不懂。”
粱尘:“我是听懂了,但又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意思,而没有听懂。”
林夜谆谆善诱:“试问,我的‘和亲团’中武功最厉害的人要被她师兄拐走了,那怎么行?阿雪那么乖,别人说什么她都信,我却看那个宋挽风不是好人。什么好人,会在师妹被人欺负半年后才登场啊?我格外关心‘和亲团’中每一个人的安全……”
粱尘:“你关心我的话,就别让我陪你晒太阳了呗。”
明景娇滴滴:“小公子关心我的话,帮我找些男人,我想生孩子。”
林夜手中“窥筩”一抖,他忘了监视,扭过头,睁大眼睛看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明景。粱尘同样惊呆了,并面红耳赤:“你你你,你羞不羞人啊?”
明景奇怪。
明景道:“你们想清楚哎。我们扶兰氏灭国了,朱居国没了,我不得重建吗?我是扶兰氏遗留的唯一血脉啊,你们知道我有多珍贵吗?我得生好多好多孩子。”
她说话时,提到“唯一血脉”,微有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