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湘收没收留女郎还两说呢,若是收留了,必定也难辞其咎。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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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花月楼。
虞琛提酒走进花月楼的时候,二楼雅间犹传来阵阵男女嬉笑声。是几名白鹭府中级军官在房中,同骆华缨并几个妓女作乐饮酒。
门“吱呀”一声被他从外面打开,几名白鹭卫不耐烦地转过脸来:“谁啊?”
看清是他,几人俱是一震,灰溜溜地起身行礼。那紧挨华缨之人更是一溜烟从地上蹿起,将位置让了出来,讪讪地笑:“指挥使怎么来了。”
华缨只作未觉,默默低头饮酒。另一人则笑着附和:“对啊,听说晋王今日娶妇呢,还一娶就娶两个,这样大的喜事,指挥使不去他府上喝喜酒,怎t么有空来花月楼看望属下几个。”
一娶就娶两个?华缨悄悄支起耳朵。虞琛却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将手中的皮质酒囊扔给几个下属:“安息国进贡的龙膏酒,都尝尝。”
又接过下属方才的话:“什么两个,就一个罢了。那一个不过是他的障眼法,娶给他弟弟的。”
“娶给他弟弟的?不是说一妻一妾都是他的么?”一人惊讶问。
“对啊。”虞琛道,“费尽心思给人换身份,另娶了邓氏第三女过门,只为掩盖那一桩兄妹乱|伦的丑事罢了。”
顿一顿,他看向华缨,似笑非笑道:“你们说说,一个被宋祈舟玩透了的残花败柳,有什么可稀奇的?亏得我们这位尊贵的晋王殿下也爱得像个宝,巴巴地把人娶回来。魏室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闻及“残花败柳”四个字,华缨神色微不自然,冷淡别过脸去。座中一人又笑道:“指挥使这就不知道了吧,那女子我见过,确实长得倾国倾城,莫说是晋王,连我等也忍不住动心啊!”
“那又怎样。”虞琛冷笑,端过酒浅饮一口,“人家可不领他的情呢。你我就等着,看晋王的笑话就是了。”
众人俱是不解,他也不再言语,只慢条斯理地饮酒。不久之后,一名白鹭卫却慌慌张张地跑进雅间来:“启禀指挥使,人、人跟丢了……”
“丢了?”虞琛勃然大怒,霍地起身,“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去,你现在带人去永丰坊。”他也不听来人解释,就近踢了方才给自己让座的属下一脚,“裴令漪的堂姐裴令湘如今住在那儿,具体的地址回去翻名册,你现在就带人去盯着,若发现她在,立刻把人抓了!”
“还有延福坊,她堂哥住那儿,你,还有你,带人过去给我盯死了。剩下的,回去各领一队人马,去往建春、永通、长夏、定鼎、厚载诸门,一定不能让这个女人出城!”
这几个都是洛水以南的洛阳外城门,裴令漪若要逃走,极大可能是经过这些门。
若非人手不够,他必得将洛河以北的城门也一并安排上,势必要将这个女人控制在自己手中。
他有预感,那个女人,绝对是用来要挟、控制晋王的极好筹码,他绝不能就这么错过了。
于是恶狠狠地踢了那报信的白鹭卫一脚:“蠢材,回去自领一百军棍!”
安排好一切之后,他急匆匆地起身,屋中的几名白鹭卫中级军官也都跟随离去。华缨忙起身相送:“妾等恭送诸位大人。”
几人走后,原还春意暖融的室内一瞬冷清下来,旁余妓女忙着收拾狼藉的杯盘,华缨身子软瘫地坐下来,满怀忧虑。
溶溶是逃婚了吗?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逃婚呢?
若是落在虞琛手里,又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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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令漪自在街上撞上了迎亲队伍后便拼命往永丰坊跑,终在酉时一刻寻到了堂姐家前,急切地拍打着门扉:“阿姊!阿姊!”
“阿姊你开开门啊,救救阿妹……”
院门很快从里面打开,露出几名健仆魁梧的身影。令漪也顾不得许多,着急地央道:“快,替我通传阿姊一声,就说我有急事,要见阿姊一面!”
这几人都是她那在凉州军中效力的堂姐夫段青临留给堂姐看家护院的健仆,以往她来,也都是他们奉堂姐之命拦着不让她进,眼下亦然。
几人纹丝未动,仍结结实实地挡在门前,令漪心下黯然,才欲转身离去,一个冰冷清婉的女声却于此时从院中传来:“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是裴令湘。
她一袭五晕罗银泥衫子,下搭藕荷色七破裥裙,披帛结绶,带袂飘扬,立于薄暮冥冥的天色中,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修眉美目,毓秀姗姗。
只容色过于冰冷了些,仿佛面对的不是骨肉至亲,而是全然陌生的人。
令漪眸间一喜,忙央求道:“求阿姊救救阿妹!”
“先让她进来吧。”裴令湘淡淡地道。
“我可不是为了救你,”不及妹妹道谢,她又开了口,“珂儿已经睡下了,你在外大呼小叫,吵醒她怎么办。”
珂儿即裴令湘的女儿段珂,令漪心知堂姐已算是应下了,鼻尖一酸,低着头随她进入内室。
“你要走?”
听她说完来龙去脉,令湘并不过分惊讶。只微微蹙了眉:“为什么?他不是答应了娶你吗?”
裴令湘的丈夫段青麟出身武威段氏,历来是凉王的亲信,许是因为这个,对于晋王,她一向没什么好声气,此时言语中也没多少敬意。
令漪黯然垂眸:“他骗了我。”
“他答应了会娶我做正妃,且只会有我一个,到头来却是要我做妾,另娶旁人为妃……阿妹实在不能受此奇耻大辱,还望阿姊能救救我!”
晋王府一娶就娶两个的事,裴令湘也曾有所耳闻,只不知其中竟还有这样的缘故。
她心中也觉那晋王实在过分,嘴上却道:“做妾又怎么了,不一样锦衣玉食,地位卓然。你是在嘲讽我?”
令漪面上一红,忙道:“阿妹不是这个意思!”
堂姐不是姐夫的正室,也非妾,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自己方才的话,的确无意中冒犯了她。
但姐夫对她却一心一意,不为父母所容,便将她安顿在永丰坊,去往凉州军中效力,为的就是一朝建立战功,请朝廷赐婚,风风光光迎她过门。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样的真心人,她羡慕还来不及呢,怎会出言讽刺?
遂道:“我其实很羡慕阿姊……至少姐夫,对阿姊是一心一意的。阿妹却没有这样的福气。”
她不能接受与别的女子共事一夫,这是条件,也是底线。
情爱二字,于她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能有自然好,若无,她也不会为此委曲求全,委委屈屈地与别的女子共享他。既然他要娶别人,她就离开。
裴令湘只冷笑:“你羡慕我?”羡慕她孩子都已五岁还不能进段氏大门的福气么?
“够了。”城门很快就要下钥,她也不欲与这个久未见面的妹妹浪费太多时间,“我现在就送你出城,之后安排人送你去凉州,让你姐夫收留你。至于这一路上会遇到什么危险、能不能顺利抵达,我可不保证。”
阿姐面冷心热,到底还是肯帮她。令漪眼眶一热:“多谢阿姊!”
裴令湘面上却殊无喜色,眼眸微微垂敛着,掩去了眼底的怅惘心思。
原以为凭借着那张脸,妹妹会比自己幸运。不曾想,她们姐妹,俱是免不了婚姻不幸、人生坎坷的命运。
裴令湘行动迅速,当即派遣了几名健仆将她藏在拉柴的驴车中,要送她出城。
临行之前,令漪仍有些担心自己走后堂姐的处境,便问:“我走之后,若我王兄寻上门来,连累阿姊怎么办?”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裴令湘冷冷道,“我今日不曾开门,也不曾送走你,不管谁来问,都是一样。”
也是。令漪在心底安慰自己,一双明眸仍沄沄蕴着不安。堂姐从前就不肯见自己,来了多次也被拒之门外,王兄是知道这个的,想来可以瞒得过去……
裴令湘又道:“我的人会送你出城,往南再走二里路有个庄子,主人是个大胡子,名叫仆固啜,铁勒人,是往返于凉州与京城的胡商,算你运气好,明日他们的商队就会返回凉州,你就和他们一起过去,到凉州投奔你姐夫去。”
“你的前夫也在武威,如今是朝廷新任的凉州别驾,你过去之后,是跟着你姐夫住,还是找他,你自己决定即可。”
“宋郎?”令漪惘然不解。
她知道宋郎去了凉州,但只是作为中央朝廷官员过去短暂地奉行公事,怎么又成了凉州别驾呢?
别驾是州刺史的副官,矮了鸿胪寺少卿一级不说,那凉州更是距京三千里,比起身在京城,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去处。
这,这分明是贬谪了。
他答应了她不会再针对宋郎,却还这样磋磨宋郎!
如是看来,他嘴里能有几句真话?从前的那些山盟海誓,也必然都是假的了。他可真是她的好王兄啊!
一股怒气自心底蔓延而生,女郎怒气难消,雪白的脸都为之涨得通红。裴令湘见状,轻轻嗤笑道:“你竟不知么?看来那一位,倒是瞒你瞒得很紧。”
令漪面色阵红阵白,有些羞恼又有些委屈:“可他分明答应过我的……”
话音才落,自己心里却都是一酸。他还答应了她不会有旁人呢,还不是一样t娶了邓婵?该死的嬴澈,她再也不会信他一句话了!就连腹中的孩子要不要留下,也全看她心情!
历来能有几人对自己女人的前夫还心平气和的,可笑她这堂妹竟会傻傻地相信男人的话。裴令湘嘲讽一笑,与她告别:“去吧,一路平安。”
一路都很顺利,令漪躲在柴车之中,赶在城门下钥之前顺利出城,朝南郊驶去。
驴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并不平整的官道上,一阵颠簸。令漪匿身在干柴枯枝之中,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仍顽强地透过枝叶的缝隙,看着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里缓缓合上的洛阳城门。
总算是远离洛阳这个伤心之地了。令漪黯然地想。
从前,她总以为自己是提线的人,可以情爱之名,将男人操纵于股掌之中,利用他们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可到了今天她才发现,原来她才是他手中的悬丝傀儡,怎样也免不了被隐瞒、被欺骗、被操纵的命运。
好在,从今以后不一样了。去了凉州,就是一片新的天地,她的人生,可以自己来做主。
——也包括,腹中这个孩子的去留。
第67章 不是丈夫,是奸夫
当天夜里,令漪即见到了那位名叫仆固啜的胡商头子。
是个很高很魁梧的铁勒人,酒糟鼻,满脸的络腮胡子。人长得凶神恶煞,性情倒还算温和,得知她是裴令湘派人送来的后,客客气气地对她道:“既如此,段娘子就和我们一起上路吧。明儿一早就要出发。”
令漪如今的新身份是段青璘的远房族妹,而这仆固啜原是武威段氏的一名奴隶,早些年因受段青璘搭救,得以脱籍,往来于西域与凉州、洛阳之间做些买卖,渐渐攒起了这份家业。
爱屋及乌,对令漪便十分客气。
令漪原本担心没有路引无法上路,也被他告知不必忧虑,直言一切由他来操办即可。
安顿好一切后,她得以睡了个安心觉,次日晨光熹微便起了身,跟随仆固啜的商队西行往凉州去。
从日出行进到日暮,晚上就近在官道旁的驿站里歇脚,就这样行进了十二天,过了西京长安。
令漪没有出过远门,即使是乘车,往往一日下来也是浑身散架般的酸痛,腹中翻江倒海,几日后才算习惯了些。好在她似乎没有过于强烈的孕吐反应,只是精神差了些,总是恹恹欲睡。
只是如此一来,令漪不免疑惑——这时距离她被诊出孕事已经四个月,按理是五个月的身孕了,她的肚子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如今长途跋涉,更是连最初的孕吐反应也没有,哪里像是有孕之人应有的反应。
她内心再度起疑,这日商队将在扶风县城东的旅店歇脚,简单安顿好自己的行李后,她同仆固啜说了一声,便带着堂姐派给她的两个健仆出了门,前往城中寻医。
就近找了家医馆问诊,医师号脉之后,道:“夫人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近来长途跋涉、精神不济,或许还有些水土不服,不需用药,好好休息也就是了。”
“那,会有损腹中的孩儿吗?”令漪试探性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