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溶溶不能吃茭白的。”裴令璋也道,“她小时候吃过一次,起了一片疹子。就再不敢让她碰了。”
这事母亲也知晓,只是这是时下的时令蔬菜,通济坊又挨着通济渠,水运便利,茭白便很便宜。加之他们来的突然,来不及准备,除此之外,家里也没有什么别的蔬菜了。
啊?不吃?嬴澈征询地朝令漪看去。
她仍低头用帕子擦着手,如雪素净的面上杏眼樱唇工笔画般艳丽精致,却没什么情绪。
其实这也不能怪王兄。
她都没什么和他一起用饭的机会,他又从何处知道呢?
再且,他也只会关心她在床上合不合他心意罢了,哪里会关心她喜欢什么不能吃什么。
就像现在,她再惹他生气,回去后乖顺地被他睡上一睡,也就过去了。
她于他大概也就这一个用处。
这时刘氏拿了个小竹编簸箕进来,与他们放粽叶。宋祈舟忙招呼道:“伯母也一块来吃吧。”
他们过来就已经很叨扰了,哪有客人用饭、主人家却不上桌的道理。
“我吃不下。”刘氏怒道,转身走得飞快。
她过来也有一t会儿了,正好瞧见这位金尊玉贵的亲王同侄女婿针锋相对,连溶溶不能吃茭白都不知道,根本不是真心待她,还好意思效仿人家给溶溶布菜。
好像在看不懂事的妾室同正室争风吃醋一样,恶都要被恶心死了。
再且他也算溶溶的兄长吧?怎么这样为兄不尊。
令漪没做多想,只担心地问堂兄:“对了,阿兄近来还好吧?那日我们走后,那位贵客可曾为难你?”
裴令璋神色微僵,很快笑笑摇头:“我已辞了书坊的活儿,不去了。”
那日过后,那位贵客时常来看他抄经,隔着一帘青帷,虽然一言不发,却莫名有种极威严的压迫感,只怕身份贵重。
再且,他隐隐有预感,那位贵客不是在看他,而是在通过他看别的人。那么,她点名要自己抄经,也非是为了经书。
男子汉大丈夫,应当自食其力,又怎能为人面首。为免日后的麻烦,便索性不去了。
不去就好。
令漪稍稍放心了些。宋祈舟问:“那阿兄现在靠什么谋生?”
“暂时还没有找到生计。”
“我有朋友在南市那边开了家书坊,阿兄若是愿意,去那边帮忙看看店也可以。若阿兄觉得不方便,我家在南市附近也有处空置的房产可以借阿兄住,一进的院子,不大,但住你和伯母两人也足够了。”
南市寸土寸金,一进制的院子已很难得了。裴令璋惊道:“这怎么好意思……”
“是啊,这怎么好意思?”
不待裴令璋说完,嬴澈便打断了他。道:“才一进的院子,那得多小,也好意思拿出来说道?还说什么借给人家住,孤还以为你是送呢。”
“宋少卿啊宋少卿,你说说你,你如今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也太抠门了吧?”
“在下,在下不是这个意思……”裴令璋忙道。
再说,妹夫说给他借住分明是体谅他的自尊心,之前他与溶溶刚成婚时就时常过来看望他们,说想给他换房子,怎么是小气呢?
嬴澈却道:“你可以是这个意思。”
裴令璋不敢反驳,讪讪不言。宋祈舟只是冷笑,借饮酒掩过了。
令漪在心间烦他胡说八道,把他面前的酒碗端起来递与他,示意他少说两句。
既是她端给他,嬴澈勉强喝了一口。又对裴令璋道:“孤手下也有不少房产,少说也是二进三进,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你带你母亲搬进去,日后娶妻生子也足够了。”
“宁瓒。”他朝院子里喊了声,宁瓒一头雾水地进来。
“你回王府找郑元拿些房契过来,让裴兄挑挑,看有没有顺眼的。”
裴令璋受宠若惊:“多谢殿下美意,可无功不受禄,我与家母久居于此也已习惯了……”
“你是习惯了,可你这院子……还不错,”嬴澈生硬地改口,“就是太偏了些,溶溶过来瞧你们一趟也不容易。”
“阿兄应下吧。”令漪柔声道,“就当是我出钱。”
通济坊实在是太远了,出点什么事她都不知道。那位毕竟是位高权重的大长公主,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堂兄做什么。毕竟,传闻她那么恨父亲……
有王兄照拂,的确是稳妥一些。
她的钱,不也是他给的么?嬴澈瞥她一眼,这句话,倒是咽入腹中,不曾出口。
令漪又拿话细细劝了堂兄许久,裴令璋其实也莫名有些不祥的预感,便同意下来:“好吧,那阿兄就腆颜麻烦溶溶一次吧。”
却歉意地对嬴澈道:“多谢殿下美意,可草民还是不叨扰殿下了吧。草民想搬去南市,那边书坊多一些,我也能找个活计……”
他其实也不是很想叨扰晋王。
虽然妹妹什么都没说,可他也能感觉得到,她同晋王之间的暗流涌动。以及,她怕是不大情愿的。
想来也是,她那样的身份,晋王能给她什么名分呢?不过是像个外室一样养着,一旦两人关系暴露,只怕口水星子都能将溶溶淹没。
这种境况之下,他再要去住晋王的院子,只怕会被当做拿捏和威胁溶溶的人质。
这就是要弃他选择宋祈舟了。嬴澈冷淡道:“随你吧。”
往常他发话哪有人不听的。这裴令璋却再三推三阻四,当真不知好歹。
裴氏一家人,都不识好歹。
他耐着性子在裴家略坐了一会儿,便要带令漪回去。裴令璋也不敢挽留,送他们到了巷口。
“你堂姐这个亲女儿都不管他们,你倒管得起劲。”
他自不可能与她同车而归,送她上车时,嬴澈语气凉凉。
令漪不理。
腹腔中那股酸意又冒上来了。她扶着车辕半俯着身子,极力忍耐着,白净的额上冷汗滚滚,有些发热。
簇玉担心地在一旁替她顺着后背。
娘子这个月的月事也还没有来,簇玉心中畏惧,小声地同她耳语:“要不回去后,找个大夫进来号脉吧。”
令漪点头。
这已是今日的第二次了,她也有些担心,只一厢情愿地不愿往那方面想。
这时,嬴澈久等不到回应,见她不理自己,却同簇玉两个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不禁怒道:“孤近来真是给你脸了是吧?你……”
“溶溶……”宋祈舟却追了过来。
令漪这时已经好转了一些,抬脸对他微微一笑。
宋祈舟心间担忧难消,忍不住对嬴澈道:“殿下回去后还是让大夫好好给溶溶瞧瞧吧,她不舒服,殿下难道看不出么?”
“孤知道。”嬴澈也是这时才瞧见她脸色苍白,便有些懊悔,只仍不愿在宋祈舟面前落了下风,“此等小事,何须宋少卿提醒。”
“孤这就带溶溶回去,传府中的医师给她号脉。”
“那我就先回去了。”令漪轻声对丈夫道,“宋郎,你也早些回去。”
宋祈舟点点头,一颗心却满怀忧虑,又疼又涩。
他是知道妇人怀妊初期是会厌食孕吐的,便有些担心,瞧着溶溶今日这样子,总不能是有了吧……
他与她从未有过,若真是怀孕所致,那她腹中的孩子是……
可这些症状又不是只有孕妇才有,万一溶溶只是不舒服呢?他这样想她,实是不应该。
几人于是分开,嬴澈先叫了宁瓒快马回去,让府中的医师待命,自己策马而返,令漪同簇玉则仍乘来时的马车返回。
回府之后,令漪果然被诊出了喜脉。
第46章 “已经有孕四个月了”(……
是府里的医师号的脉。
惯常给王府女眷看病的老医师不在,今日府中轮值的是一名较为年轻的医师,姓徐。仔细把过之后,道:“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是滑脉无误。”
“恭喜娘子,已经有妊月余了。”
当着两个丫鬟的面儿,令漪微白了脸色,分明坐在椅子上,身子却似一阵阵虚空似的往下坠。
簇玉急中生智,忙道:“徐先生,这月份您可要说准确。我们少郎君可是一月初走的,怎么才月余呢?”
那医师即刻反应过来:“对对对,是四月,方才我说错了……”
纤英亦道:“事关娘子清誉,这种事,怎么能说错呢?徐先生可要把月份说准啊。”
医师笑道:“没错的,就是四个月。不会有错的。”
“那好,此事先不要声张,簇玉你好生看顾着娘子,烦请医师,还与我同去禀报殿下。”
纤英说完即带着徐医师离开,留下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令漪紧张地看向簇玉。
簇玉温声安慰她:“娘子,别怕。”
“有了就有了吧,有殿下呢,这好歹是他的孩子呢,想来他也不会让这个孩子认旁人做父。有什么事他自会摆平的。”
可她不想要孩子。令漪绝望地想。
她才十七岁,为什么老天要她这么早就有了身孕?
更要因此,余生极大可能都得与他绑在一处,当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或是侍妾!
将来再看着他娶新妇,困在这小院里,与他的十几房妾室一起分享他,一齐拜见女主人,自己的孩子,也要管别人叫母亲……
这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令漪眼中雾气渐起,哀波楚楚,如一江春水凝滞不动。
又不禁在心中埋怨。
都怪那该死的嬴澈,整天给她喝什么助孕的东西!现在好了,这么快就有孩子了!
这下他满意了吧?她余生都得和他绑在一块了!他就是故意的!
可宋郎又怎么办呢,宋郎对她那样好,她实在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