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娇软酥腻,听得叱云瑶一个女子颈后都忍不住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些纨绔公子怎可能放过她,邪笑道:“玉奴乖,喝嘛。”
“喝完了,才好陪哥哥们玩儿啊。”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叱云瑶皱眉一喝:“她说她不想喝你们没听见吗?!”
这一声有如洪雷,连同公孙牧在内,在场诸人都唬得一震。
那几人都是些不成器的将门子弟,俱在禁军与白鹭府混日子。很快有人认出了她,笑道:“哟,是叱云将军啊。怎么,找哥几个有事?”
叱云瑶理也不理,径直把枪递给已然愣住的华缨:
“我是叱云瑶,听闻你幼时与我齐名,尤善枪法剑术,一直想着要见你一面,比比谁的枪法更厉害。现在就来比吧。”
华缨神情如怔,许久,面上才慢慢蕴出笑:“小将军可是说笑。”
“奴在欢场中蹉跎这许多年,早已忘记什么枪法了。”
“那你是不敢比咯?”叱云瑶挑眉,“早听闻你骆家枪法举世无双,怎么,都不敢应战的么?”
女郎青丝高束,头戴抹额,一双丹凤眼明亮锐利,犹显得咄咄逼人。
几名纨绔不知不觉便安静下来,心道,这男人婆,在搞什么?
女人的嫉妒心就这么重?儿时的虚名也能记挂在心上,还想着一较高下。
华缨也是极尴尬。
少时对方与自己齐名,可如今,一个是幽州城里独当一面、率军作战的从四品明威将军,一个,却是花楼里供男人玩乐取笑的玩物。心头实是有些难过。
她摇着妃色团扇,歉意地笑:“非是奴故意搪塞,实是多年欢场生涯,已然拿不动枪了。”
“那就比剑!”叱云瑶霍地拔过自己腰间的剑,抛给她。
削泥如铁的芙蓉长剑“乒乓”两声掉在桌旁,砸碎数枚杯盘。一众男子都变了脸色,叱云瑶趁机道:“还在这儿干什么?都给我滚!”
叱云家才立奇功,炙手可热,众人不敢得罪,纷纷如鸟兽散,嬉笑着躲得远远的。
华缨心间也生出些火气,俯身拾剑。
这剑看着轻薄,却约有五六斤之重,远不是剑舞的软剑可比的。许是弃剑多年,这一碰却险些闪了手。
她吃痛地呻吟了声,以双手勉强拾起剑来,脸儿憋得通红。
草丛中围观的几人笑道:“玉儿怎么拿不动剑了,上回那剑舞不还雾得挺好的么?”
“别是昨夜累着了吧,明天再比吧!”
叱云瑶英眉微脸,拔了公孙牧腰间的剑:“来。”
公孙牧也退开一段距离,担忧地对着小青梅喊:“阿瑶小心些!”
“你还是叫这位骆姑娘小心些吧!”叱云瑶挽了个剑花,剑如流云矢出,变幻出千道白芒剑影,直逼华缨而去。
华缨茫然地立着,握剑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像是被摄住一般,唯在冷厉剑气逼近之时尽全力挡了一下,却被对方震得连退数步、倒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长剑曳地,如玉碎珑璁。又是一道寒气凛冽拂面,她惊恐抬首,叱云瑶的剑已然迫至眼前!
“我长话短说。”叱云瑶却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宋郎君流落柔然期间曾误入你父亲的营地,他托小宋郎君,小宋郎君托我,来看看你们姊妹。”
她以身背对着那几名躲在草丛的纨绔,加之相距甚远,几人并不能听见二人言语。
对方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姿态,华缨立刻反应过来,唇边却是牵出一丝苦笑,“我哪有什么父亲,将军说的,可是柔然那位右校王?”
“听闻,他已另娶了妻子,生了儿女,又来管我们做什么。”
“你父亲并非不管你们,他托小宋郎君叮嘱你,他有归国之志,请你与你小妹暂且为他忍耐几年。等他归国之后,必定救你们出火坑。”
华缨神情却淡:“将军说笑,我们这么多年苟且偷生都过来了,再忍两年,又有什么难处呢?可我们是为自己,可与他没什么相干!”
“再且,他自己在柔然安享富贵,可死去的人却不能再复生了!我不会原谅他,也不想再与他有什么往来!”
她口中的不能复生之人,自是她那死去的生母,沈夫人。
宁肯被困在欢场里,也不肯原谅父亲。叱云瑶没料到她竟如此决绝,微微一愕。
今日这场“比武”原是她存了试探的心思,想要亲眼见见这位儿时“故人”,否则何须这般麻烦。若对方已经沉沦于欢场生涯,那便实在不值得她花大力气来救。
眼下,才因了她的这份骨气,有了几分敬意。
“那好。”叱云瑶道,“骆华缨,我问你,如果我能救你,你愿不愿意同我去幽州?”
华缨愣了一下,很快道:“我不去幽州,我还有自己的事,我要报仇!”
“但若小将军能将小妹带走,华缨实是感激不尽!愿作牛作马、结草衔环,以报阁下大恩!”
骆华绾如今在殿下那儿,自己不能轻易许诺。
叱云瑶英眉微蹙,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朗声喝道:“你就这点本事么?”
“什么将门双姝,我叱云瑶,真是耻与尓齐名!”
说完,利落地收起两柄长剑,怒发冲冠地走了。
公孙牧担忧地睇了地上匍匐着的女郎一眼,也跟了上去。
躲在草丛里的几名纨绔原正纳罕没有了动静,见叱云瑶气冲冲地走了,忙跑出来扶起地上的华缨:“心肝儿没事吧?可摔着了不曾?快让夫君们瞧瞧。”
“手腕好似脱臼了。”华绾苦笑着摇头,“也都怪我,多年荒废武学,早已拿不动剑了。”
……
事情发生不久,济阳侯府里,虞琛便得下级来报,叱云瑶今日前往上阳苑寻衅与华缨比剑,华缨不敌,毫无还击之力。
今日赋闲,虞琛正在书房里品茗。斜倚窗棂,姿态优雅,一身玄黑长袍剪裁得体,衬得那张俊美的脸愈显阴沉冷峻。
听完下级禀报,他蓦地嗤笑:“她不会剑?可别是藏拙吧。”
当初捅在自己左肩的那个窟窿现在一到阴天下雨还发疼呢,这才几年,就拿不动剑了?
定论只有他能下,那名下属不敢言语,又暗暗奇怪,指挥使让自己盯的不是叱云瑶么?
“叱云瑶这边先放一放。”虞琛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手中的青玉云纹杯,“再派几个人去盯着晋王府,看看我们那位好殿下,最近和他那情妹妹在闹什么呢。”
第43章 她那样没心肝的东西,怎……
却说那日之后,嬴澈有心冷着妹妹一阵,的确一连数日也未再到过小桃坞。
这日他临将出门,却见云姬等候在通往清t晏厅的必经之路上,弯腰垂眼,很是恭敬的模样。
这是在外面,他不好驳了这位庶母的脸,不情愿地停下脚步:“什么事?”
云姬原不是管家的料,亏得王府主子少,这些天,她单是管着府里三个小娘子和她自己的衣食住行、府里下人的月钱发放便出了好些岔子,全靠晋王身边的秦管事派过去的人帮衬着,才不至于出什么大的纰漏,她自己好处却没少捞。
至于底下的田庄、铺子等,则更不敢交给她。
云姬也觉出对方的不快,尴尬地笑:“回殿下,妾听说溶溶病了,特来向殿下讨个恩典,想要过去探望。”一双眼却在悄悄打量他神情。
前几天她几次三番请求去看女儿都被驳回,眼下亲自过来堵门也不足为奇。嬴澈不动声色:“怎么回事?”
心中则想,她也会生病?
呵,她那样没心肝的东西,怎会生病?
云姬见他一双浓黑星眸止不住的急躁,心中便有了数。答:“是纤英姑娘派人过来支取药材时说的……”
“说是,这几天莳花栽木偶感暑气,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我这做娘的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二来天气渐热,防暑的药材也要备下了。便想趁着送药,顺带过去看看她……”
莳花栽木?
嬴澈险些冷笑出声。
她这几日倒悠闲得很嘛。
他不悦地蹙眉,丢下一句“允”便拔步离开。云姬目送他心神不定地远去,暗自窃喜,急急忙忙跑去了小桃坞。
小桃坞中,令漪正在教宁灵和华绾两个小丫头认字,闻说母亲来了,忙命华绾藏起来,起身相迎。
“母亲怎么过来了。”
“给你送些防暑的药材来,溶溶,你没事吧?可是中了暑?”
令漪摇摇头。
已经入了夏,洛阳城的日头一天比一天毒辣。昨日不过是她在后院种花被太阳晒得有些眩晕,喝了一碗冰镇解暑的金银花露,休息了半日也就好了,自是没什么大碍。
想来,是纤英未雨绸缪才去要的药,倒叫母亲担心了。
可是,不是说他不允许母亲来探视么?令漪呆呆看着纸上方才教华绾写的“永”字,一时未言。
“你也真是的。”
关怀过后,便是责备。云姬恨铁不成钢地以指戳了戳女儿的额:“怎么这么死脑筋?人尽可夫,嫁谁不是嫁?那姓宋的与你都绝婚了,还有什么好惦念的?”
“殿下不要你和他往来,就必定有殿下的道理,说不定,还牵扯到朝堂政治。这些年你吃他的用他的,自然该对他唯命是从,万不可做出背叛王府的事。”
阖府都知道令漪偷跑出去私会前夫被晋王抓了个正着,作为惩罚,将她关在小桃坞里,不允外出。
虽不知晓个中缘由,只猜想是与排斥、打压宋氏有关。这个时候,令漪却一门心思想和前夫破镜重圆,无疑是对王府的背叛。
可令漪却心知肚明,他哪里是为了什么朝堂政治,分明是为了他那过分旺盛的控制欲罢了。
但又凭什么呢。
他是她什么人么?不过是段各取所需的露水情缘罢了。他帮了她,她又不是没给他睡,他凭什么管她去见谁、喜欢谁。
云姬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都是要劝她好好听晋王的话,不可忤逆。
令漪听得兴致乏乏,全程都未开口。
好在云姬说了一刻钟,便要离开:“好了,我得回去了。”
“回去还有千头万绪的事等着我处理呢!”云姬的语气不无得意,“这不?前几日县主还派人来瞧账本呢,还好我聪明,各个院子份例之中和份例之外的物资都做了登记,她们想挑毛病也挑不出来。”
“县主怎么会管这些庶务。”令漪杏眸微凝,“可别是夏娘子又在背后撺掇什么吧。”
“谁知道呢。”云姬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咱们做好自己的就行了。”
“对了,这一批药材都是新送来的。时间紧迫我还未来得及一一过目,你记得叫丫鬟们仔细瞧瞧,入口的东西,还是小心为妙。”
送走母亲后,令漪吩咐了纤英去处置药材,等日头小了些,又去了后院,继续培土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