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这事还好,一说,令漪便怀疑昨晚他是故意装睡现下却来打趣她,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于是没好气地道:“没有。”
“谁同你说的你找谁去,反正不是我。”
“真不是你啊?”嬴澈替她系好背上的朱绳,将人身子抱转过来,打扮瓷娃娃一般替她穿起藕荷色的丝质中衣,“我怎么听声音就是t溶溶呢。”
“不是!”她斩钉截铁地否认。
又赌气道:“说不定,王兄是梦到了哪个野女人,毕竟昨儿夜里,王兄可是喊了一晚上人家的名字!”
这样?
嬴澈可不信,将人拽入怀中笑道:“那溶溶说说,我喊的是谁的名字?”
“是……”
令漪明眸微转,想了半晌与他有关的女子也只想到一个夏芷柔,噗嗤笑出声来:“是夏姐姐啊。”
“想是上回在凉州王兄没有见到人家,所以念念不忘,梦里喊的都是人家的闺名。”
知她打趣,嬴澈并未动怒,替她穿好了衣裳:“夏芷柔是嬴灼的人,你乱安给我做什么?”
“怎么又是凉王殿下的了。”令漪笑道,“我在凉州时人家可还给你写信呢,还好是叫凉王殿下给截了,可见是对你余情未了。”
她竟然帮着嬴灼说话。
时候不早,怕她着凉,嬴澈下榻拿了衣裳递给她,倒也没有继续同她吵嘴。
只凉凉睨她:“晚上有你好看的。”
更衣洗漱之后,二人开始用膳。令漪心里还记挂着昨夜留在府上的小外甥女,遂叫丫鬟把段珂抱了来,一块儿用早饭。
段珂很乖巧,又有教养,自己捧着小玉碗拿着小银匙不吵不闹就独自用完了早膳。令漪又叫侍女拿来青盐替她刷牙,她也乖乖站着,任姨母摆弄。
只眨巴着一双明亮的眼,好奇地打量着一直在旁边看她们的嬴澈:“你是谁呀。”
不待嬴澈回答,她好奇地扭头问令漪:“姨姨,这位叔叔是谁呀。”
“这……”
令漪正烦难要怎么向小外甥女介绍兄长,在旁围观的嬴澈已自来熟地应道:“我是你姨姨的丈夫。乖,快叫姨夫。”
啊?
小姑娘疑惑地扭转过头去,征询地看向姨母。令漪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两声:“是,是啊,珂儿就这样称呼他吧。”
姨母既这样说,小姑娘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冲着嬴澈叫了声“姨夫”,双眸弯如月牙,笑得甜甜的。
嬴澈顿时心花怒放。
面上却还装得若无其事,淡淡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
只在心中想,段青璘这老小子一看就不机灵,还敢私藏溶溶,可见为人这块也是不明事理。却有个如此可爱的女儿,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又有些怅惘地想,若是他和溶溶也能有个这般可爱的女儿就好了,可从去年假孕之事后,她肚子就总没有动静。
用过早饭后,嬴澈着人从库房里挑了个赤金盘螭璎珞圈并两对金钏给段珂戴上,权当是他的见面礼了。
随后,他饶有兴致地旁观了一上午令漪教小外甥女写字,不吭声不作响,只在一旁干看。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竟也不觉枯燥。
将近晌午的时候,宁瓒却忧色忡忡地进来了:“殿下。”
他为难地看了眼正在同段珂玩耍的令漪,嬴澈立刻会意,叫来簇玉,抱着段珂下去了。
“殿下,王妃,段夫人出事了。”宁瓒言简意赅地禀。
原来方才段府的仆人来报,今日一早,裴令湘便去了京兆府衙门敲响登闻鼓,状告当年济阳侯虞伯山威逼利诱其父构陷太子之事。
京兆府受理了此案,但很快便查出裴令湘用来指证虞氏的物证系伪造,眼下已将其羁押,判罚报大理寺复审。
只是,因裴令湘申冤之前大张旗鼓地擂响登闻鼓,吸引不少百姓围观,因此,眼下她人虽下狱,状告济阳侯构陷先太子之事却已在京中悄然传开。
那京兆府尹本就是虞氏党羽,裴令湘落在他们手里,同落在虞琛手中也没什么两样。但嬴澈意外的却是另一件事:“虞家当年还找过你伯父?”
令漪一颗心还系在堂姐的安危上,恍惚摇头:“我那时候还小,不记得有此事。但我父出事不久,我伯父的确就被杖杀在御史台下……”
是有此事。嬴澈想。当年溶溶的伯父裴谨之为弟伸冤求情,惹得先帝大怒,下令拉去御史台外杖责三十。不承想,裴谨之身子骨不争气,才挨了二十杖就一命呜呼了。
宫中的廷杖怎么打向来是门学问。有的人挨四十杖还可下地走路,有的人连二十杖也挺不过去。若裴令湘所说为真,必是虞伯山私下里打点过。
威逼利诱弟弟不成,便从哥哥处下手,这逻辑上也说得通。
“她昨天有同你说起此事吗?”他又问。
“她只给了我一沓她暗中收集的虞氏的罪证,没有说过此事。”
她想不通堂姐的举动,又担心堂姐的处境。便问:“若坐实诬告之罪,会怎样呢?”
“诬告罪是抵罪反坐,虞伯山尚未被剥爵,诬告皇亲国戚,只会罪加一等从重论处。最低也得是个杖一百、流三千里。”
杖一百……令漪几乎晕厥过去,那堂姐怎么能受得住!
虞琛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她忧心甚切,流着泪道:“我不明白,没有把握的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不是主动递把柄给对方么?”
“她是故意的。”嬴澈拥她入怀,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冷静分析,“吿倒虞伯山,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重新掀出这件事来,好在京城传开。她是在给我们铺路。”
“所以她才会在昨夜特意把段珂送过来。想来,这件事她已经谋划很久了……”
若他猜得没错,裴令湘那所谓的“证据”确系伪证。毕竟虞伯山何等狡黠之人,即使真有拉拢裴谨之构陷太子之意,也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眼下,她极可能已命段青璘留给她的几个健仆在京城把此事传开。民间最爱窥探、讨论这些天家密辛,就算京兆府放出话来裴令湘系诬告,也没人会完全相信。
何况,那本来就是事实不是么?
堂姐一早就打定了主意以身入局,而自己竟没有看出来!
令漪顿时愧疚到了极点。
她自责地道:“都是我不好,昨晚她问我打算什么时候报仇,我以为她只是催我,没有多想。如果我反应过来劝住她了,也许她就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了……”
“你先别急。”嬴澈温声安慰道,“京兆府同虞琛沆瀣一气是不假,可他们拿你堂姐有什么用?想来也是利用她来对付我,等着和我谈条件。所以她暂时是不会有事的。”
“那我们现在……”
“这件事我还不好出面,毕竟你俩对外是不往来的。这样吧,先知会阿灼一声。段青璘是他的属下,于情于理他都要帮这个忙。”
对……凉王……
令漪顿如落水之人得遇浮木,欣喜起身:“那我现在就去给殿下写信!”
“这个不急,让宁瓒跑一趟便是。”嬴澈说着,给宁瓒使了个眼色,他立刻领命离开了。
*
申时,济阳侯府。
凉王手持团扇,火一般闯入虞氏大厅,质问虞琛:“这是怎么回事?”
“孤怎么听说,裴令湘被你们抓了?段青璘那小子可就这么一个女人,你们抓了她,回头孤怎么跟他交代?”
虞琛只气定神闲地坐在案旁品茗。
面对上位者的逼问,他第一次撕下恭顺卑下的伪装,漫不经心般道:
“她诬告家父的事,殿下难道不曾听说么?您还不知道吧,这女人昨儿夜里就去了晋王府,把孩子托付给裴娘子了。想来,就是晋王在背后挑唆的她。”
“他抓了家父,我自然也要抓他的人。裴令湘是裴娘子的姐姐,控制了裴令湘,也就控制了……”
“你们的那些事孤不感兴趣。”
嬴灼不想他提起令漪,那简直是脏了她的名字。遂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是你们自己没本事,被那头黑鹿抓住了把柄,没能杀了他不说,反被他压着专往七寸打。”
“裴令湘说的那些事,孤也不信。但她是段青璘的女人,无论如何,孤得保下。”
这样的颐指气使和蛮横不讲理,虞琛险些被气笑。
只是眼下也还不是和凉王翻脸之机,他冷笑道:“裴令湘只是个引蛇出洞的诱饵,我动她做什么?殿下请放心,她现在就好好地关押在我白鹭府,一根毫毛也未动。”
嬴灼佯作不解:“那你抓她做甚?”
“我抓她,只不过是想同晋王殿下做笔交易,拿裴令湘换回家父来。殿下就等着看出好戏吧。”
次日,宫中再次传出旨意来,请嬴澈往宫中陶光园赴宴。
第98章 晋王狼子野心
紫微城,徽猷殿。
天刚蒙蒙亮,燕寝中灯光微芒,是天子t已然起身了。两扇厚重的鎏金朱漆宫门之外,服侍的宫人正整齐地排成一列,各自捧着金盆、漱盂、巾帕,安静等着殿中的指令。
殿中却始终没有旨意传来,燕寝里,小皇帝一面舒展双臂由宫人穿衣,一面埋怨地同旁边的小皇后道:
“明明说好了只是请王叔来宫中吃顿便饭,由朕出面调停你们两家的事,怎么就突然成了要对他下手了呢?你哥哥未免也太自作主张。”
“那是朕的王叔,是朕的骨肉至亲,朕怎么能杀他?现在倒好,都安排好一切才告诉朕,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原来直到方才虞小皇后才告诉了小皇帝今日的真正计划,其兄虞琛已在陶光园中宴请嬴澈处的九州殿内设下刀斧手,只等嬴澈赴宴,便要来个瓮中捉鳖,逼迫他交出其父。
天子虽年幼,到底生于皇家,哪里不知虞氏此举是要趁机杀害晋王。到底是自己的叔父,一时便不忍心。
虞小皇后却道:“什么骨肉至亲,晋王不过一个野种罢了!”
“他连出生都不是在京城,是后面才来认亲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先晋王的儿子?保不齐是哪儿来的野种,陛下却还一口一个王叔叫得亲热,被人家骑在头上了也不管。”
屋中旁余宫人尽皆敛声屏气,连声大气也不敢喘。少年天子尴尬地屏退他们,试图解释:“王叔的身世由皇祖父认定过,不会有错……”
“那我不管。”虞小皇后赌气道,“就算他是你亲叔叔吧,可我还是你的皇后呢,现在他都要对我家赶尽杀绝了你也不管管,对你来说,我和他到底谁更重要啊?”
“那,那当然是你更重要嘛……”小皇帝轻声嘟哝着,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二人都才十四五岁,男女之情谈不上,但也是一起长大的情谊。
小皇后这才气顺了些,道:“那你还不管管他?晋王早有不臣之心,如今对我父动手,就是在剪除陛下的羽翼,陛下不趁早下手,保不齐哪日会被他先下手为强!到时候,可就没有我父亲这样的忠臣良将来护卫陛下的安全了!”
“不至于吧?”小皇帝将信将疑,“王叔,一直忠于朝廷……”
“忠于朝廷?”虞小皇后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出声,“陛下难道忘了,前时你叫他来宫中他都敢抗旨不尊,去年我叫他把他那继妹送回宋家去,他也抗旨!可见他眼里哪里还有天家,哪里还有你我?”
“大权独揽,培植党羽,打击异己……陛下可别说,他这都是为了你好!原本你我大婚他便该还政,却拖到如今也不肯还政于你,内外事务,一己决断。这是忠臣的作派吗?陛下就骗自己吧!”
“可,可王叔那时候还在养伤呢……”小皇帝苍白无力地辩解着,对余事的避而不谈则俨然暴露内心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