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辰那天, 看到他的妹妹笑得那样开心,真的有点伤心了。
他也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素来温和的太子,看着齐溪梦,头一次生出了名为厌恶、怨恨的情绪。
这种情绪疯了一样的在心底生长。
她是他的亲妹妹, 可是他不喜欢她。
那一天,他讨厌她到了极致。
齐溪梦出来,看到了站在殿门口的他,她笑着喊了他一声“皇兄”。
可是下一瞬,就被突然发作的齐扶锦推倒在地。
齐扶锦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是在想些什么,如果是现在,他绝对不会那样做,他不喜欢她,可也不该这样明目张胆地害她。
他会在背地里头欺负她的,让她有苦也说不出。
当然,现在的他,也懒得去做那样的事了。
后来这件事情发生后,很快就传到了别人的耳中。
贞元帝知道后,他说齐扶锦,你这样做不对,太傅也说,你这样做不对,母后用那嫌恶的眼神,告诉他,你这样做不对。
那件事发生后,贞元帝饿了他整整一天的肚子。
饿了一整日后,贞元帝问太子,“你可知错?”
齐扶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他该知道什么错呢。
贞元帝那个时候,也不知道皇后为什么会这样厌恶太子。
可是,没有关系。
他爱太子,只因为齐扶锦是皇后和他的孩子。
所以,他也实在不愿意看好好的太子长成一颗歪脖子树。
他蹲在他的面前,对他说,太后也不怎么爱他。
这很正常,有人爱你,就会有人不怎么爱你。
小齐扶锦当然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他后面至少没再伤害过妹妹了。
因为皇帝对他说,做错了事情,就要挨骂。
欺负妹妹会挨骂。
被骂多了,他也就不会再做错事了。
而圣经贤传上所记载的话语,也在时刻规范着太子的言行举止。
君子骄傲,太子尊贵,可年少时被训诫的那些话被藏于肺腑,直到如今也再难忘。
以至于,齐扶锦在某种程度上自轻自贱。
他想,做错了,即便被贬斥到尘埃里面,那也都是应得的。
他太可以接受李挽朝对他如今所言所为了。
只是忠吉说,李挽朝让他以后不要再盯着她了......
齐扶锦都有些头疼,她现在为什么变得这么聪明了。
他让人去衙门里头去救出了她的表哥,她马上就知道自己在盯着她。
可是,没有他的话,她要怎么办呢?他们要怎么办呢?
齐扶锦想,她不能没有他。
他把自己放到了一个不能被她抛弃的地位,他有权有势的,她为什么要抛弃他。
他随便开个口,杨家就能平步青云,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了。
桌案前的青年垂眉而坐,面上无甚表情,一身月白常服衬得他慈悲如玉面菩萨。
他想起了上次贞元帝说的话,他说要办场赏花宴,开始择选太子妃。
想到了这里,他抬了眼皮,对忠吉道:“父皇说要在御花园办赏花宴,到时候你让人去悄悄把花剪了,不要叫人发现了。”
忠吉从来不质疑齐扶锦的决定,然而听到这话,难得惊慌,错愕地看向齐扶锦。
这,这能对吗。
他呆道:“殿下......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你莫要专挑魏紫姚黄作践,挑些轻贱的花草去剪,只要让这赏花宴办不成就是了,便是父皇问罪,我担着就是了。”
*
杨絮他们也不知道李挽朝进去和那府尹说了些什么,不多久时,才被押入牢中的杨期朗竟就被放了出来。
杨絮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只抓着李挽朝问,他们方才进去说了些什么,人竟就这样放了出来。
李挽朝自然没说实话,她胡诌道:“我说去敲登闻鼓状告他,吓唬他呢,这府尹是个外强中干的,听我说要告到皇上面前,自就不敢这样了。”
杨絮听后也没多想,只松了口气,而后等杨期朗放出来后,几人便回了杨家。
回去的马车上,杨期朗不敢去和父母坐一个马车,怕他们要骂他,只缠着李挽朝一起。
可躲得过一时也躲不了一世,一到杨家,杨絮就过来抓着杨期朗的耳朵下了马车。
她骂他道:“你下次还出不出去混了?书读不明白,人也不老实,怎么不向你哥哥学着点。往后能不能不出门了啊?能不能少去惹是生非啊?我迟早有天要叫你活活气死了去......”
杨期朗也委屈得很,他什么都没做,他就只是受邀出门打了场马球而已,然后就给人坑了,他是被人陷害的,被人陷害的啊!
但他挨了骂也不还嘴,没说出上回马场发生的事,只用手抱头躲着杨絮的打。
还是李挽朝上来拦住她,她忙道:“姨母,莫打表哥了,这事怪我。”
杨絮不信,只当她还是在护着杨期朗,她道:“朝姐儿,这事同你没干系,你莫要护着他,我这回叫他长些记性,他下回也不敢瞎跑出去了。”
李挽朝只得说出上回秋猎时候发生的事情,她将那天的事情说给了杨絮听,末了道:“表哥是为了护我,才得罪了那林家小姐,想来上次过后,她就记恨上了他,今日这事表哥是被人坑害的,真不能怪他。”
杨絮这才知道那事,见杨期朗是为了护着李挽朝得罪了人,才堪堪收手,她看向杨期朗,见他一脸委屈,看他这憋屈样,她也不好受。
她心中恨极却又无可奈何,最后也只是看着杨期朗道:“既然为了护着妹妹,那我便饶了你,下回别瞎跑了,知道吗。”
杨期朗忙应是,“不出门了,再不瞎跑了。”
一行人不再说,这事到了这也算被揭过去了,进了家门后,杨絮对杨期朗道:“到时候祖父祖母若是问起,可别叫他们担心。”
杨期朗发生的事情,两个老人还不曾知道,杨絮想着,也还是莫要叫他们知道得好,他们也上了年纪,就怕被气出个什么好歹来。
杨期朗应是,身上这幅乱七八糟的样子,也实不适合见人,事情闹到现在,天都快黑了,他也没再去别处,直接回了房。
他回了屋净了身后,没多久李挽朝就拿着盒糕点来寻他了,杨期朗打开院门,见到是她,愣了片刻,又看了看她手上提着的东西,愣道:“表妹,这是做什么?”
李挽朝把装着糕点的漆红食盒递给了他,道:“今日的事,是我给表哥带来麻烦了,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表哥尝尝。”
杨期朗接过食盒,对李挽朝道:“这事和你没关系的,你可千万别觉着对不起我。”
他侧过了身,让李挽朝进了院子,天色已晚,月光洒在院中,两人坐到院子里头,院门大开着,夜风毫不留情地从大门吹入,院子里头挂着的灯笼也被吹得七摇八晃,照得两人的影子跟在地上一晃一晃。
杨期朗刚没什么胃口用晚膳,这会肚子正空着,正好用糕点来填了肚子。
两人忍着冷风说话,杨期朗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如何,吸了吸鼻子,声音听着也又沉又闷。
他一边塞糕点进嘴里,一边道:“今个儿这事,怪谁也怪不到你头上。你是妹妹,我们护着你是理所应当的事。就是这林家人,从来都不喜欢讲道理,他们家里头有个皇太后,主家的老爷又是首辅,如今风头盛着,气焰更是高到了天上去。”
说不气也是假的,少年人谁没些自尊,被人用这样的借口污蔑。倒霉一些,他今日出不来的话,那这辈子不就完了吗,可是你碰上这么些人,能怎么办呢?
孔家二小姐今个儿跑到他面前,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就脱去了外裳,那个时候他人都叫看傻了,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讽道:“你说说看,怎么就有人能出卖自己出卖得这么彻底呢。”
李挽朝明白他的意思,想说些宽慰他的话,可这时从一旁传来了杨期明的声音,“你们怎么吃独食呢。”
杨期明和杨期朗两人住在一个院中,今日的事他多少应该是听说了,但杨絮怕耽误他读书,便没叫他出来。
李挽朝见他从屋子里头出来,开口唤了他一声。
杨期明应了声,也坐到了他们身边,他看着杨期朗的表情,知道他还是难受,他拍了拍他的肩,道:“想什么呢,别想了,不都过去了吗。”
杨期朗听到这话,也只是强行扯起了个笑。
过去什么呢,他难不成还真一辈子不出门吗。
李挽朝看出他的心事,宽慰他,“没事的,表哥,真的没事,她不会这么闲的,不至于三番五次来折腾你一人。”
听到李挽朝的话,杨期朗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太过消极,就是,能有多大的事,死不掉,那就都不是大事。
他囫囵塞了块糕点进了嘴巴里头,应了李挽朝的话。
李挽朝看向杨期明,忍不住道:“表哥,这林家人......”
这林家人怎么能这个样子呢。
杨期明摇头,苦笑,“没办法,大启重孝,上至帝王,下至百姓。虽说林太后非皇上生母,可当年孝仁皇后去得早,圣上不到十岁就过继到了太后的膝下。母子关系虽非亲生,但太后对圣上不错,圣上自也敬爱于她。有太后在其间周旋,林家总要受爱重一些。”
“如今朝中局势也微妙,肃国公站位太子,林首辅自然站位三皇子,二皇子不论,他母族不算显贵,只怕今年一过,到了弱冠,就要被皇上遣去封地。可三皇子,今也才十八,距及冠还有两年。这局势,俨然有二皇相争之势,现下他们越发嚣张,无非是知道皇后去了,他们有争权的本事。”
皇子到了年纪,自然要封亲王,去往封地。
这朝中的局势杨期明都不用仔细分析,一看就能看出来。
李挽朝当初远离京城,不在京畿之地,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现如今身在皇城,才知道皇宫的事情竟发展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
她想了想后,还是开口道:“那照着表哥这意思来说,是有二龙相争之势,外祖可有站队?”
杨期明道:“祖父和江太傅交好,况说太子殿下明德惟馨,三皇子如何能比,杨家必随太子。”
皇位相争,大多数人都躲不过,李挽朝也没什么资格去干涉杨家人的决定。
杨期明觉得太子是明君,可在李挽朝看来,却不见得。
一个无心无德之人,当了主君,难不成就能改头换面,成了天大的善人?
李挽朝闻此,也不再说,末了只是仰头望月,长长地叹了口气。
必随太子......
他这人,还是不随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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