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凑一起去了,也不知是憋着什么坏。
是陈氏先笑了一声,她表情看着和善,对李挽朝道:“朝姐儿来了,快坐吧。”
李挽朝面色无异,坐到了一旁的位子上。
今日风雪大,她一进门就带了一身的寒气,围领上还沾着些许的雪。
寒风灌入了屋内,黄氏哎呦呦了两声,忙对门口站着的丫鬟道:“快合上门,冻得紧。”
丫鬟把门合了上来。
黄氏没再说门的事情,视线又落到了李挽朝的身上,她笑着道:“朝姐儿有孝心呐,这大寒的天,你母亲喊你来,你这就来了,勤快得很。”
黄氏出身不高,年岁也比陈氏大上些许,保养得也没她好,说话之时,总是不自觉带着一股市井之气。
李挽朝听了黄氏的话有些不明白,她向来和陈氏交好,现下一过来就捧着她是做些什么。
听到黄氏夸她,她非但没应承下来,反倒抬眸看向她,而后淡声道:“叔母也勤快。”
谁还不是大冷天来的似的。
李挽朝这话无非是在说黄氏也奔走得勤快,她也挺孝顺陈氏。
李挽朝嘴上功夫厉害,黄氏也算是见识过的,一点亏也不肯吃。
分明是在夸她,她倒好,反过来讥起别人来了。
还真是铜牙铁齿,寸步不让。
黄氏平日虽是跟着陈氏,捧着陈氏,但这一下叫李挽朝戳穿了开来,又哪里好受,偏偏又辩驳不得,这陈氏也是小心眼的,她若现在反驳,指不定她回过了味要难受。
陈氏从方才开始,手上一直端着茶盏细品,现下看到李挽朝让黄氏吃了个瘪,才终于放下了杯盏,说明了今日唤她来的意图。
她道:“朝姐儿火气用不着这样大,今日让你大雪出门,也不是故意为了折腾你。昨日你从崇明堂走后,你祖母就提了一嘴,让你给弟弟与兄长缝制两件红衣,到时候寻个时候,趁着县试开始前拿去文昌庙好好拜一拜,图些吉利。”
这两个哥哥弟弟,一个是大房的,另外一个就是二房的。
大房的那个名李弘远,是陈氏所出,今年十五,虽年纪不大,但家里想着他早些参加县试也没什么坏处,便将他报了名;二房的那个是黄氏所出,是李挽朝的堂兄,今十九岁,算起来和温沉同岁,正是参加童试的年纪。
本朝皇帝贞元帝极重科举,不论寒门还是贵族,在科举面前,人皆平等。
所以,李家的人也都重视这次的童试。
而且,今年若是过了童试,便能赶上三年一回的秋闱。
童试分三阶段,第一门就是县试、而后是府试、院试,只有通过这些,成了秀才,才能参加秋闱。
李挽朝听了陈氏的话,也知道了黄氏方才为什么捧她勤快了,原来是想着给她找事做。
现下刚过完年,是一月中旬,再过一月就是县试。
她还没给温沉做红衣图吉利,反倒给那两个不相干的哥哥弟弟做上了?
三件衣服便不说了,还要去文昌庙......
若是为她自己的夫君去,她是愿意的。
可若是为李弘远和她那个堂兄去,她是极不愿的。
她想推脱,却又听陈氏先行开口,“你也别觉着是我刁难你,主要是你这绣活好,叫人放心,你祖母也是这样说的呢。再有,你是为家人祈的福,到时候我同你父亲去说,他也能感念你的孝心,也会原谅你做的那些荒唐事了。”
陈氏的言下之意就是,若李挽朝答应了,她就去为她给李观说情。
陈氏知道,李挽朝不会拒绝这个条件的。
果不其然,李挽朝眉眼之间终见动容,最后还真应承下了这事。
陈氏看了后心中不免冷笑,只觉她傻得可怜,既给出了差事,她也没和她再说,让她回去了。
等从陈氏这里出来的时候,知霞急道:“小姐,你怎么能答应呢!她一定是骗你的啊,她现下应得好好的,到时候怎可能为你当说客。再说了,两件红衣......您总也不能不给姑爷做,到时候就是三件,怎吃得消?!”
知霞怕被人听到,极力压低了声音,可因着激动,还是有那么些响。
陈氏巴不得李观和她吵架,现下她拿了李观来哄李挽朝,怎么能相信她的话呢?
同她的激动相比,李挽朝的反应就比较平淡了。
她道:“我知道的,我不指望她。”
知霞不明白,“那小姐应承下来做些什么?”
李挽朝道:“我要去找父亲。”
知霞道:“可是以前不是找过吗,大爷他不见小姐啊。”
以前又不是没有找过,可他那气就好像消不下去,怎么也不见她。
两人往归宁院里头回,李挽朝的脸埋在围领里头,声音听着都有些沉闷,她说:“不见也要找,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她已经等不到温沉先考取功名回来,她才不想要给李弘远他们做红衣。
*
到了傍晚时候,大雪非但没小,反倒更大了些,空气中的冷风都透着刺骨的寒。
李挽朝等在了门口的影壁处。
这个点,李观从衙门下值归家,必经过这。
她本是想等在垂花门那里,但那里来来往往仆妇众多,怕传到了陈氏的耳中。
影壁这处没什么人,也适合说话。
只是,比李观先回来的是温沉。
他看到李挽朝在这处,愣了一瞬,对于她出现在此处,显然有些错愕。
李挽朝惧冷,平日的时候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现下在影壁这处吹风做些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李挽朝冲他笑了笑。
她的脸在围领中看着更小了些,或许是被风吹的,唇色和脸色都发了白,以至于她脸上这笑都看着很淡很淡,恍若下一秒就能散在风中。
“沉郎,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爹,有些话想要和他说。”
原来是在等李观。
说是等,倒不如说是抓。
温沉点了点头,也没说些别的什么,只是看着她白得厉害的唇,或许是出于自身教养,想了想后,还是脱下了自己的大氅,想要递给她。
李挽朝怎么能要呢?
他穿得也不多,再给她,定也受不住。
她忙让他穿回去衣服,阻道:“你别犯傻,雪这样大,再过些时日就是县试,若再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她看着他的头上淋了些许的雪,踮起脚,为他擦了擦发间的雪。
他个子高,整整高出她一个脑袋,她要绷紧了脚尖才够得到。
她又嘱咐他身边的小厮,“给公子打着些伞,可别再淋着了。”
忠吉看着两人之间这般亲昵的举动,也觉有些错愕。
殿下从前最不喜欢旁人碰他了,可如今,李挽朝这般,殿下却都没什么反应,就像已经习惯似了的。
他从前没有见过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现下还是第一次见。
李挽朝见忠吉走神,又唤了一声。
忠吉回了神,忙应承了下来。
就在这时,李观从外头进来了。
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李挽朝一愣,而后给温沉使了个眼神。
温沉明白她的意思,同李观见了个礼,而后就往里院去了。
只是,他没走出多远,就听到李挽朝凄凄苦苦喊了一声“爹”,他鬼使神差停住了脚步,站在影壁的背面,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听着他们的谈话。
李观听到李挽朝这一声“爹”,仍旧没有想要理会她的意思,抬步就要往里头去。
李挽朝直接跪到了他的脚边,抱住了他的小腿,不让他走。
“你......混账东西!给我起来,给我撒手!”
李观四十的年纪,生得颇为威严,两眼一瞪,横眉倒竖,更是唬人。
李挽朝小时候最怕这样的爹。
如果是以前,她叫他一唬,恐怕马上就要撒开手,可是现在她已经来不及害怕了。
她仰头看着他,那泪说出就出,眼眶通红,和惨白的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哭着说,“我不撒开......我不撒开!爹不是都还愿意送我新年的贺礼吗,为什么现下又不愿意理我了呢?”
若是个儿子,李观现在就抬脚踹了,可是,她是个女儿,她的脸又白成了这幅样子,他一脚都怕踹死她。
他不愿再看她,怕自己要心软,他抬头看向别处,却也回了她的话,“每年都要给你新年的贺礼,这是你娘死前,我答应她的。”
小孩子过年的时候都有压胜钱,可李挽朝不一样,还有贺礼,这是李挽朝从出生的时候就有的,她母亲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死前,让李观揽下了这个任务。
说起了早死的娘,李挽朝哭得更伤心,“爹把贺礼给了祖母,可是祖母整整过了半月也没有给我,若不是满叔同我说,我以为这回爹生我的气,就连这个也不愿意施舍给我了。”
“少来做可怜,还拿施舍二字说事!”
“女儿没有说错,我去问祖母拿狼毫,母亲也在,我拿回爹给我的东西,可母亲却话里话外我是多了手!”
李挽朝确实是有故作可怜的嫌疑,可她哭的诉的,哪里有假话。
只是李观怎么会相信呢?陈氏便罢了,他知道她的气量确实不大,可老夫人怎么会?他的母亲又哪里至于心胸狭隘到去和子孙弄心眼。
“你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还敢编排你祖母坏话?!”
听他骂她,李挽朝哭得伤心,气都快喘不上来的样子。
一旁的李满是从小就看着李挽朝长大的,看她哭成这样,眼眶也渐渐湿润,他抬起袖子碰了碰眼,而后出声道:“小姐没有作谎,那东西真的在老夫人那里压了半月有余......”
压了半月,那不就是不想给李挽朝吗。
空气安静了一瞬,李观听到这话,面色却铁青得更叫厉害。
李挽朝知道李观孝顺,也不想要再拉扯进老夫人,她抱着他更紧,就怕他走,她接着哭,“爹,我没有说祖母坏话的意思,祖母许是真的不记得了。可是母亲呢,她分明就不想做我的娘。”
李观听她这般委屈,却还道:“谁说她就不是你娘了?!谁又说不是了?她过门的第一天不就认了你吗。看来你是还在记恨我,记恨我续了弦。她不过说你几句,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