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当初之所以叫小白,是因为它太皮实了,总是给自己弄得一身脏,叫小白,是想给他喊得干净一些,以此推之,叫小乖,也是因为它总是不听话。
今日,天朗气清,杨无思如往常一样和小乖路过李挽朝那处的院子。
院子门有时关着,有时开着,她若运气好些,就能看到开着的院子,看一眼漂亮表姐,可若是运气不好一些,她就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关着的院门。
这一天,蓝寻白来找李挽朝了,院子门大开着。
两人关系虽好,可要在一个院子里面说话,还是打开了门说好。
关着院子的,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蓝寻白今日是来问李挽朝今后去处的。
他们在杨家也待了有小半个月了,李挽朝倒还好,总归是她母家,再怎么待下去也没事,但蓝寻白,他和杨家人又没什么关系,总这样下去,好像也不是事。
两人坐在院子里面,已经到了十月初旬,秋日的清晨空气之中泛着微寒,院子里头有杂扫丫鬟清理着昨个儿夜里吹落的树叶,两人谈话间还夹着簌簌的扫地声。
蓝寻白问李挽朝,“阿姐还要回恩文府吗?亦或是留在杨家?”
蓝寻白想,若他是李挽朝,在杨家待过一段时日后,定然是不愿再回恩文府的,所以,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心中其实多少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就见李挽朝摇头,她道:“恩文府......我应当是不会再回了。”
于她而言,那地方只有凛冬,而无春夏秋。
她娘死得太早,以至于她在那里一点好的回忆也没留下,而李观给她的幸福又实在是屈指可数,就像是在玻璃渣里面找糖吃一样,又酸又涩。
李挽朝垂眸道:“我和爹,吵了一架,我不会再回了。”
吵架。
蓝寻白知道,李挽朝和李观多半是为了温沉的事吵架,他想起那段时日李挽朝死活都要进宫,找出是谁害死了温沉,可是进了趟宫后,敲过了登闻鼓后,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去提起温沉的事情。
蓝寻白也不敢去问李挽朝,去问她那日有没有见到皇帝,有没有如愿还温沉清白......
因为她不提,所以他便不问。
她看着并不是想说那些事。
让她不高兴的事情,他都不会再说了。
蓝寻白听她不回恩文府也只道:“挺好的,不回去,也挺好的。”
他的视线低垂,落在眼前的石桌上。
口中说是挺好的,可是声音听着有些闷。
李挽朝不喜欢恩文府那个地方,可是他的家却在那里,爹娘、哥哥......都在那里。
多糟糕的事啊。
蓝寻白甚至有那么些懊恼,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准备这次的秋闱,若是能考上的话,也不用回家去了。
他这人,运气是挺不错的,可是再好的运气也跨不过秋闱的门槛。
秋闱这东西,考到五十岁都没中的,大有人在,他就是有顶天的气运也没用。
蓝寻白问她,“那阿姐往后是要留在杨家吗?”
留在杨家吗。
说实话,李挽朝也不知道
她还在想着怎么回答之时,抬眼就瞥到了门口的杨无思走过,屁股后面还跟着一条小白狗。
她听知霞说,这些天,姨母的小女儿总是会路过这处,她都撞到好多回了。
小姑娘穿得花花绿绿的,头上梳双螺髻,看这样子应当是在遛狗。
杨无思往里面探头探脑去看,结果就和李挽朝的视线撞到了一处。
她没想到今日她竟坐在院子里面。
被表姐扫了一眼,她隐约生出一种偷窥被发现的羞恼,面上迅速烧红了起来。
她喊了一声“小乖”,转头就要带着它走。
可却不想,狗直接撒腿跑进了敞开的院子里面。
杨无思在院门口气得脸都红了,可仍不愿意进门去,别别扭扭的。
她喊道:“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就不要你了,自己待在这吧。”
怎么连狗都要往她这里跑。
小乖进了门,跑到了李挽朝的脚边趴下,仍旧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这臭狗......果然是不听话。
枉她日日遛它,它就这样欺负她。
不听话的狗东西,愿意待这就待这,她不要它了。
说罢,愤然转身,毫不留恋撒腿就要离开。
“小思。”
李挽朝的声音喊住了她,杨无思顿了步。
“要不进来坐坐?”
杨无思转回身去,看了眼李挽朝,又看了眼正在被蓝寻白逗弄的小乖。
蓝寻白看着没轻没重的,傻呵呵的,说不准会弄疼了她的狗,她要看着他一些。
她进了李挽朝的院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来。
一开始被李挽朝看着,心中还有几分促狭,可是,转念一想,这是她家的院子,她想来就来,凭什么不能来。
她一屁股往圆凳上坐,绷着脸在一边不说话。
蓝寻白蹲在李挽朝脚边,瞥了眼杨无思。
心中纳罕,这小姑娘气性这么大,怎么一大早上就挂脸,跟一只狗置什么气,莫名其妙。
他没敢再逗狗,怕惹恼了她,她要迁怒李挽朝。
他起身,站去了李挽朝的身后,对杨无思道:“我可没怎么着它,就摸了两下,你要带它走,就走吧。还有......可是它自己跑进来的,我们可没招它。”
他这话一出,杨无思的脸鼓得更厉害了一些,两个脚够不到地,坐在凳子上晃荡了起来,“我家的院子,我想来就来,我想走就走。”
他想她走,她偏不走。
蓝寻白也来劲了,他最不怕别人和他吵,尤其是这样没礼貌的孩子。
他还想着开口,就被李挽朝扯住了袖子,她向他摇头,示意他莫要和小孩起争执。
蓝寻白噤了声,没再吭声。
将好知霞从院子外边回来,她去外边买早膳去了,是京城开着的一家糕点铺,那家糕点是老字号,先前杨期朗从国子监里面归家的时候,给李挽朝带的。知霞吃过后,也觉着好吃,便想着哪天用早膳的时候,再去买一回。
杨期明和杨期朗两人十八,今年也参加了秋闱。
听杨絮说,杨期明打小就比杨期朗聪明一些,果不其然,这回秋闱,杨期明竟一举中第,杨期朗没考上,就老实回去国子监里头读书了。
知霞高高兴兴出门,排了许久的队买回了糕点,她进门后,没想到杨无思和蓝寻白也在。
她把两份糕点全放到了桌上,也没多拿,就退去了一旁。
李挽朝喊住了她,她知她嘴馋,上回吃过一次就一直想到现在。
“你自己都还没吃,跑了这么久,肚子都还空着。”
知霞看了眼蓝寻白和杨无思,他们都在,哪里轮得到她吃。
蓝寻白道:“我不喜欢吃甜食,再说了,我用过早膳了。”
而一旁的杨无思根本就没看这边,脸圆鼓鼓的,瞧着是在生气。
知霞也没再说什么,拿过糕点就退了下去。
知霞一共买了两份,李挽朝打开了另外一份,用布包着,拿了一块递给杨无思。
杨无思余光注意到了李挽朝的动作,不过并没有要伸手去拿的意思。
李挽朝道:“听你二哥说,你很喜欢城南牙道旁开着的那家糕点铺,你早上遛了狗,走了一圈,肚子也饿了吧。”
那时杨期朗拿糕点来的时候和她说,杨无思就喜欢吃那家老字号,每次吃都能一个人吃掉一包。他开玩笑说,她那么小个人,肚子也不晓得怎生得那般大,能装得下这么多货。
而且现下都到了巳时,她该是饿了。
果不其然,杨无思紧紧绷着的小脸有一丝松动,李挽朝见此,把糕点递到了她的面前,她道:“我是你姐,你和我客气什么。”
杨无思终于肯转回了脸,正眼瞧人,她扭捏着伸手去接糕点。
李挽朝道:“早上是不是东摸西摸了,手脏,用布拿着吃。”
杨无思听后,愣了愣,而后闷闷地“哦”了一声。
杨无思愿意待在这,又不愿意说话,那他们也不去招她,由着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吃糕点。
蓝寻白道:“那阿姐,我过几日就走了,听闻今年年底有拔贡,我努力些,明年开春就能回来了。”
地方府学,州学每隔几年就会有一场拔贡,地方选举出优秀的生员,将来通过布政使司上的测试,就能去往国子监读书。
蓝寻白想着,反正他三年后还是要参加秋闱的,若是能来国子监读书,那是最好,家里头的父亲母亲也不会说些什么。
这样就能留在京城了。
李挽朝道:“你放心回去吧,姨母还有外祖父,外祖母都很好,就算往后不留在杨家,京城辽阔,六合之大,总有去处的,我会给你写信的,你好好读书,别操心我的事。”
蓝寻白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她总是让他别担心她,他又不是小孩了,怎么还不能操心她了。
他叹了口气,“阿姐,把我当个大人吧。”
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听母亲的话喊她“阿姐”。这两个字就像是一种禁锢,说出口就像是带着什么禁忌一样,让李挽朝彻彻底底把他当成弟弟了。
可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好像已经有些晚了。
他在懊恼之时,杨无思放下了糕点,她提溜着小眼,看着李挽朝问,“你想要走吗?离开杨家?”
杨无思不喜欢这个抢走她疼爱的表姐,可是,她听到她说要走,她又好像有些不开心。
杨无思问她,“你为什么要走,他们对你不好吗。他们对你真的很好,当初听说你来了京城的时候,祖母高兴地晚上都睡不着觉,祖父都和国子监告了假,娘还给爹写信,让他回家的时候记得带些好东西给你。姨父对你很好吗,比娘他们对你还要好吗。”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