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年纪小,只知一夜醒来七姐姐没了。
没过多久,二房婶娘院里又传来噩耗,说是因为七姑娘失足落水,五姑娘瞧见了去救,结果连着一起沉进了荷花池底。
当时她七姐姐捞上来时候,脸色惨白早就没了半点气息,可五姐姐因为是识水性的,多少还有一丝微弱呼吸。
偏偏本以为能救回来的人,熬了整整三日也没能熬过去,她那五姐姐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府里两位姑娘相继离世,加上那时都还是未出阁,最后竟是连长宁侯府姜家祖坟都进不了,草草找了一处风水尚可的山林,就那么下葬了。
七姐姐是庶女,当时大夫人周氏装模作样病了几日,府里的七姐姐的生母刘姨娘也闹过,能有什么用,七姐姐的死也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可五姐姐不一样,五姐姐是二房婶娘的嫡长女,是被如珠似宝般疼爱的。
那时她婶娘和二叔疯了一样质问周氏,足足闹了近一年,周氏给出的理由依旧是七姑娘失足落水,五姑娘舍身去救,才遭了无妄之灾。
至于七姑娘为何好端端会落水,至今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可刚刚,姜令檀听的。
那个似人似鬼的声音,在祠堂里的忏悔。
原来她的七姐姐是被周氏命人摁在池塘里活活淹死的,至于五姐姐可能是目睹了全过程……遭受的灭口之灾。
姜令檀只觉天旋地转,双耳轰鸣,身体微微一斜差点从蒲团上跌落地上。
她伸手,死死地捂着颤抖不止的唇,不敢呼吸,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可天不遂人愿,事常逆己心,姜令檀饿了整整一晚上的肚子,万分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在漆黑一团的祠堂里,直接对方也吓得半死。
那个絮絮叨叨状若疯子的声音,猛地一顿,急喘着声音朝姜令檀的方向,凄厉道。
“谁!”
“是人是鬼!”
“谁在那里。”
“……”
第5章 菩萨低眉,下化众生。……
“谁……”
祠堂内,那道破哑如同掺了沙子的声音,仿佛凝滞住一般,四周死寂。
长夜被黑暗吞噬,没有尽头。
姜令檀死死咬着下唇,后颈沁出的冷汗混着森冷潮气,是那种渗进皮肤犹无处不在的恐惧,几欲将她淹没。
忽然!
一阵令她毛骨悚然的磨牙声响起,那东西似乎往前挪了几步,身上的衣饰摩擦在祠堂青石砖地板上,发出磔磔的拽拖声。
黑暗中,姜令檀听见那个鬼一样的声音忽然笑了起来,尖锐急促。
“你是人对吧?”
“还是个满身甜香的小娇娘……”
“让奴婢猜猜,是咱们长宁侯府几姑娘,毕竟祠堂这种地方,府中寻常下人也不能轻易进来。”
“九姑娘今日高热不退已经请了郎中,是全府都知晓的事儿,至于十姑娘是大夫人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怎么舍得罚跪祠堂这般阴气重的地方。”
“那么……”
黑暗中说话的声音突然就这么停了,似乎有东西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朝姜令檀越走越近。
“十一姑娘。”
“你说奴婢猜得对吗?”
姜令檀呼吸一窒,忽然大口大口地呼吸,心肺因为长久的憋气火辣辣地痛,她再也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再加上两人隔着的距离本就不算远,以姜令檀现在的状态,她连走路都困难,何况是从那个声音似鬼的人眼皮底下逃出去。
紧接着,那个声音又继续道。
“十一姑娘,既然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儿,奴婢今日就不能让你活着离开了。”
“你要怪,就怪自己如七姑娘那般,运气不好。”
祠堂外,不知哪处的草丛里,响起一声格外凄厉的猫叫。
风吹树枝簌簌的声音落在耳边,姜令檀却像感受不到一样,一双微微泛红的乌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夜里眨了眨,胸腔内心跳声越发急促。
那人方
才自称的是‘奴婢’,而且听她的语气应该是之前伺候过周氏的下人,对府中的姑娘也十分熟悉。
而当年她七姐姐出事,除了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被发卖出去府外,唯一行踪存疑突然消失的,只有院子里主事的黄妈妈。
若那人真的是黄妈妈,姜令檀狠狠咬了一下舌尖,逼自己冷静下来。
她记得七姐姐说过,黄妈妈一到冬日就会有腿疾的毛病,眼下虽是盛夏,但祠堂内这般阴冷湿寒,她也许还是有一搏的机会。
想到这里,姜令檀呼吸稍稍重了几分,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耗下去。
于是她按照记忆中放置香炉的那个方向,慢慢往前挪了几步,而后动作极轻地探身,在黑暗中她把想要的东西悄悄藏在手心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那断断续续脚步声扑向她前的电光石火瞬间,姜令檀抢先一步闭紧双眼、屏住呼吸,抓握成拳的双掌用力往半空中一扬。
香灰粉末散在空气里,细如浩渺烟云,若落飘人的口鼻眼中,那效果不亚于劈头盖脸一碗磨得细碎的辣椒面。
“啊啊啊……”
如同鬼一样的尖利惨叫声,划破祠堂内的死寂。
姜令檀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毫不犹豫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可她终究还是太虚弱了,平日在闺中身子骨本就娇气,加上十日前还大病一场,哪里拼得过在府中做了一辈子粗活累活的婆子。
下一瞬,姜令檀往前跑的步伐一僵,身体急剧发颤。
因为此刻,她荏弱雪白的脚踝,被地上哀嚎挣扎的婆子死死地掐住。
“十一姑娘。”
“有勇有谋,好厉害的手段。”
那婆子毒虫一样的声音,尖锐刺耳。
接着姜令檀只感觉到脚踝被人毫不留情地往后一扯,她身体晃了晃,霎时失去平衡猛地往前摔去。
柔弱双膝没有丝毫缓冲,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青砖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剧痛声。
“呜……”姜令檀痛到身体不受控制蜷缩成一圈,喉咙里勉强挤出一丝极淡的低咽声。
“十一姑娘,你跑不掉的。”
“只要你死了,大夫人的秘密就不会被发现,奴婢也能残喘苟延。”
婆子那双冰冷粗粝的手,像是阴沟里没有温度的爬虫,缓缓掐住了她雪白纤细的脖子。
夜黑沉沉,笼住皎月的厚重乌层不知什么时候,被风给吹散。
倾斜的月光,无声从窗外落进祠堂深处,照亮她们这片角落。
姜令檀有些涣散的瞳孔,忽地狠狠瑟缩一下,她终于看清眼前婆子的模样。
如她所猜,是之前贴身伺候七姐姐的黄妈妈没错。
可是这人大半张脸早已被火烧得如同烂布,五官都错了位,勉强一只眼睛有些熟悉,而那怪异嘶哑的声音就是从她瘢痕恐怖的脖子里发出来的。
黄妈妈朝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疯笑:“奴婢的模样,吓到姑娘了吧。”
“姑娘生得愈发美貌。”
姜令檀那双不会骗人的眼睛,静静看着黄妈妈。
忽然,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一只手沾染香灰的掌心,努力比了个‘五’字。
黄妈妈似乎也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先是愣住,然后十分狰狞地疯笑:“你想知道五姑娘?”
“想知道五姑娘什么?”
“她怎么死的吗?”
姜令檀惨白着一张小脸,轻轻点了点头,她目光清澈无一丝杂质,至纯至善,最能勾人怜惜和放松警惕。
黄妈妈果然是一愣,然后似笑非笑道:“你同她关系倒是好,就算告诉你也无妨。”
“要怪就怪五姑娘多管闲事要去救人。”
“就算后来她被救上来还有一丝气息,大夫人自然容不得她活,就逼着奴婢想法子把五姑娘救命汤药里的附子,换成了没有炮制过的生附子。”
“本是回阳救逆,散寒止衰的神方,被悄无声息换了点东西,你说那汤药灌下去,人还能活得成?”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为什么当年五姐姐眼看都要好了,结果人突然没了。
姜令檀知道真相后浑身都在抖,脸颊惨白没有半丝血色,而掐在她脖子上的一双手,正毫不留情的收拢收紧,随时能把她脆弱的颈骨折断。
窒息夹着疼痛犹如潮水一般,让她眼中晴明渐渐消散。
不能就这样死了,她什么都没有做。
阿娘的仇没有报,阿娘的齐家三百六七口无一幸免的冤屈。
还有常妈妈和冬夏,她们还等着她……
姜令檀那种出于生命本能的求生欲望,她开始疯狂的挣扎起来,就像是出于某种冥冥中的天意,这一刻她冰冷失温的指尖,突然在袖中摸到一温润狭长的物件。
那是……
赏花宴昭容长公主悄悄赐给她的白玉簪子,簪子触手生温,末端有金属包裹雕刻暗纹,极为尖锐。
在这生死之间,姜令檀握住白玉簪子的纤细手腕,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前方狠狠一捅。
“刺啦~”
一声极轻微的钝响,就像是平日练字时,手中笔尖戳破宣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