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朦胧,司馥嫣坐在花厅里,她一夜未睡,精神瞧着尚可。
丫鬟端来热茶,不敢有一点耽搁,恭敬退下。
“你究竟做了什么?”辅国公世子司良毅,也就是司馥嫣的父亲,男人沉着一张脸迈进花厅。
司馥嫣不紧不慢抿了口热茶,才声音冷冷问:“爹爹想要问什么?”
司良毅面色发紧,有些无奈盯着嫡女:“昨夜那些刺客的怎么回事?”
“外头小厮来报,华安郡主被刺杀是怎么回事?”
司馥嫣面无表情看着生父,声音透着鄙夷:“女儿听不懂爹爹的意思。”
“女儿不过是闺阁女子,怎么知道府外的血雨腥风。”
“爹爹来质问女儿,不如去言德堂问问祖父。”
司良毅气得脸色涨红,抬手指着司馥嫣。
“嫣儿你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你娘在世时,你多乖巧贴心的一个孩子。”
“怎么如今.....”他说到后面,声音竟然有几分哽咽。
司馥嫣像是没有看到生父泛红的眼眶,面色难看道:“父亲胆小无能,阿兄早亡。”
“家中二哥性子如父亲一般怯懦,终是扶不上台面。”
“父亲这般质问女儿,可为什么不想一想,下边叔父们虎视眈眈盯着父亲的世子之位,女儿若是不争,日后祖父百年,您在这个位置还坐得安稳。”
“可惜女儿是女子,若是男儿,倒也不必这般拘于闺阁,只能用些妇人内宅的手段。”
司良毅笔挺的背脊颓然落下,他慢慢摇了摇头,语调是浓浓的失望。
“嫣儿。”
“欲速则不达,骤进祗取亡。”
“你这般贪功冒进,迟早害了自己,害了司家。”
茶盏碎裂的声音在花厅里响起,热水溅在地上,转瞬间就凉了。
司馥嫣心口起伏,双手紧握成拳,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错,若不是她父亲次次阻止,她不会忍到现在才动陆听澜。
事情她做得隐秘,又层层遮掩,就算陆听澜猜到是她,可那又如何。
谁让她是辅国公府司家最优秀的姑娘,是祖父心里能嫁入东宫的希望,就算被发现,家中长辈也会想方设法替她遮掩过去。
只要陆听澜死了,玉京再也没人是她的对手。
“大姑娘。”丫鬟轻手轻脚走上前,手里托着一封密信。
司馥嫣扯开封蜡的信纸,垂眸快速扫过,眉心一拧:“消息是谁送来的?”
丫鬟小声说:“是贺兰太子的人。”
司馥嫣问:“那人还说了什么?”
丫鬟赶紧道:“那人说,陆听澜靠近心脏位置中了一刀,准备砍下她的脑袋时,与武陵侯在官道相遇。”
“武陵侯杀了大部分刺客。”
“派去的人都是死士,若是任务失败又逃不走,都会服药自尽的,不用担心消息泄露出去。”
司馥嫣气得说不出话。
密信中交代,陆听澜不光被应淮序所救,太子还不惜派遣快骑八百里加急,把雍州城能从阎王手中夺命的芜菁娘子请来。
而且最让司馥嫣嫉妒得浑身发抖的,是陆听澜身边竟然跟着吉喜。
吉喜看着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其实她是死士。
南燕谢氏皇族,每一位皇子皇孙身旁都会跟着一个负责饮食试药太监或是婢女,这个人轻易不会离开太子身边。
除非主死,奴亡。
第42章 怎么不妥?
天色已经大亮。
才歇一小会儿的雨, 不知什么时候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檐下雨帘像是穿了透明丝线的珠子,落下时虽然好看,滴水声却扰得人心烦意乱。
屋内气氛冷凝, 司馥嫣脸上的表情几乎控制不住。
丫鬟跪在地上,收拾茶盏摔碎溅落在四处的瓷片,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丝声响。
雨势渐大, 回廊外传来一阵着急忙慌的脚步声, 等走近了, 声音突然止在外面。
“大姑娘,少夫人想要见您。”不多时, 门外传来婆子略显忐忑的声音。
司馥嫣掐住掌心的手慢慢松开, 视线落在自己秀白净透的指尖上, 她忽然冷冷笑了声:“让她进来。”
少夫人刘氏茫然失措由门外的婆子引着,走进花厅。
她眼圈通红,头发被夹雨的风吹得半湿,穿了一身蓝灰色宽袖长衫, 衣料淋了雨,颜色变深,就显出大团大团不规则的印子,衬得她整个人很是狼狈。
刘敏淑束手束脚的胆小模样,她根本不顾地上还未收拾干净的瓷碎,整个人踉踉跄跄都还未走到司馥嫣身前,就膝下一软‘扑通’一下跌跪在地上。
“大姑娘。”
“方才家中传来消息,爹爹说太子殿下派了五城兵马司
, 把永昌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不是昨日宴会,家中兄长犯了什么错事。”
刘敏淑来的路上就已经哭过一回,可当着司馥嫣的面, 她依旧怕得厉害。
她是日渐式微的永昌侯府嫡长女,按理说这个身份,无论如何都攀不上辅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大族,更何况她嫁的还是国公府世孙,会成为司家的长孙媳妇。
当年司家那位惊才绝艳的世孙,在雍州与越境的漠北瓦剌部族相遇,遭到伏击,重伤垂危。
就算有杏林圣手芜菁娘子救治续命,也只能维持不到半年的生命。
司家长房倾尽所有,才培养出来文武双全的优秀接班人,落得这般境地,无计可施之下,司家想到了给世孙冲喜的法子,然后选中了八字最为合适的永昌侯嫡女刘敏淑。
刘敏淑就这样顶着命格的八字,稀里糊涂嫁入辅国公府,可半年不到,世孙还是死了。
两人没有孩子,刘敏淑本就是这场联姻的牺牲品,她顶着世孙媳妇的名头,一个人孤零零守着丈夫生前住过的院子,平日也就几个丫鬟婆子伺候起居,基本不再露面。
但昨日府中办宴,一贯清冷孤傲的大姑娘竟然派丫鬟给她传话,说府中请了她娘家哥哥来府上参加宴会,问她要不要见上一面。
刘敏淑从嫁入辅国公府,就再也没踏出过国公府大门,她想也未想就欣然点头应下。
可是她没想到,昨日隔着屏风,让兄长在女眷喝茶聊天的地方她见了一面,今日清晨家中就出了乱子。
“嫂嫂这是做什么,若是让外人瞧着了,不知道还以为我在家中是如何苛待您。”司馥嫣声音清冷,却没有让丫鬟把人扶起来的意思。
刘敏淑肩膀一抖,想要自己站起来,可司馥嫣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种冷意让她手脚发软,没有半点力气。
“我,我听说兄长昨日宴会散场后,强行带走一个婢女,可是我阿兄在外头惹出是非。”
“能不能求求大姑娘,给出个主意,救救他。”刘敏淑声音干涩,低垂的视线,只敢落在司馥嫣精致漂亮缀满五彩宝石的鞋尖上。
“怎么救呢?”
司馥嫣声音悦耳,细白的手掌心撑着下颌,讽刺之意十足:“我是闺阁女子,如何能帮嫂嫂出主意。”
“嫂嫂请回吧。”
刘敏淑终于没忍住哭出声来,声音断断续续质问:“大姑娘,这事若与您无关,那昨日为何要请我娘家兄长入府。”
“昨儿宴会,长宁侯府丫鬟袖中莫名出现的簪子,我分明瞧见是你......”
“闭嘴!”司馥嫣蓦地站起来,俯身掐住刘敏淑的喉咙。
她声音有些尖锐,没了之前温和的模样,冷冷朝门外吩咐:“少夫人得了癔症,瞧着像是病得不轻。”
“把少夫人送回去,再去请相熟的郎中来府中诊治。”
“让婆子把人给看好了,日后不许少夫人在府中随意走动,省得胡言乱语,坏了国公府的名声。”
刘敏淑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她都来不及挣扎,就被花厅外冲进来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捂了嘴,轻而易举拖了出去。
司馥嫣目光阴沉沉地,落在花厅角落里某个面色惨白的丫鬟身上。
许久,她好似笑了一下,声音不紧不慢问:“昨日不是说那簪子放得隐秘,没有人瞧见吗?”
“你是如何做事的?”
丫鬟‘咚’地一声跪了下来,不敢辩解,一个劲地磕头。
她额头磕在地上,也不知是使了多大力气,不一会儿地砖上都是鲜红的血迹,丫鬟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身体抖得像是狂风暴雨中飘摇的枝叶。
这样窒息的气压下,司馥嫣声音莫名变得温柔,轻飘飘门外吩咐:“既然办不好事情,那就让院里的管事妈妈把牙婆请来。”
“发卖出去。”
丫鬟磕头的身子一僵,软软瘫在地上,吓得连哭都忘了。
阴濛濛的天,像是要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窗外雨势渐大,落雨声像珍珠砸落玉盘,很是清脆。
姜令檀睡得沉,加之屋里又点了安神香,她这一觉睡足了三个时辰,直到那香灭了,她才颤着眼睫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谢珩拿了本书在看,长指翻过书页,听到帐子后方传来动静,笑了笑。
“嗯。”姜令檀还有些迷糊,喉咙细声细气应了声。
她现在能发出浅浅的单音,虽然不算熟练,可那声音却软糯异常,落在耳朵里,心都会跟着变得柔软。
玉白的指尖挑开帐子,朦胧天光透过隔扇落进屋中,淅沥雨声带着潮潮的湿气,坐在窗旁气度不凡的男人,清冷俊逸,就像雨中氤氲白雾,不染纤尘。
姜令檀轻手轻脚坐起来,正准备穿鞋下榻。
太子坐在一旁,声音温和:“外边雨大风冷,穿好披风,再让吉喜送你过去。”
“午膳记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