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檀下意识放缓呼吸,只觉嗓子干涩,一阵阵堵得厉害。
梦里那些事,她不知如何开口,许久轻轻摇头指尖比划:“我忘了。”
“是吗?”
谢珩笑了一下,还好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姜令檀侧过脸,视线落到近旁雕花六角檀木桌上的银灯,摇曳晃荡的灯影,映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光影浮动,犹似浸在月色中细腻无瑕的珍珠,随着她略显克制的呼吸,上下起伏。
这种纤白荏弱,让人想要搂进怀中狠狠揉碎的美。
谢珩目光无声无息落在那抹白上,良久他闭了闭眼,嗓音轻淡像是温柔的缠绵。
“令檀。”
“看着孤。”
姜令檀眼睫一颤,随着太子殿下那双含情似的笑眼望过来,屋里的寒凉莫名变成了无声的缱绻。
他视线又沉又重,落在她身上宛若有实质般,压得她根本不敢与之对视,只想垂眸避开。
“看我!”谢珩伸手,勾住那细腻柔软的下巴,是命令的语气。
她抱着锦衾蜷在榻上,本能想躲。
可他指腹力气极大,轻松把她钳住,逼迫她不得不仰头,一字一顿问。
“你在怕什么?”
“是不甘绝望?”
“还是进退两难,无从选择。”
谢珩每说一个字,他就逼近一分,呼吸扑在她脸颊上,烫得她眼眶都红了。
起初姜令檀还能保持冷静,可当对上他暗藏冷厉的眸色,她心底的酸楚像这秋夜倾盆而落的雨,铺天盖地,像是要把她仅剩不多的理智浇灭。
她怔了许久。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昨夜马车上,她们被黑衣刺客围堵绞杀的画面。
当时她能果断穿上陆听澜的披风,没有一点犹豫选择自己去引开刺客,那是因为如果四个人都必死的情况下,武功了得的陆听澜可能还有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既然是场无关输赢的豪赌,为何不让最有活下去希望的人离开,这样至少在她死后,陆听澜一定会给她报仇。
只是!
她就该被玩弄、被算计,成为阴谋的牺牲品。
长宁侯府十多年,她委曲求全低调乖顺是为了活下去,可现在她千方百计逃离家族的掌控,一步步得到金尊玉贵太子殿下的庇护,凭什么还要受人胁迫。
她看似软弱柔顺,其实骨子里是个十分骄傲的人,这些年她几乎没有哭过。
可是现在鼻头酸得厉害,眼泪一旦有了宣泄口,就再也收不住,姜令檀红唇抿着,满身疲惫。
最开始,只是捂着眼睛无声呜咽,渐渐地她喉咙里低泣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无所顾忌的痛哭,像是要把这十多年的委屈和不甘还有恐惧,通通释放出来一样。
除了生命,她早就一无所有,那还怕什么。
去争。
去报仇。
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姜令檀眼中慢慢生了冰寒。
谢珩眯了眯眼,唇角勾起寡薄的笑容。
他忽然想到年幼时,藏在博古架画缸里偷偷养的兔子,后来那兔子长大藏不住了,被宫人发现禀告给父皇。
父皇逼他亲手把养大的兔子掐死。
他当时不愿,春寒料峭的冬日里,被父皇用铁链套着脖子拴在御书房内,不许吃饭也不许喝水,什么时候他愿意了,就放他回去。
一连五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那雪白的兔儿,就缩在他脚旁,宫人日日添水,给它吃最新鲜的草料,睡最温暖的窝。
他后来饿得实在受不,觉得自己要死了。
兔子被人放进他怀里,温暖柔软,极信任他往怀里钻,然而他手却不受控制慢慢掐住白兔的脖子,一点点收紧。
白兔从最开始的挣扎,到后来冰冷僵硬躺在他掌心里。
那晚,父皇允许他吃的唯一东西,是一盘宫里御厨用心烹制的蜜汁烧兔儿。
自那日以后,他再也沾不得任何红肉。
谢珩瞳色渐深,视线下移落在少女近在咫尺白皙的玉颈上,他不由想到这样好看的天鹅颈,若是掐住,掌心一寸寸收拢会怎么样。
她是不是也会像那只兔子一样,疯狂挣扎,然后一点一点失去力气,最后瘫软在他的怀里,变成冰冷的尸体?
想到那画面,他毫无情绪波动的心,竟觉得舍不得。
谢珩笑了笑,声音淡淡问:“想要什么?”
“孤允你。”
太子清润平和的声音,落在她耳中如同蛊惑,引诱她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就像东阁书楼后山成片的青竹,但凡生根抽芽,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连接成片,破土而出渴望攀高。
姜令檀浑身颤抖,她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该生出那样的野心,可冰冷失了温度指尖,已经主动扯住太子霜白华贵的衣袖。
那双柔软清澈,看人时犹似会说话的眼睛,被泪水浸得透亮,像藏了斑驳的碎星。
“告诉孤。”谢珩蹲下身,秀致的眉眼,透着势在必得的漠然。
姜令檀蜷紧的掌心缓缓松开,指尖勾了勾,慢慢比划:“要随心所欲的自由。”
谢珩微愣。
他以为她会求他做主,会让他惩戒幕后真凶,或者是要他治罪长宁侯府。
可她要的自由,他如何能给。
在谢珩的认知里,人一旦有了野心和贪婪,也就有了利用的价值。
只要她所求渐多,他就能悄悄在她漂亮的脖颈上挂一条华丽的金链子,然后牢牢拴住,他给不了她自由,也给不了她随心所欲。
他只想亲手,一点点地把她雕琢成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然后用漂亮的匣子藏起来,只供他一人观赏
把玩,是任何人都不能染指的宝物。
一切才刚刚开始,他并不着急。
“还有呢?”
“孤替你报仇好不好?”谢珩凝视着姜令檀的眼睛很久,微抿的唇隐含淡笑。
姜令檀扯着他衣袖的指尖渐松,情绪平复,抬手擦净脸颊上的眼泪,轻轻摇头比划:“那凶手,我要自己亲自动手惩戒。”
“令檀只求殿下庇护,若有贵人治罪,您能护我生命无虞。”
“好。”
谢珩嘴角露出一点笑,覆着薄茧的指尖抚过她湿润的脸庞。
在起身时,他俯下身,指尖点了点她眉心的位置,语气温柔:“孤允你羽翼,自己去争云梯上的自由。”
“好好休息。”
直到太子离开许久,眉心上的位置依旧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
姜令檀绷紧的背脊,瞬间垮了下来,贝齿咬着粉润的下唇,还是想哭,可眼睫干涩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想知道陆听澜和冬夏的安危。
“姑娘。”吉喜白着脸从外面进来。
她拧干帕子,小心翼翼帮姜令檀擦净脸颊上的泪痕,湿帕滑过她眉心时,她怔怔出神的长睫一颤,双手紧紧握住吉喜。
好半天才鼓起勇气比划问:“华安郡主她?”
“姑娘,郡主没事,冬夏也没事。”
“殿下已经八百里加急,连夜派人去雍州,把芜菁娘子请来救人。”
姜令檀神情一松,浑身发软,散在黑夜里的三魂六魄像是找回来了一样,干涩的眼睛水雾弥漫。
她之前根本不敢问太子殿下,就怕他冰冷冷的声音告诉她,陆听澜没了。
眼下他不在,她再也顾不得别的,蜷缩着双腿跪在床上,双臂搂住吉喜的脖子,哭得不受控制连连打嗝。
“姑娘,不哭了。”吉喜的声音是颤的。
在姜令檀扑进她怀中的瞬间,她背脊被冷汗湿透。
因为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有走远,里面传出的东西他估计能听得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吉喜就感受到男人沉冷无情的视线落在她僵冷的背脊上,像是凌迟。
她平日伺候姑娘,就算是沐浴也是小心翼翼,不该看不该碰的,她绝对不敢看,不敢碰。
可姑娘这样黏在她身上,以太子殿下容不得人沾染姑娘半点的占有欲,她恐怕又是要被好好记上一笔账。
姜令檀哭够了,松开搂着吉喜脖颈的手,她有些不意思避开视线,伸手比划:“我能去看看郡主和冬夏吗?”
吉喜忍不住朝门口看去。
姜令檀顺着吉喜的目光,看到屏风另一头,男人霜白冷厉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太子殿下,他还没走吗?
谢珩立在门外好一会儿,才出声吩咐:“送你主子过去。”
“是。”
吉喜不敢耽搁,伸手从衣架上拿了披风,仔仔细细给姜令檀穿戴后,又端了盏热茶喂她喝了大半盏,这才扶她起身:“奴婢扶您过去。”
“华安郡主失血过多还在昏迷。”
“冬夏已经醒了,伤势比安华郡主轻一些,但折了一条手臂,恐怕是要养上一段时日。”
穿过一个短短的游廊,就到了陆听澜暂住的屋子。
门外守着几个神情严肃的婆子,看见姜令檀赶忙行礼:“郡主正在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