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松手,指腹沾了她身上的甜香。
“孤给过你机会。”
“等夜里痛起来,莫要来求孤。”
姜令檀眨着被水雾浸湿的眼瞳,可怜兮兮点头。
她知道太子殿下是担心她口腔内的伤,但是做这种事,有违他金尊玉贵的身份,大不了等回东阁后,再让吉喜帮她上药。
毕竟喉咙伤得深,他是男子,她就算知他心善坦荡,也不该僭越亵渎他不染凡尘的名声。
姜令檀一截脂玉般的雪颈,藏在羊绒薄毯下,若隐若现是令人心生涟漪的白,许是因为疼痛难耐,或者方才他胸膛温度实在灼人。
此刻她心口起伏,是不受控制地喘息。
她还不知,这一趟远门,要足足在路上走近一个月。
等到时口腔疼得连茶水都饮不下时,她现在拒绝他有多硬气,之后软颤颤含着哭腔求他时,就有多可怜。
第29章 未琢之玉
临近秋初, 昼短夜长。
马车驶到接近梁州的驿站停下,外头天色已然黑尽了。
加上才下过雨不久,周遭潮得厉害, 温度也比白日凉上许多。
姜令檀从未出过远门,白日在马里看车外的山景,看官道旁的花木, 她还觉得新鲜有趣。
等后来被谢三皇子一吓, 又不慎咬伤了舌尖, 她就没了赏景的心思,整个人蔫耷耷地缩在马车里, 车窗旁那些连绵起伏的漂亮群山, 落在眼里都成了千篇一律的东西。
强撑着有些虚弱的身体走下马车, 人都还未站稳,就被夹着潮气的冷风一吹,似隆冬三九天被人泼了盆带着碎冰碴的水,不受控制打了个寒颤。
谢珩眉头皱了皱, 吩咐侍卫伯仁将马车里的大氅取下来,伸手递给她:“披上。”
姜令檀冻得连脚尖都是蜷着的,也不顾上这过于宽大的月白羽纱面鹤氅是从马车内取出的,应是太子殿下的衣物。
进了驿站,里面虽然生了火放了炭盆,依旧冷得厉害。
姜令檀攥着鹤氅的掌心紧了紧,她身量不算矮,但太子殿下实在高挑, 鹤氅披在她肩上已经拖地,怕把东西弄脏了,她正要解下来递给伯仁收好。
然而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明明连头都未回, 声调很是沉冷,是命令的语气:“披好了,不许脱。”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她一时紧张,扯着鹤氅的指尖紧紧蜷着,不敢再有脱下的心思。
这里是临近玉京,又是最靠近梁州的驿站,里面迎来送往都是各州各郡的官差,无非就是食宿、马匹、草料,干粮置换。
今日人少,加
上雨潮夜寒。
几人进去后,身上衣裳也都是寻常打扮,除了姜令檀貌美的女子身份被人暗中打量几眼外,倒是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太子一袭白衣,衣襟、衣袖周围十分低调用霜色丝线绣着精致的佛莲宝相花纹,腰系绯色宫绦,手握一柄象牙小扇。
这打扮,更像是侯府勋贵家中带着侍卫游山玩水的贵公子,瞧不出身份。
几人寻了一处角落位置。
谢珩坐下,伸手点了点旁边,抿着唇角却不说话。
明明太子什么都没有说,姜令檀却知道他的意思,往前迈了一步,扯着身上过于宽大的鹤氅小心翼翼在他身旁坐下。
侍卫伯仁见两人都坐下,他伸手拿招人上前,细细吩咐了几样吃食,又从袖子里掏出碎银递过去。
驿站的吃食是有一定制度的,想要吃得好些,那就得自掏腰包吩咐人去准备。
不多时,去驿站马厩给马匹喂食换水的程京墨,也搓着手从外边进来了。
他见伯仁还站着,自己倒是没半点顾忌,长腿一迈刚好就在太子殿下另一边的位置坐下,一抬头成了和姜令檀面对面了。
侍卫伯仁沉默寡言姜令檀不熟,但这个话多的黑衣小侍姜令檀却是熟悉的,当即抿唇朝他笑了一下。
程京墨本就是个话痨,白日和话少的伯仁一同驾车,他憋了一整天,就差憋出毛病来。
姜令檀朝他一笑,就如同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立马像献宝一样,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掏出山楂丸:“姑娘吃吗?”
“这山楂丸是我特地从玉京最有名的甜点铺子买的,我还有榛子、松子、枣圈、杏仁、山核桃和腰果。”
“姑娘可有想吃的?”
姜令檀发疼的舌尖轻轻从口腔周围的嫩肉擦过,苦着脸摇了摇头。
程京墨不明所以,咔嚓咔嚓咬碎几颗杏仁,又把那鼓囊囊的荷包往伯仁面前推了推,伯仁没说话,但十分自然的伸手接过,垂眼默默吃了几颗山核桃。
姜令檀瞧着有意思,没忍住抬起指尖朝谢珩比划:“殿下不吃吗?”
谢珩还未答话,一旁的程京墨就道:“零嘴懈怠,主子自小就不沾这些……唔……”
伯仁在桌子下暗暗踹了程京墨一脚,他赶紧闭嘴。
姜令檀很是惊讶,看向端坐在桌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谢珩却像是没听见几人的对话一样,慢慢饮了口茶水,面上神情不变半分。
驿站的菜色很简单,新鲜采摘的山野菌子,一条清蒸桂花鱼撒了葱花,熬的浓浓的羊肉汤飘着几颗枸杞,还有一盘常见的烩时蔬,饭是粳米饭,与府里大厨用心蒸出来的软糯不同,大锅饭很硬上,难以下咽。
谢珩用得不多,只吃了山野菌子和烩时蔬,但也只略微尝了几口,就搁筷不用了。
京墨和伯仁两位侍卫,宛若饿死鬼投胎。
三菜一汤,都是极大的份量,除了姜令檀用的半碗羊肉汤和一小块桂鱼肉外,剩下的东西基本被他们两人一扫而光。
天冷,房间是驿站内顶顶好的,伯仁已经安排好了。
几人就坐在角落里饮茶,四人中,太子寡言,伯仁少话,加上一个不会说话的姜令檀,只有程京墨闲不住,从玉京风土人情说到梁州遍地的山矿。
姜令檀捧着小半碗已经快要凉透的羊汤,小口小口慢慢抿着,她舌尖疼得厉害,口腔包括喉咙连带着都有些肿痛,肩上的伤已经结痂,许是天冷的原因,也有些酸痛。
听到程京墨提到梁州的山矿,她心下一动,放了汤碗正要比划询问。
就听见驿站外传来一阵惊雷似的马蹄声。
不多时从外头进来三名衙役打扮的男子。
几人生得高大,腰间别着长刀,身上风尘仆仆外衣已经湿透了,是连夜赶路的模样。
为首的一人,寻了个靠门的桌子坐下,把腰上的长刀往桌面一拍,声音洪亮:“快把热茶端上来,冷死了。”
“该死的天气,都入秋了,也不知是惹了哪座龙王庙,一开矿就落雨淹水,好端端的也不知从哪里渗出那么多红了吧唧的丹砂。”
“老子婆娘的被窝都还没捂热呢,天都黑了……”
这处驿站的官员,与这群人瞧着像是相熟的,也不用递银子,立马就准备了热乎乎的大碗肉食,温好了酒水送过去。
“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可是新开的矿里出了问题?”
“别说了,能出什么问题,不过是工部那群胆小怕事的东西,非得让我上玉京递折子。”
“凉州的山矿,上边罩着的人,你又不是不知是谁?”
为首的壮汉往上头指了指,给那送饭食的管事悄悄比了个“六”的手势,能在玉京官场中称六,还是往上指的,恐怕也只有当今陛下的胞弟,曾经在兄弟中行六的成王了。
“主子,可需要属下。”伯仁眼眸闪了闪,低声请示。
谢珩轻轻合上手里的象牙小扇,扇柄在桌面上点了点:“无需。”
姜令檀听着那几人的对话,再加上他们官役的打扮,方才程京墨又恰巧提到了梁州遍地的山矿。
她不由联想到白日在书楼里,太子殿下从博古架上取下的那一支断成了两截的箭矢。
所以这次出行,可是和夏猎时那场“刺杀”有关?
姜令檀神色微动,小心翼翼抬眸看向太子,不想被他抓了个正着。
“猜到孤要带你去何处了?”谢珩看着她,语调缓缓问了白天在马车上,问过的同样问题。
不能说是猜到,只是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程惊墨又恰好提了梁州。
梁州靠山植被丰富,又与雍州、荆州相邻,是南燕国国土的最西面,与漠北山脉相连的地方也有部分接壤。
她房中养了好些日的红令绿鹦鹉,之前听吉喜提过,也是从蜀地梁州千里迢迢送来的新奇玩意。
若太子没有派人去梁州探查什么事,怎么又会好端端送了只鸟到东阁。
这半月中,唯一发生的大事,也就只有那场刺杀了。
“可是梁州山矿,与刺杀时那根箭矢有关?”姜令檀压下心思,小心翼翼比划问。
她比划的是手语,动作借着衣袖遮挡,很是隐晦也不怕被人瞧见了。
谢珩没有否认,冷白的指尖沾了盏中茶水,慢慢写了两个字:“丹砂。”
丹砂她在书上看过,但想不明白丹砂和那箭矢有何种关联。
姜令檀想不到这不能怪她,毕竟她这些年能通过看书学到的内容有限,也并不知西靖国的十方山矿盛产一种玄铁矿。
只是那玄铁不是全黑,而是混了丹砂的血红色,天然形成的东西,难以模仿。
谢珩见姜令檀眉眼纠结,巴掌大的小脸也快皱成一团了,那俏生生的模样实在灵动有趣,就是有些坏心思地用“丹砂”二字吊着她,偏偏又不告诉她十方山矿这个最为重要的线索。
……
姜令檀临近入睡,都没有想明白“丹砂”和刺杀有何种关联。
却突然想到白日三皇子错把她认作是司家嫡姑娘,恶狠狠说的那一番话。
三皇子虽然脸盲,但话却不会说错。
三皇子当时说的是:“本殿下才说要父皇把你送到西靖联姻,今日你就跑到太子哥哥身前告状来了?”
他话中意思,明明是恐吓司馥嫣,要把她送去西靖联姻。
可白日在书楼外,哭着求太子殿下的却是被吓惨了的寿安公主,寿安公主告状时,说的可是三皇子威胁要把她送去西靖联姻。
姜令檀百思不得其解,临近三更天,她嘴巴忽然疼的厉害,等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快睡过去时,又因为午膳和晚膳都用得少,被饿醒了。
睁眼望着黑漆漆的夜,身上盖的是太子那件宽大暖和的鹤氅,极淡的迦楠香
若有似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