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杀的目标,只有孤一人。”
“你从那走。”
姜令檀这才发现,男人的唇色是一种不健康的惨白,就连眸色都比平时淡上几分,身上霜白的衣袍,不知什么时候,被鲜血浸透大片。
难怪方才侍卫程京墨欲言又止,太子殿下不参加今年的夏猎活动,恐怕他身上早有重伤。
姜令檀冷冷打了个寒颤,掌心蜷紧。
她若现在一走了之,且不说能不能逃出密林,就算逃出去之后,那又该如何。
自从被周氏献给神秘的嗜血贵人,她已深陷囚笼,死亡于她而言就是等着身体里鲜血被吸干的那一日,迟早而已。
可眼下这场刺杀,或许是她放手一搏,唯一的机会。
太子若能平安活下来,她就算不是救命之恩,那至少也是患难与共。
倘若太子遇刺不测,她被牵连一同没了性命,大不了就当做上天不公,她命已定,这也好过被人活生生吸干血来得好受。
更何况,姜令檀无比清楚。
太子殿下已经是她除了华安郡主外,能遇到身份最尊贵的人。
作为南燕国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等刺杀尘埃落定,他愿意出手相助,她定能摆脱隐在暗中那夺她自由,夺她生命的囚笼。
姜令檀暗暗吸口气,清澈眉眼好似藏了斑驳碎星,漂亮沉静的眼瞳微抬,仰头朝上望去,她柔软的手掌心没有半点犹豫,用力扶住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
谢珩在少女坚定不移走向他的瞬间,眸底极快闪过一抹难以察觉讶异。
猎场外围密林遍布,草木幽深。
沉闷空气中,传来阵阵雷声。
要下雨了。
在下雨前,暗卫若没有赶到,谢珩冷冷望后方看了眼,神色冷厉。
他身上的伤,是三日前留下的刀伤。
因为重伤流血,耽误了压制蛊毒的时辰,他才会在十五月圆夜里毒发那次,几乎丧失所有的心智。
“走这边。”
谢珩落在姜令檀肩膀上的手掌用力,带她转了个方向往密林侧边的坡下跑去。
而他们身后,是接连不断枝叶被人用利器砍断的声音,还有箭矢声。
姜令檀已经到了极限,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谢珩带着跌在泥地上。
追击声越来越近。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先别管那么多。”
“再耽误下去,人就跑出林子了。”
“不用活捉。”
“放箭。”
“杀了他。”
落下的雨珠飘在她脸颊上,顺着雪白的脖颈渗入衣襟下,划过皮肤上咬痕时,泛出阵阵刺痛。
那种危险逼近的寒意,凉得姜令檀长睫蓦地一颤,眼角余光看到一支闪着寒意的冷箭,直直射向谢珩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她心里掠过无数种可能。
身体却更快一步,朝前一档。
血光迸溅,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刺穿了她的身体。
在彻底陷入昏暗前,姜令檀如同解脱,唇角泛出一丝苦笑。
她才不要什么患难与共,她博的是对太子一命之恩。
命既已定,那她便以命换运!
……
漆夜。
烛光穿过帐幔,落在少女美如烟霞的侧脸上。
忽然,她纤长眼睫轻轻一颤,幽幽睁开一双清透不见任何杂质的眼瞳。
伴随着意识的苏醒,姜令檀只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痛的,下意识抬眸,朝纱帐外看去。
这一眼,却颠得她平和的眸内波澜渐起,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目之所及,男人一身明黄的太子朝服,身形颀长,眉目清隽,也不知站了多久。
不笑时,更显得一种说一不二威严,居高临下。
“你替孤挡一箭。”
“孤许你一愿。”
“想要什么赏赐。”
他开口,唇角勾着漂亮的弧度,嗓音低低,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而姜令檀却浑身一颤,顾不得身上的伤,咬牙从床榻起身。
额心冷汗,顺着她漂亮精致的眉骨滚落,滑进唇角,透着咸涩。
指尖蜷了蜷,慎重又缓慢比划。
“殿下。”
“臣女不求其他。”
“只求殿下庇护。”
第21章 “孤允了。”
漆夜, 满室沉寂。
银烛被风吹得轻晃,光影交错,那修长冷峻的身影, 似漫不经心朝前迈了一步。
高大挺拔,被烛火拉得长长的影子,完完全全笼罩在她身上, 宛若有实质般, 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姜令檀掩在袖中的指甲掐住掌心, 嗓子涩得厉害。
这一刻,积压在她心底的所有勇气, 在开口的同时, 像是被凛冽的夜风给冻裂了, 顷刻间变得不堪一击,忽而心底迷茫须臾掠过。
“姑娘。”
“想要何种庇护?”
他声音轻而慢,每一个字落在耳朵中,都给人一种少有的认真。
姜令檀怔怔僵跪在地上, 似是有些慌乱垂下眼帘,不敢看他,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瞥过那抹,象征着南燕至高无上权利的明黄色衣角。
世人皆知太子仁慈贤善,亦是这世间最温润不过的郎君。
而这次遇刺,她之所以孤注一掷,舍命替他挡箭,无非是因为千方百计, 有求于他。
姜令檀想到这里,凛然一颤,也说不出心底究竟是什么滋味。
夜风夹着男人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莫名有些刺骨,左肩上那道几欲捅穿她薄瘦肩胛骨的箭伤,不知涂了什么膏药,连着肩膀的半边身体冰冷麻木,没有半点知觉。
而另外半边身体就像是被虫蚁啃咬,遇刺时在林子奔跑枝叶刮出的血痕,还有那日夜里,嗜血神秘贵人在她身上犯下的斑斑暴行,无不在提醒,她从未有过任何退路。
姜令檀痛得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
一双乌眸,平日就算不笑也含着三分乖巧,特别是抬眸看人时,那一圈总因情绪浮动而通红的眼眶,此刻落在谢珩眼中,更是显得可怜又倔强。
白生生的脖颈,随着她仰头的动作,数道衣领也藏不住的殷红痕迹,像是某种隐晦的,只有他才知道的标记。
一种从骨血深处涌出的,不为人知的渴求,使他薄冷的唇,下意识抿成一道略显凌厉的弧度。
谢珩俯下身,靠得极近。
男人幽暗的眼瞳近在咫尺,被他这么看着,姜令檀掌心微颤着抬起,在半空中缓缓比划。
“太子殿下。”
“臣女想要……”
“十二时辰,跟随殿下身旁。”
“受殿下侍卫保护。”
她这番要求,实属胆大妄为。
四周空气蓦地一凝,谢珩朝身后挥了挥手,屋里伺候的婢女当即退远。
“原因。”
简短两个字,从他口中问出。
却让姜令檀心里一沉,指尖颤抖下意识握紧纤细的手腕。
背脊上那些不属于树林里刮擦的痕迹,藏于衣袖下方可怖的咬痕,就像是她不能宣之于口的最后体面。
双手就如同僵住一样,不知该如何解释。
长久的沉默,就在姜令檀以为慎独自律,重规矩礼教的太子殿下,会驳回她这个极其无礼的要求时。
“孤允了。”
他俯身,声音轻如叹息,如同贴着她耳廓响起。
目光淡淡落在她受伤的左肩,眉头轻轻一皱,不露声色移开。
姜令檀对于他过于突然的应承,错愕抬眸望去。
眼前触手可及的男人,衣不染尘,居高临下。
恰似清霜皎月的圣洁,令人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