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檀暗暗叹口气,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怎么能不生气。
不管怎么样,他已经同意她留在雍州这就是好的开始,至于嫁人冲喜,她也只是想把事情做得决绝一些,不光是切断她与他之间所有的可能性,还要逼出事情的全部真相。
十日时间,眨眼就过去。
婚礼按照雍州这边的习俗,定在黄昏后的吉时。
院子各处经过一番布置,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一片,然而今日府宅里所有的人都笑得有些勉强。
“你们不开心?”姜令檀身着大红的嫁衣,映着烛光,流光溢彩。
吉喜低下脑袋,不敢去看姜令檀:“奴婢不敢。”
姜令檀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与吹笙回玉京后,若是想我就往雍州寄信,不要难过也不要担心我。”
“姑娘真的不能改一改主意,殿下已经答应过姑娘留在雍州,何必随意把自己嫁了?”
姜令檀轻轻摇头:“只有嫁了人,我才能……”
她看吉喜一眼,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可……”吉喜想说什么,被屋外的人声打断。
“善善姑娘属下伯仁,殿下在书房恭候姑娘。”
姜令檀看向镜中的自己,红唇,雪肌,哪怕涂了脂粉也
遮不去眼底的憔悴,大喜的日子,明明该高兴的,就算是逢场作戏也该如此。
“你去回禀殿下,我随后就到。”姜令檀深吸一口气朝屋外道,手却悄悄在妆匣里勾了一支白玉簪子藏进衣袖。
“是。”
伯仁离开不久,姜令檀推门出了屋子,吉喜和吹笙都没有跟着,她一个人静静穿过廊庑,朝书房的方向走。
厚重的嫁衣压在身上,姜令檀走得艰难,明明只要半刻钟的路,她走走停停近一刻钟。
“太子殿下。”姜令檀站在书房门前,呼吸微喘。
她举目四望,然而书房四周静悄悄的,别说往日时刻守着不敢懈怠的暗卫,这一路走来,就连寻常仆妇都没见着,整座府邸透着一种诡异的静。
今日大婚,按理来说,她同姜家三房一家子早早商定好,全来太子府上送嫁,还有说着要等她“成亲”后再回西靖的陆听澜,如今也迟迟不出现。
姜令檀捏紧衣袖,鼓起勇气伸出发软的掌心,用力推开书房的门。
“太子殿下,臣女今日来与殿下辞别。”
声音落在空荡无人的书房,只剩回音。
“殿下,您可在?”依旧没人回答她。
姜令檀寻着灯影的方向朝里走,屋外似乎起风了,风吹落叶沙沙声,紧接着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重物拽拖在地上,混着碎石摩擦在布料上,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太子殿下……”姜令檀高高提起的一颗心,骤然下沉,一股寒意从脚底一路窜到背脊,鲜血的腥味被风刮进屋中,她猜到了什么,僵着脖子一点点转过身。
隔着夜色,两人四目相对。
年轻的储君手执长剑,染血指尖拖着一具生死不知的躯体,而传闻中心怀慈悲的太子殿下,目光淡漠,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偏执怪物。
“善善宁可嫁给这样的废人,也不喜孤?”
“孤不是说过,善善有什么心思,莫要瞒着。”谢珩浑身染血如鬼一般,一步步朝她逼近。
“我没有瞒着你,我那日什么都同你说了。”姜令檀看着他刺红的眼睛,僵硬往后退。
“怎么?孤的善善这是害怕了?”
“你怎么不亲眼看看,这个千挑万选八字相合的好郎君,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模样。”谢珩嗓音滚着戾气,厌恶丢开手上的男人。
姜令檀只觉手脚发麻,再也退不了一步,她浑身颤抖,终于看清花钱给自己买的假婚对象,半张面容都毁了,只剩一口气吊着可能随时都会死掉。
“我就算不嫁他,也不可能跟你回到玉京。”姜令檀绝望看向谢珩,眼泪流个不停。
谢珩笑了,握着长剑的掌骨泛白,他自嘲道:“孤不是已经答应你可以留在雍州,可你偏偏就是要忤逆孤的意愿去嫁人。”
“你当真以为嫁了人后,就能永远和孤再无瓜葛?”
“孤已经一退再退,你非得逼着孤退无可退。”
姜令檀抹了一下脸上的泪,妆花了,口脂也擦得一干二净,她拔下头上尖锐的白玉簪,毫不犹豫抵在自己脖子上:“事到如今,殿下还是不愿同我说实话。”
“殿下要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我身上流动的鲜血。”
“殿下既然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那不如让我替殿下承认。”
“若不怕我死了,永远失去这个解药,你尽管逼我就范,我们一起下地狱!”
第137章 真相
谢珩布满血丝的眼瞳狠狠一缩, 神情变得晦涩无比。
他没有再出声解释,也没有更进一步。
“善善……是孤错了。”他抬手好似嫌弃般丢了那染血的长剑,望着她, 眼角悄悄红了一圈。
姜令檀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放松警觉,依旧倔强仰着脸,烛光从她身上落下影子, 摇曳晃荡, 好似只需要一阵风, 就能把她身体里那点仅剩不多的生机给吹灭了。
“殿下放我离开,只要我活着, 殿下需要血, 每月十五让人取了给你送去, 我只希望,从今往后我与殿下之间,再无其他瓜葛。”
谢珩凝视着她,视线从她苍白的唇缓缓移到抵着白玉簪的侧颈, 忽然勾唇一笑:“孤的错在于不该这样一次次放任你胡闹,不该因为心疼不舍,事事都由着你折腾。”
“与你初见那日,孤就该狠狠心,把你永远关起来,若是未曾见过天地的广阔,从未感受至亲挚友的爱护,你就不会这样任意践踏孤对你的怜惜。”
“永远禁锢在黑暗中, 而孤才是你唯一的光。”
姜令檀不可置信看着他,身体里的血液如同针扎,他每说一个字, 她心口就裂开一条缝,到了最后双耳轰鸣以至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既是无间地狱,那就共赴一场苦难。”
“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不……”姜令檀心跳加快,心口起起伏伏喘得急促,她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可是她的一双腿如同在原地生了根,握着玉簪的手僵麻颤抖,却使不出半点力气。
他只用短短几句话,就把她伤得体无完肤,心神俱震下,连自我了结都做不到。
“孤不止一次强调,善善有什么心思,莫要瞒着。”
“可你!”
“偏偏什么都藏着不愿说。”
姜令檀眼睁睁看着男人闲庭信步般,一步步靠近她,宽厚温热的手掌心覆上她的手腕,死死握紧。
他的情绪仿佛再难控制,语调压着薄怒:“孤对你的纵容,何尝不也是一次次的试探。”
“就像伤口捂久不见天日,只会在皮肉下发脓生疮烂进骨髓。”
“既是生了脓疮的肉,何不捅破挖掉。”
谢珩看着她,声音温柔平静:“孤等这一日,实在等得太久太久了。”
“怕你发现,又怕你回避。”
“从孤母后自缢东宫的那一日起,孤失去了所有,孤曾经立誓,总有一日孤要寻到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珍宝,而她只能完完全全属于孤一个人,谁也抢夺不走。”
“善善你看。”
“孤这不是寻到了么。”
谢珩伸手把人紧紧抱入怀中,在姜令檀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神情并不如他语气那般随意轻快。
这漫长好似没有尽头的夜里,没人能猜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更没有人知道,自从他发现自己爱上她的那一日起,他就如同病入膏肓的赌徒,表象外所有的伪装都成了他的赌注。
在她面前,他首先丢弃了规矩礼教,至于仁慈贤善被他踩在脚下,端方君子更是嗤之以鼻。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无须再如履薄冰,也不用被处处制约,因为他亲手杀死了自己全部的体面。
血肉浇筑成的面具下,他生来就是彻头彻尾的魔鬼。
……
可魔鬼能有多贪婪呢,只是要藏个人而已。
在这一刻,姜令檀感到无比挫败,她如同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被他干脆利落抱了起来。
书房外,停了马
车。
他抱她上去,也不说话,只是用手在窗子前敲了敲。
马车动起来,一路畅通无阻,她不知会被他带去哪里藏起来。
“谢珩,求你,我求求你……好不好?”她看着他,眼里尽是哀求。
谢珩按着她一双手,俯下身,冰凉的鼻息落在她脸上,明知故问:“求我什么?”
“求你放过我。”姜令檀绝望闭上眼睛。
“既然是求,不知善善能付出什么?”他掐着她下颌的拇指往上,如同暗示一般,在她唇瓣抚弄。
力道时轻时重,直到把她惨白的唇揉得泛红微肿,他也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那手只要再浪荡几分,从能探|入|她红红的唇内,搅|动舌齿。
姜令檀起先是愤怒的,浑身发抖,甚至不顾后果去咬他的长指。
可她一旦咬他,他就更加变本加厉加重力道,直到她吃了苦头学乖松口,他才不紧不慢抽回手,半点也在意月牙形状的齿印,正血流不止。
……
昏暗内室。
层层纱幔最深处,锁链摩擦出清脆声响。
姜令檀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关了多久,长时间不见阳光,她皮肤呈现一种脆弱的冷白。
她浑身被汗浸湿,蜷成一个团缩在床榻上。
脚腕锁着一条长长的华贵银连,烛光交映,是寒冷的霜色。
自从被他送来的那日起,他就像消失了一样。
每日三餐都有丫鬟送来,等到夜里,会出现一位哑婆提了热水给她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