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为西靖的摄政王,不久前却死了儿子,好不容易听说谢含烟腹中怀了他儿子的孩子,希望再次燃起时,却又被告知,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被南燕国给弄死了,他哪能不疯。
这一生,他算计杀死了自己嫡亲的兄长,吊死了兄长的妻子,把兄长唯一的嫡子养成疯子,只等着顺势取代。
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让
他怎么接受。
世人都说因果报应,贺兰公瑾根本没想过报应会还在他的嫡子身上。
谢珩深深凝视着贺兰公瑾身后的方向,那里还站着一人。
两人相互凝视,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直到贺兰公瑾抽出怀里的剑,以剑指天,疯魔道:“我贺兰公瑾今日在此立誓,南燕若不能给我一个交代,我势必让西靖的骑兵踏平雍州。”
“啧啧啧,皇叔难道不知道,会咬人的狗那是从不叫唤的。”
“皇叔叫得这样大声,可不太好。”
贺兰歧终于慢悠悠从暗处走出来,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嘴里叼着一根野草,满眼都是不屑的神情。
贺兰公瑾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样大军压境的关头,竟然有人能这样拆自家墙角的。
“贺兰歧,你疯啦?”贺兰公瑾瞪大眼睛。
贺兰歧嘶哑的声音,发出怪异的闷笑:“皇叔难道不知,本君生来是个疯子。”
“你……”贺兰公瑾还想说什么。
却在这电光火石间,贺兰歧骤然上前,他就这样在西靖所有将士的眼皮子底下,夺了贺兰公瑾手中的剑,手起剑落,捅进了贺兰公瑾的心窝子。
周遭也不知是谁的抽气声,像是碎石投进平静的湖面。
“我是你皇叔。”这是贺兰公瑾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一代枭雄,精于算计,他就这样猝不及防死了。
城墙长,谢珩意外挑眉,就算是他也没料到贺兰歧会突然出手杀人。
南燕与西靖两国之间本就有仇怨,前西靖王活着的时候,曾与南燕签下百年内绝不交战的契约,只不过随着前西靖王死,那契约如同废纸,一同连累的还有当年的齐家。
“谢珩……”贺兰歧从贺兰公瑾胸口拔出长剑,浓稠的血浆喷得他满身都是。
“我贺兰歧,今日重新与你定下百年不战的契约,我指挥全军向后退五十里,让出雁荡山脉所有的山河土地,漠北以东归你,以西由我踏平。”
“自此往后,雍州边境有了缓冲,你我合谋周边部落不敢妄动。”
“你觉得如何?”
贺兰歧耐人寻味一笑,像是根本不在西靖的国土。
谢珩居高临下看着他,缓缓问:“那你的条件?”
贺兰歧勾唇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我交好,而本君的条件非常简单。”
“本君要从南燕娶个心仪已久的妻子回去,就不知那人可否愿意忍痛割爱。”
谢珩一双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只有同样被他握着手的姜令檀知道,他掌心收紧的那一瞬间,明显情绪波动得厉害。
起初在城墙上看到贺兰歧,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直到贺兰公瑾的血喷了她满山,她才后知后觉这人是谁。
看到他,她虽然本能往谢珩身后躲,但比起梦中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她却没有那种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恐惧。
直到贺兰歧开口,要从南燕娶个妻子回去。
谢珩垂了目光,冷笑:“雁荡山山脉所有的山河故土,孤会亲自夺回来,至于漠北部落,孤何曾怕过。”
贺兰歧用脚尖撵着混了血的泥土,他抬手朝城墙的方向点了点:“太子殿下,不妨听听本君要娶的究竟是何人,再下定夺也不迟啊。”
谢珩根本不想听,可这张嘴是长在贺兰歧身上。
贺兰歧视线在半空中转了个来回,最后轻飘飘落在了更远些的陆听澜身上:“以武陵侯之妻,换两国太平,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住,应淮序面若冰霜,眼底掀起冰冷的杀意。
姜令檀也同样不置可否瞪大眼睛,她最开始以为,贺兰歧提的交换条件可能是她,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陆听澜。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在等谢珩定夺。
这些年里,华安郡主手握兵权一直是天子的心患,雍州的部下就算对镇北侯府再忠心,若西靖以这等天大的利益强娶,恐怕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孤不同意。”谢珩冷冷地开口。
有人长长松了一口气,也有人眼中闪过遗憾。
功绩伟业,尸山血海,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换两国安泰,只要是人,就没有不心动的。
应淮序在听到谢珩回答的同时,像是身体里的力气被抽干了,他着急去抓陆听澜的手,可没料到陆听澜避开他,抬步就要往前。
“你要做什么?”应淮序焦急问。
陆听澜忽然朝他悲凉一笑:“这个决定不是殿下能做的,也不是你我能做的,而是天底下百姓的意愿。”
“雁荡山脚下埋了太多的忠骨,我想阿爹阿娘也在天上看着,不希望战事再起。”
“就像司家大哥哥死的那年,司馥嫣恨我陆氏的没能保护好她兄长的安危,若今后两国交战,天底下百姓,定也恨我不愿远嫁。”
“这可能也是我陆氏一族的命,雍州此生是我的故土。”
陆听澜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开应淮序,她朝谢珩缓缓跪下:“太子殿下,贺兰太子的求娶臣女应允。”
“至于我与武陵侯的婚姻,至此罢休。”
“你这是何苦?”谢珩沉默许久问。
陆听澜没有回头,但能感受到应淮序视线落在她背上,滚烫灼人,她眨了眨眼睛道:“贺兰太子本就是疯子中的疯子,臣女若不同意,以贺兰太子的心性,他不管能不能打赢大燕,目的只是生灵涂炭而已。”
说到这里,陆听澜声音微微一顿:“我与武陵侯这桩婚姻本就有名无实,与其成为一对怨偶,那还不如早些放手。”
“不,我不同意。”应淮序一双眼睛因愤怒而变得猩红,他咬着后牙槽,愤怒和绝望朝他席卷,理智摇摇欲坠。
“哈哈哈哈,果真的一出好戏。”贺兰歧远在城墙下,手舞足蹈放声大笑,“那请华安郡主好好准备,本君三日后来迎你入西靖。”
眼前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从贺兰公瑾被杀,到贺兰歧以山河**,一桩桩一件件都如同惊雷。
姜令檀被谢珩扶着上马车,她人是呆愣的,心里明明有太多想问的东西了,可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善善想问什么?”谢珩闭着眼睛,修长的指节抵在眉心上,看不出喜怒。
“我……,如果贺兰太子要迎娶的是我,殿下您会同意吗?”姜令檀鼓足勇气。
谢珩闻言,只觉得心脏的地方狠狠一抽,他心里清楚,他根本不会同意,但是他不能让她知道。
一国太子,若是看天下人性命如同蝼蚁,只会让她心寒。
姜令檀在谢珩开口前,主动捂住他的嘴:“殿下不必回答。”
她掌心温热柔软,透着一股叫人着迷的甜香,声音也同样软软的,接着说出的话叫他心惊:“我做不到华安郡主那般大义,但是若有人敢这般逼我,我宁可一死了之。”
“人死罪消,我也就无功无过。”
说到这里,姜令檀声音微哽:“可我不想华安姐姐死,我也不想她去西靖,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姜令檀努力仰起头,想把眼泪和狼狈逼回去,那泪珠却越蓄越多,心底无助的情绪怎么也控制不住,她伏入谢珩怀中,嚎啕大哭。
第134章 鼓瑟吹笙
“太子殿下。”吉喜怀里抱着披风, 见马车停下,赶忙迎上前。
“嘘。”谢珩单手挑起车帘,朝外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吉喜连忙放轻脚步, 小心翼翼递出怀里的披风。
姜令檀半靠在男人宽阔的怀里,一双手不安攥紧,眼睛闭着长睫时不时颤抖几下, 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谢珩接过披风把人裹紧, 这才尽可能轻缓下了马车, 他夜里还有事务要处理,本打算把人送回房中, 让丫鬟们好生照料, 可她扯着他衣襟的模样, 怎么看都像是离不得他。
“殿下,武陵侯求见。”青盐不敢上前,尽可能压下声音禀报。
“让他去书房。”谢珩应该是早有预料的,他抱着姜令檀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往书房的方向去。
应淮序在书房前不知等了多久, 眼睫沾了夜露,嘴巴绷得紧紧的,远远看到太子,他反倒是压下心口翻腾的愤怒,挺直的腰板缓缓下弯,‘咚’的一声直挺挺跪了下去。
“我从未求过殿下什么。”他声音几度停顿,撑在地上的一双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吾妻性子一向莽撞,臣请殿下收回成命。”
谢珩皱了皱眉,猜不出情绪的视线, 居高临下落在应淮序背脊上:“孤,从未胁迫华安郡主改嫁。”
“你求孤。”
“不如去求陆听澜回心转意。”
应淮序怎么没求,他只差没有将人捆了,藏到深山老林。
可陆听澜她是活生生的人,里里外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就算有本事这么做,他也没手段真能把人藏一辈子。
他想求的是,太子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太子不追究,他有的是法子。
可眼下,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喉咙乃至整个胸腔起起伏伏,如同被火灼烧过,又沉又痛。
当初娶她,本就是三分真心裹着七分的可有可无,再加上婚后忙于战事,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可时间久了。
他从能在雁荡山的马道与她碰面,军营的城墙上,夜色弥漫的火光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七分的可有可无,全都化成了在意。
应淮序自始至终没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而她怎么就能这样决然狠心。至于他曾经和寿安公主的,他早就当作往事,难道她就这样容不得半点沙子。
姜令檀回来的当日夜里,就起了高热,连着几次汤药喂下去,看似压下身体的热度,可要不了多久又能再次热起来。
烛火透过帐幔,像是还未散透的薄雾,窗外虫鸣幽幽,月亮渐圆形似玉盘。
青盐和伯仁算着日子,两人同样忧心忡忡。
芜菁娘子重新开了方子,见吉喜和吹笙退远,她才同谢珩说:“圆月在即,殿下若是再待下去,恐怕会控制不住蛊惑毒发。”
“善善姑娘这回的高热,恐是因华安郡主换亲西靖引出的心病。”
谢珩面如寒霜站着,他往日做事一贯的果断决绝,可当视线落在姜令檀烧得通红的双颊上,他难得犹豫了。
“太子殿下。”
“您若暴露了那个秘密,恐怕会把姑娘推远,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