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檀纤长眼睫一颤,知道太夫人恐怕有话要说,她作为晚辈得避嫌,正打算乖巧点头应下,就听见荣庆堂外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
谁也没料到,竟然是华安郡主陆听澜亲自带人过来了。
荣庆堂花厅的垂帘,被一只雪白的小手由外向内挑开,露出帘子后方一张艳若桃李的美人脸。
她未语先笑,身上穿着绛红色缠枝牡丹裙裳,宽袖特地改成了窄袖,腰上束着一串挂满各色宝石的五彩宫绦,如云乌发簪着明艳精致的牡丹点翠头面。
“太夫人。”
“晚辈今日在府中多有冒犯,惊着九姑娘,特来向九姑娘赔礼道歉。”
九姑娘?
姜令檀只觉得太夫人握着她掌心的手无由一紧,周氏的脸色也在顷刻间变得十分难看。
然而这位个性十足的华安郡主却像是没发现一样,语调温柔不疾不徐道:“晚辈方才从成王府回来,也没做什么,就是向成王妃告了一状。”
“永平郡主才退高热,此刻正在成王府书房跪着。”
她说得轻巧,落针可闻的花厅却没人敢问,明明永平郡主是被她扯着后脖颈丢到湖里去的,为什么还要被惩罚。
至于向九姑娘赔礼道歉,那就更没人敢问了。
好在陆听澜只是让身后的丫鬟把礼物放下,语调慢悠悠道:“这事本就与九姑娘无关,算是本郡主莽撞,连累她被府中十姑娘扯落水。”
“希望九姑娘好好休养,晚辈就不打扰了。”
直到华安郡主离开许久。
花厅里只有周氏粗重的呼吸声,太夫人像是被人抽了力气一样,身体一软倒在了姜令檀身上。
她闭了闭眼,朝周氏沙哑着声音道:“方才华安郡主的话你也一字不落地听了,谢柔柔作为成王嫡女陛下亲封的永平郡主,她都得被罚着在书房跪着。”
“十姐儿作为你嫡亲的次女,你若为了她的名声再护着她,这事若再传到华安郡主耳朵了,你觉得以陆听澜那种连陛下都敢顶撞拒婚的性子,她能闹出什么事来。”
周氏恨得差点咬碎了牙,但她为了姜云舒的名声,还有这次诗会的目的,愣是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姜云舒退热后,就由婆子押着去侯府祠堂罚跪,给外头的交代是永平郡主跪多久姜云舒就翻一倍,但绝口不提姜云舒倒打一耙的事,只说她救人时不小心将府中的姐姐给推落水,因为莽撞才得了惩罚。
……
虽然长宁侯府诗宴闹出了有人落水的意外,但姜云舒的才名还是顺着成王妃之口,传到了宫中赵贵妃娘娘的耳朵里。
夜幕沉沉,银月似块扁圆的杏饼。
长秋宫寝殿内,灯火通明。
魏嬷嬷小心把掌心里的香膏化开,细细敷在赵贵妃莹白细嫩的手臂上,她动作轻柔不敢有半丝走神。
直到两只手臂的香膏涂抹完,赵贵妃懒洋洋侧了个身,好似无意问道:“今儿成王妃说的那番话,嬷嬷怎么看?”
魏嬷嬷闻言,忍不住偷偷打量一瞬赵贵妃的脸色,谨慎道:“长宁侯府十姑娘的才名,老奴也曾耳闻,只不过……”
魏嬷嬷声音顿了顿,有些不确定说:“听说是个聪慧识大体的,只是相貌略有些普通,只怕二皇子不喜。”
提到二皇子,赵贵妃就生了几分恼意:“他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过是选个侧妃,能逼着他上进些才最好。”
“也省得他堂堂南燕皇子,竟被淮阳侯那个据说体弱多病的世子施故渊给揍到了太医署,他不嫌丢人,本宫都觉得丢人。”
一想到二皇子被打得鼻青脸肿那几日,魏嬷嬷现在还有些心惊胆战,她出声附和道:“施家世子有淮阳侯和嘉兰郡主宠着,加上又和太子殿下师出同门都是严大人的学生,自然嚣张了些。”
赵贵妃满脸不快冷嘲了声:“宫里的皇子,哪个不是他严既清的学生。”
“罢了。”
“既然都说长宁侯府十姑娘文采斐然,明日宣进宫来见见也无伤大雅,如今正妃未娶,侧妃生得普通些未尝不是好事。”
魏嬷嬷心下一咯噔,有些犹豫道:“娘娘。”
“恐怕得过些日子。”
“今日长宁侯府办诗宴,几个姑娘游湖永平郡主被华安郡主给丢湖里去了,连带着十姑娘一同落水,听说眼下是病了。”
赵贵妃一愣,半晌回不过神:“谢柔柔做了什么?”
魏嬷嬷也有些无语道:“据说是永平郡主嘲讽华安郡主若不是父母战死殉国,她那样的出生哪能得陛下怜惜,封了郡主的身份……”
“蠢货!”赵贵妃暗骂了声,“她好端端去惹陆听澜做什么。”
“当初本宫向陛下提出想选她为二皇子侧妃,她宁愿拼着几年不嫁,也要抗旨拒绝,那就是一个疯子。”
赵贵妃心底不甘又怨恨,偏偏陆听澜就是有那样的底气。
忽然,她心下一动,似笑非笑开口道:“近来听闻各府都办宴会。”
“不如趁着入秋前,本宫办个赏荷宴,这样也能光明正大地把人都宣进宫来。”
“本宫倒是要看看,这天下女子谁能配得上吾的皇儿。”
第14章 赏荷宴
入夜后。
瑶镜台廊前零星几盏昏暗灯笼随风摇曳,荷池旁虫鸣声咝咝。
姜令檀从荣庆堂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平时练字的小书房里,直到烛花微爆,细碎的声音把她惊得一颤,才渐渐抽回思绪。
昏黄烛光似云纱洒在她皎皎如明月的侧颜上,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道画扇似的落影,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心凝着心事。
她一直在想,前几日黄妈妈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还有三年前七姐姐被害溺水,究竟是撞破了周氏什么秘密,才逼得周氏宁可担着杀人的风险,也要把连同救人的五姐姐一起除掉。
那日祠堂出逃,她遇到了二婶娘,后来二婶娘帮她捡回了落在祠堂里的白玉簪,但姜令檀明明记得她松手时,簪子还刺在黄妈妈的身上。
若是,二婶娘已经知道。
或者一开始就……
姜令檀呼吸一窒,顿感心
惊肉跳,撑在书桌上的掌心霎时冷汗涔涔。
……
长秋宫赵贵妃娘娘的赏荷宴定在七月廿八,也就是长宁侯府诗会的十日后。
诗会那日,永平郡主被成王妃罚在书房里跪了三日,姜云舒就在祠堂跪了六日。
六日下来,周氏暗地里就算是再护着姜云舒,她一双膝盖也算是跪得半废,好在距离赏荷宴还有四日时间,勉强够她养伤。
收到宫里送来的赏荷请柬时,周氏喜不自胜,可送请柬的嬷嬷无意提了句,据说长宁侯府姑娘各个生得出彩。
周氏的喜悦顿时凉了一半,她也摸不清贵妃娘娘是什么意思,只能咬牙把还未及笄的姜令檀也一起带上。
清晨,天不亮。
姜令檀就被常妈妈和冬夏拉着从床榻上醒来,早膳才吃了一半,周氏那边就已经派人来催。
宫里规矩复杂,能带的人都有定数,姜令檀不能把冬夏和常妈妈带在身边,好在她并不紧张,或许是先入为主,觉得宫里的贵人都如太子殿下那般和善。
宫门前,下了马车,有等候的内侍上前引路。
今日雾大,天色朦胧。
一丈开外的东西就隐约瞧得有些模糊,姜令檀跟在姜云舒身后,悄悄抬眼望去,远处除了巍峨高耸的宫墙能勉强看到轮廓外,也只剩脚下光滑平整的青砖算是清晰可见。
不知走了多久,等到太阳出来雾气散了,隐隐闻到清冽的荷香。
赵贵妃的赏荷宴设在钟粹殿旁的荷园,是宫里头荷花开得最好的地方。
七月末。
荷池里的花已接近尾声,锦鲤甩着大红的尾巴从饱满的莲蓬下摇曳而过,别有一番盛夏之美。
今日来的人多,但以赵贵妃宠冠后宫的身份,并不是谁都能上前请安见她一面的,姜令檀跟在周氏身后,被宫人引着跪在极远的玉阶下磕头行礼,然后就被请到荷池旁干坐着。
说是赏荷,其实贵妃娘娘怕晒,连面都没露,只有成王妃带着几个嘴甜讨喜的妇人,有资格在钟翠殿里小心翼翼陪着聊天。
周氏等得满头生汗,渐渐没了赏荷的耐心,姜令檀也瞧出今日赏荷恐怕另有目的。
她正想寻了借口离周氏和姜云舒远些,就看见玉阶上方匆匆走来一位衣着打扮讲究得体的嬷嬷。
“周大夫人,怎么还在这坐着。”
“贵妃娘娘正寻你呢。”
“快随奴婢去给娘娘请安。”
那嬷嬷虽是朝周氏话说,视线却在姜令檀和姜云舒身上来回转悠。
钟翠殿内。
姜令檀忽然感觉一道视线,毫不掩饰落在她身上。
主位上,赵贵妃慵懒的声音悠悠道:“听闻长宁侯府十姑娘名满玉京,走上前来,给本宫瞧瞧。”
随着贵妃娘娘声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贵妃的视线,落在了姜令檀身上。
这简直是如芒刺背!
姜令檀愕然,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她努力忽略周遭的异样,把头垂得更低了。
大殿死寂,直到贵妃没了耐心,用细长的指甲敲了敲瓷盏。
姜令檀才听到周氏无奈又涩然的声音颤着道:“娘娘。”
“妾左手边的是府中十一姑娘,右手边才是十姑娘姜云舒。”
“……”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姜令檀低垂的眸光无意看到周氏袖中指尖,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都快抖成了筛子,她那十姐姐一张脸僵得好似快哭出来。
殿中没人敢轻易开口,就连成王妃也只是悄悄拿帕子摁了摁抽搐的眼角,往周氏身上瞟一眼又极快挪开目光。
赵贵妃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姜家十姑娘。”
“上前给本宫瞧瞧。”
其实姜云舒生得并不算丑,只是普通了些,加上赵贵妃本就是个美人儿,美人见美人,她才会情不自禁把视线落在姜令檀身上,好在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