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殿下叫我过去,是因伤了手腕不便执笔。”
“我只是在书房,替他写了整夜书信而已。”
常妈妈分明从她眼中看出迟疑,悬着的心也跟着抖了抖,强撑出露出一个笑容:“写信是小事。”
“只是殿下终究是男子,若下回要留您到夜里,姑娘就拒了吧。”
姜令檀当然明白常妈妈的忧虑,她点了点头:“我知道的,等过几日太子殿便要回玉京了。”
“妈妈的手怎么这样凉,脸色瞧着也气弱,不如寻了郎中来瞧瞧。”
常妈妈正准备拒绝,只当自己年纪大了,心里愁着事,精神瞧着不济也是正常。
冬夏上前扶过姜令檀小声道:“姑娘昨夜未归,常妈妈冒雪又在外边等了许久,今日晨起咳得厉害,奴婢正要同姑娘说呢。”
姜令檀叹了口气,拍了拍常妈妈的手,吩咐吉喜
请郎中过来。
按照郎中把脉后的说法,常妈妈大致是忧思过度,加上寒气入体,若不早些用药,恐怕会熬成疾症。
姜令檀坐在榻前,冬夏在一旁喂药。
不过小半日,常妈妈就肉眼可见憔悴下去,她因高热变得恍惚,浑浊的眼睛睁着,瞳孔失神涣散。
“姑娘,老奴对不起您。”
“小主子老奴也没能护好,自从您离去后,在长宁侯府中受尽了委屈。”
姜令檀掌心微微一颤,她顿时反应过来,常妈妈恐怕是把她错认成了阿娘齐朝槿。
她也不怕,紧紧握着常妈妈的手,轻轻拍了拍:“妈妈先躺下休息。”
常妈妈却摇头,情绪波动得厉害,双眼通红:“齐氏的冤屈尚未洗清,老奴这些年一直未曾打听到小世子的下落。”
“老奴对不起齐氏,也对不起您。”
“这些年反而是小主子处处护着老奴,老奴年岁大了,就怕哪一日熬不过去,独留小主子一人该如何是好。”
“妈妈,不会的。”姜令檀声音有些哽咽。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常妈妈心中背负这样多的东西,阿娘想要斩断她与齐氏的因果,想要她无拘无束活下去,给她锦盒,为她选择退路。
只是这么多年,她一直在下意识地逃避。
齐家于她而言,更像是一个遥远的传说,那些深刻在阿娘血骨里的恨意,阿娘从未加之于她身,反而教她读书静心,为她这方挡雨。
所以姜令檀自从懂事起,她从未活在仇恨中,反倒是因为生活的苦难,在阿娘的引导下学会了宽容和善待。
善善从长 ,便是当年阿娘临终前给她取下小字的初衷。
姜令檀缓缓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像一只挣扎徘徊的幽魂,在这天地间,她从长宁侯府逃离,却也不归于齐氏。
她百谋千计,费尽心思,不过是想求得一方安宁。
明明该是弱小如同蜉蝣一样的庶女,在这一刻,却想着就算是拼得满身疮痍,也一定要了却阿娘曾经的遗憾。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那些素未谋面的血亲。
姜令檀掌心死死按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在常妈妈榻前蹲下身,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您留在雍州好好的,我归玉京。”
常妈妈混沌的眼睛一睁,喉咙里发出极粗的气息,她好像终于认出眼前娇俏动人的少女是谁:“不。”
“老奴方才只是梦魇了,那些胡言乱语如何能信。”
常妈妈挣扎着要起来,但她身体这些年只是强撑着,今日病来如山倒,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冬夏,你照顾好常妈妈。”
冬夏眼中有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姜令檀没有多耽搁,让吉喜寻了披风,语气很淡吩咐:“帮我备车,我要去武陵侯府寻陆听澜。”
吉喜惴惴不安:“姑娘这是?”
姜令檀推门往外走:“华安郡主不日归京。”
“我寻她一同。”
吉喜面色微变:“可是,可是姑娘为何不与殿下一同?”
姜令檀朝吉喜慢慢摇头:“我的确有事要求于是殿下,但我与殿下之间终究是僭越不清,他是公正之人,我自当避嫌。”
她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加上必定要闹得玉京腥风血雨的齐氏冤屈,让殿下沾上有事偏颇的名声。
陆听澜要回玉京,她就算回去,也该是与陆听澜一同。
姜令檀出门没多久,伯仁就已经将常妈妈病重消息放到太子书案前。
“主子,已经全部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下去。”
谢珩站在书架后方的暗影下,清隽的侧脸轮廓显得模糊。
他慢慢从书架上抽出一册书,语调轻且慢:“有时候,孤还是太过纵容她。”
“不知天高地厚。”
“今夜的鹿血,不必准备。”
伯仁一抖,脸上神色格外凝重,他想说什么,终究是忍了下来。
最后,伯仁声音干涩问:“那常妈妈的病,可还要继续?”
谢珩慢慢勾起唇角,眼中露出残忍:“吩咐下去,人不能死。”
“那碍事的婆子死了,孤的善善该掉眼泪的。”
伯仁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是。”
第103章 疯狂
太阳落山前, 姜令檀从宅子出去。
吉喜跟在她身旁,驾车的侍卫看着有些眼生,她在宅子里住这么久是从来没有见过。但姜令檀也没有往心里去, 因为太子身旁护着的暗卫不计其数,伯仁和京墨两人今日恰好都不得空,换了新的侍卫也算是正常。
因为去武陵侯府是临时起意, 她就没来得及派人过去先说一声, 想着两处地方也就城内城外, 离得并不远。
吉喜用帕子包了蜜饯托在手心里,还有炒好的核桃、杏仁、花生, 也都去了壳, 干干净净挑出来。
姜令檀捻了一颗核桃仁塞进嘴里, 香得眯起眼睛:“下回我得给陆听澜包一些,感觉比之前在玉京城铺子里买的好吃很多。”
吉喜又递了一颗熟杏仁给她:“这些都是入冬前下边庄子里送来的,小厨房的婶子趁着天气就好晒干用粗盐炒出来,姑娘喜欢, 下回奴婢吩咐下边庄子的管事多送些来。”
“只是今日急出门,小厨房来不及准备热乎的点心,姑娘只能先吃这些零嘴垫垫肚。”
姜令檀点头,接过吉喜手里的帕子,挑了喜欢的一颗颗塞进嘴里。
吃了一会儿零嘴,她觉得有些热,就解了披风,用壶里的热水打湿帕子擦擦手。
马车离开宅子, 行了约莫一刻钟左右上了官道,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进城,她这个时辰过去也还不太算晚。
只是不知为何, 姜令檀总觉得左眼皮在跳,心口无端惴惴不安。
“姑娘不吃了?”吉喜见她漂亮的眉心蹙着,小声问。
姜令檀摇摇头,抬手挑开车帘一角。
放眼望去,落日余晖给山脊上霜白无垢的积雪覆上一层金灿灿的薄纱,风拂在脸颊上,有些冷,但能闻到清冽的雪松和泥土的淡香,心中不安反而被这份宁静抚慰,渐渐平和。
这时候,她眺望远山的视线倏然一顿,愣愣盯着灰蒙蒙苍穹边际有一轮朦胧圆月,一寸寸升高。
“吉喜,今天是什么时日?”姜令檀神色在瞬间变得凝重,一种春寒料峭的冷,慢慢透过凉风渗进她的骨子里。
吉喜手一抖,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元月,十四。”
十四?
那入夜后就是十五月圆夜。
姜令檀呼吸一滞,全身血液凝固,空荡荡的旷野,白皑皑的血,她恍惚觉得自己要被外边越来越深的夜色吞掉。
一股说不上来的恐慌,像是把她冻住一样,簌簌的山风吹得车窗垂帘鼓动,车轮碾过雪地发出‘吱呀’令人牙酸的声响。
姜令檀犹豫一下,伸手紧紧握住吉喜:“不用顾忌我,让驾车的侍卫行快些,进了城之后直接去武陵侯府,千万别耽搁。”
“姑娘,没事的。”吉喜见她脸色煞白,指尖抖得厉害。
她知道姜令檀在怕什么,只是太子殿下前几回蛊毒发作,基本能保持神智清明,已
经许久没有再弄得姑娘满身伤痕,若实在忍不了,也只是暗中取一点指尖血用来压制。
吉喜这样想着,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凛冽的风裹挟着刀子似的寒意把车帘吹得掀起来,她眼角余光扫到外面驾车的人。
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姜令檀肩膀一抖,顺着吉喜僵住的视线看过去。
目光毫无防备撞上一张惊怖骇人的獠牙鬼面,面具下男人薄唇勾着残忍的弧度,扑鼻的血气,而那驾车侍卫早就没了踪影。
魔鬼朝她露出獠牙,低沉嘶哑:“找到你了。”
姜令檀脑中顿时“嗡”的一声,完全一片空白,身体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不受控制痉挛颤栗,风灌进喉咙像是要撕碎她的嗓子,如坠冰窟,溺水一般的窒息朝她袭来。
“姑娘奴婢在的。”吉喜脸色当即就变了,没有犹豫往前一扑,把姜令檀护在身后。
她就算知道那神秘人是谁,但在这种时候,被蛊毒控制而嗜血暴虐的太子,和盯着猎物的凶兽没有任何区别。
“滚。”男人冷冷吐出一个字,直接松开缰绳,任由受惊的马儿在漆夜中发疯一样的横冲直撞。
吉喜一只手护着姜令檀,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匕首。
她根本就不是男人的对手,连他的衣角都没伤到半分,就被掐住脖子,提了起来。
那只手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拧断她脆弱的颈骨。
“放开她,你放开她。”
“你要找的人是我。”
姜令檀见吉喜要死,什么都顾不上,使尽浑身力气去掰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