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晕开,药草香萦绕身侧,一双素白的手只轻覆了片刻, 便松开来,留下手背处的余温和清香。
红袖添香, 素手研墨, 何人能定住心神。
叶景策的目光微微瞥向身侧, 又在沈银粟看过来时匆匆掠回眼神, 抬笔, 将雪白宣纸上晕开的墨迹拿给她看。
“阿策, 你这不是背得很好吗?怎么偏说自己不懂?”
“自己去背, 枯燥乏味, 自然不懂。”叶景策托腮直笑, 侧首向沈银粟看去,见其无奈地抿了抿唇,一双杏目轻轻眯起,蹭着狐皮毯向他的方向挪动了一丝,探身道,“这么说来,你之前背得慢,也是因为无聊?”
“一点点。”叶景策眨了下眼,沈银粟抬眉,“那如今这是找到乐趣所在了?”
“嗯,找到了。”叶景策颔首,沈银粟道,“在哪儿?”
“在你。”
声落,叶景策主动将拿着笔的手伸出,弯眼看向沈银粟,见后者美目一瞪,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轻声道,“我就知你这嘴里说不出几句正经话。”
“我不及粟粟饱读诗书,自然说不出。”叶景策抬眼道,“不过粟粟可以试着教我,若日日这样,我倒也乐此不疲。”
“别以为我听不见你心里的算盘声。”沈银粟侧目,好笑地看向叶景策,耳间青古色的玉坠轻晃,惹得叶景策侧目看去。
那坠子小巧玲珑,如雨后嫩芽上的一滴露,挂在叶间上摇摇欲坠,晶莹寒凉。
它是该挂在沈银粟这样饱满圆润的耳垂上的,像丰泽的果实上滑落的雨露。
叶景策侧目看得出神,笔尖一滴墨落在纸上,不等洇开,门外便传来响动。
“启禀郡主,二殿下命属下为您送壶温酒来。”
“送酒做什么?”沈银粟不解出声,门外士兵道,“回禀郡主,殿下说雨夜寒凉,酒能暖身,各个帐内俱命人送了一壶,殿下还说,他知郡主不胜酒力,此酒是经您师兄调制过的药酒,不易醉人,且有温养之效,郡主大可放心饮下。”
“二哥费心了。”沈银粟说着,起身掀帘,将士兵手中的酒水接过。
外面的雨下得愈发大了,天色暗如深夜,水汽蒸腾,帐中潮气渐浓,烛火摇曳,映在杯中清酒中,见杯中明镜随着毯上二人的细微动作,荡起层层涟漪,如波动的镜纹。
帐中闷热,只让人觉得口干舌燥,杯中茶水所剩无几,外面雨声倾盆,沈银粟不便去取了新茶,便只能用那温酒解渴。
酒水甘甜,倒当真没有一丝辛辣,沈银粟不知洛子羡是从何处寻来的这般甘冽之酒,只觉口感醇厚,几杯下肚,竟当真没有半丝迷晕之感。
酒气弥漫,沈银粟覆在叶景策手上的掌心开始微微发热,却不觉自己有任何醉意,只觉身子放松舒适下来,轻飘飘的如棉絮般柔软。
药草香渐渐被酒香掩盖,叶景策鼻尖微动,垂目望了眼一侧的酒壶,微蹙了下眉,似觉异样,方要抬首向沈银粟看去,便觉肩头一沉,沈银粟倦懒地靠了上来,眼尾微微泛红,带着他圈画的手有些卸力,声音也黏连起来。
“阿策,你的手不要飘,这样写下的字会难看的。”
是吗?到底是谁的手轻飘飘的啊。
叶景策侧首,目光扫落在沈银粟微微泛红的脸上,开口笑道:“粟粟,你真的很不适合喝酒。”
“阿策,你不会想说我喝醉了吧?”沈银粟抬首,眸光潋滟,朱唇一张一合,“二哥说了,这酒不醉人,我喝得又少,怎么可能醉?不过你要好好学,若你让我多费口舌,我口干舌燥多喝几杯,倒是有可能会醉。”
“是嘛?”叶景策眼中含笑,声音低低,“粟粟,你可听过醉酒之人承认自己醉的?”
“这……我还当真未曾听过,我仔细想想,总该有人能意识到吧。”沈银粟说着,松开了叶景策的手,白皙的手拄着一侧脸颊,眼尾红霞愈重,指尖泛着桃粉,嫣红的唇水润盈泽,眸光涣散迷离。
她当真是不能喝酒的,平日里越是温和理智,这酒后便越是恣意任性,许是往日里要被礼数束缚着,一旦清醒的枷锁消失,这藏在骨子里的骄矜便被放了出来,偏偏这人记性还好,清醒后只需稍作回忆便能想起自己醉酒时的样子,因而沈银粟最崩溃的时候,往往都是酒后清醒之时。
清亮的黑瞳中映着女子桃粉的面容,叶景策含笑注视着沈银粟,见她水润的眼迷离地看向他,片刻,眼中的笑意忽而透露出一丝顽劣,手指不自觉地转了转笔杆,倾身同沈银粟笑道:“粟粟能想得这样认真,想来是没有醉的,既然如此,可见这酒当真是不醉人的,多喝几杯也无妨。”
“那不成,我方才是因为没有茶水又口渴难耐才喝的,若是喝多了,真醉了,岂不是耽搁你背书。”沈银粟胡乱摇摇头,叶景策闻言颔首,眸中笑意更甚,“粟粟说得有理,刚好我下一段也不理解,正需要人一句一句讲呢。”
“阿策,这段也不难啊。”沈银粟轻轻嘀咕了一声,却还是同叶景策一句一句的讲了起来,这些文章她曾经也学过,只是到底时间久了些,需得思量一会儿才能想起,叶景策见她垂眸思索也不催,只倒了杯酒拿给她,托腮盯着她笑。
“粟粟,说这么多话口渴了吧,润润嗓。”
酒水甘美清澄,沈银粟一心看着卷轴上略有些模糊的字迹,接过便喝了下去,朱唇丰盈,嫣红的舌尖下意识地润了一丝,沈银粟眯眼看向叶景策,不满道:“阿策,这卷轴是不是时间太久了,字都不清晰了,你明日让师兄们换一本新的来。”
“好。”叶景策默不作声地抬起手,顺着沈银粟布满红霞的侧颈微微下滑,眸光暗了一瞬,唇角扬起笑意,“粟粟,还渴吗?要不要再喝一些?”
“不渴了,再喝该醉了。”沈银粟摇摇头,指尖刚落在卷轴上,忽而脑中昏昏沉沉地掠过一个想法,杏眼愣怔地眨了眨,倏地向叶景策看去。
“阿策,你一直问我,不会是在灌我酒吧。”
“怎么会呢?我是觉得这屋内闷热,你若不润润嗓,嗓子怕是会不舒服。”叶景策话落,沈银粟歪了歪头,谨慎道,“那你怎么不喝?”
“我不渴呀。”叶景策狡黠地笑起来,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沈银粟盯着其张扬的笑容思索半晌,片刻,伸手晃了晃身后轻飘飘的酒壶,眯眼威胁道,“我不管,你这神情肯定有问题,你也喝。”
“粟粟,你这叫强人所难。”叶景策不怀好意地露齿一笑,“不过你要是喂我,我可以考虑一下。”
“你想得美!张嘴!”
声落,叶景策只见身前女子半直起身俯视他,双膝陷在赤色狐毯中,粉红色的指尖紧紧钳住他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壶嘴处抵着下唇,温凉的液体瞬间涌入滚热的口腔。
“咳咳。”
叶景策故作不慎呛咳了两声,待沈银粟满意地放下酒壶,眉宇间笑意更浓,刻意将身子向后倾去,引着沈银粟欺身上前。
“粟粟,你看,你果然醉了。”叶景策噙着笑的声音低缓,仿若溢着甜味的哄骗,沈银粟的脸上红云愈重,一双眼眨了数下才意识到这话中的果然二字,心中顿时恼怒起来,抬手便将叶景策摁在身下,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阿策,你又使坏,我好心教你背书,你倒是戏弄我!”
“可是,背书哪有粟粟你有趣啊?”
叶景策任由自己被按在赤红的狐毯中,一头墨发铺开,交织缠绕在一起,身下卷轴白纸黑字,尽是圣贤典籍,他的指尖染了墨,却不急着擦掉,只慢条斯理地缠着沈银粟垂下的发尾把玩,开口间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
“背书很难,我那么笨,怎么学都不会,粟粟你还是骂我泄愤吧。”
“哪里笨!分明是你心思不在上面才背不下来!”沈银粟怒道,一手捡来身侧的毛笔,一手将叶景策狠狠摁在身下,低喝道,“你现在就给我背,你若是背错……”
“背错怎样呢?”叶景策挑衅地歪了歪头,一双圆眼清亮狡黠,双手却悄悄扶住跨坐在自己腰上的沈银粟。
“背错就……就把你背错的字写在你的脸上!”笔冠在脸侧轻轻一打,叶景策的眸光更深,随意开口乱背几句,便见沈银粟气恼地抿了抿唇,抬手在他的脸色乱画了起来。
她的手已经有些不稳,画起来时而深时而浅,柔软的细毛缓缓地拂过肌肤,笔尖的水润带着一瞬的凉意,叶景策忍不住侧首去躲,却惹得沈银粟以为他当真长了教训,顿时笑开来。
“阿策,你要听话,好好背,不然的话,我就写你一脸,让你没法见人!”
“那若是脸上不够写呢?”叶景策侧目向沈银粟看去,对着她的耳根已有些烧得滚烫,声音落下,只见身上的姑娘用笔冠点了点下颚,似是真的在认真思索,片刻,手落下来,笔冠抵着他的下颚,慢慢向下滑,滑过喉结,滑至颈末,停在他交叠的衣襟处。
“脖颈处还可以写。”
“若是脖颈处也不够写呢?”
“那……”沈银粟茫然地垂首看他,见他寻衅地看着自己,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抬手便将用笔冠将其衣服挑落,傲然道,“没关系,总有地方写的。”
“是啊,总有地方写的。”叶景策含笑道,“粟粟,那你可要小心,今夜别酸了手。”
“孺子不可教也!”笔尖滑过胸口,冰凉的墨淌过滚热的肌肤,紧绷的肌肉微微收缩一瞬,细软的触感柔柔抚过肌肤,沈银粟只觉自己撑在叶景策小腹上的手似是察觉到一丝战栗,身下男子侧过首去,浑身上下充着淡淡的红。
“好粟粟,你以后多喝点酒。”
身下似乎低低地传来了什么话语,沈银粟努力地听了几声,只觉模糊,气恼之下,便责怪其叶景策的声音太小,要麻烦她俯身趴在他身上听。
“阿策,你刚刚说了什么?”
沈银粟迷茫地侧首,将耳朵贴近叶景策的唇边,可她贴着他的身体又嫌弃他烫得很,便难受地挪动了下,听仿若有物件打在了他的脸上。
是那枚耳坠。
冰冷的,圆润的,像摇摇欲坠的寒露。
叶景策垂眼看着,他热得烦躁,他听外面的雨那样大,可他像是搁浅的,要窒息的鱼,连口中呼出的气都是滚热的。
唇边碰上那一抹凉。
它是恩赐。
她是恩赐。
叶景策的眸中暗色一片,劲瘦的腰身微抬,头轻轻扬起,他启唇,在舌尖触碰到那玉坠时,轻轻张口咬住。
片刻,沈银粟在混沌中听见他沙哑的低语声。
“粟粟,我说的是,今晚你要玩得尽兴。”
第108章 引导她
“什么?!你说那小子去粟儿的帐中了?”
安静的帐中爆发出粗犷的喝声, 老四摩挲着手,苦笑地看着面前被气得面色通红的祝无声,小声道:“三师兄, 你先别生气,我也是听人说的,说那小子背不下来东西, 只得让粟儿教他。”
“切, 我就说那小子胸无点墨吧!就他那只会舞刀弄枪的性子, 怎么可能看懂师父交给咱们的东西!”祝无声傲然地一抬手, 话落,鼻孔哼了一声,“不过那也不能是粟儿教他啊!这大晚上的, 孤男寡女, 那小子又是个坏心眼的,再欺负了粟儿可怎么办?不行,我得看看去!”
祝无声说着,快步向外迈去, 余下几个师弟立刻抬腿跟上。帐外大雨倾盆,道路泥泞不堪, 祝无声掀帘瞧了几眼, 回头道:“你们几个不要折腾了, 我自己一人过去就足够了, 那叶景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对付他, 我自己一人便绰绰有余。”
话落, 便撑伞向外走去。
帐外的雨噼里啪啦地打落, 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祝无声方走了两步,便见不远处洛子羡拢着袖子走来,身上系着的玄青色斗篷半遮住眉眼,见了他,抬手掀起,眼中露出笑意。
“祝师兄,这样晚了还没有休息?”
“劳烦二殿下关心,这雨夜风大,听着可怖,我那师妹幼时胆小,总怕这样的雨夜,我便想着过去看看。”
“这样说来,祝师兄是要去云安妹妹那里?”洛子羡的语调缓慢,带着隐隐笑意,“祝师兄放心,云安妹妹不会怕的,她幼时我不知如何,不过如今可是个极有胆魄的姑娘。”
“那……那也不成,这黑灯瞎火的,万一有歹人吓到她呢。”祝无声接着道,洛子羡眯眼笑了笑,“祝师兄放心,云安妹妹的帐前是有亲兵守着的,她若不同意,谁能进她的营帐。”
“嘶,二殿下这话说得倒是没错。”祝无声闻言摸了摸下颚,睨眼看向洛子羡,“不过我怎么觉得二殿下这话中有话呢?该不会是知道叶少将军在粟儿帐中,有意不让我去吧。”
……啧,还怪难骗的。
洛子羡摆弄了下手中的翡翠珠子,盯了祝无声几秒,片刻,朗声笑起来:“祝师兄说得这是什么话啊,论起来,我也算是个娘家人,自然理解师兄们当哥哥的心,只是我觉得,这样的雨夜里,祝师兄还是不宜自己过去。”
“二殿下是怕我雨夜里走这泥路伤到自己?”祝无声道,“无妨的,我自己又不是没走过夜路。”
洛子羡默不作声地笑笑,见祝无声没有回去的意思,一双狐狸眼上下扫视过其雄壮的身姿,侧首吩咐身后清瘦的侍从,“我记着你那哥哥身强力壮的,叫上他随我们去郡主处看看吧。”
话落,身后的侍从应了一声,快步向一侧跑去。
“二殿下是担心我们赶不走那叶家小子,故而找个身强力壮的过来帮忙?”祝无声悄声道,“不愧是咱们娘家人!”
洛子羡默然地向祝无声看去,手中的珠串轻轻挪动一颗,上挑的眼尾微微向下弯去,像一只假笑的狐狸。
另一个侍从匆匆赶来,重得像一堵墙,喘着粗气向洛子羡俯首:“属下陈强,见过殿下。”
“一会儿便有劳你了。”洛子羡淡笑道,抬脚,和祝无声一同向沈银粟的营帐走去。
帐内,气息滚热,赤红的狐毯上男子上身衣衫散乱,墨色的长发四散地铺开,妖冶绮丽,侧颈处被笔墨勾勒描摹,沿着锁骨蜿蜒向下,结实的胸膛蔓延至小腹,尽是随意的墨迹。
双臂被摁在头上,那双掐着他腕子的手其实毫无力气,只要他轻轻一挣,她便丝毫锁不住他,但他就这样好整以暇地让她捏着手腕,侧首,看她接下来打算用那笔尖勾勒他身体何处。
身下的人笑得恣意张扬,他的脸明明也是滚烫的,蒙着红霞的,好看得犹如覆了桃花,沈银粟却只喜欢盯着他那双雾蒙蒙的黑瞳,它似乎弥漫上了些水汽,潮湿,盈泽,连鸦黑的睫羽仿佛都是湿漉漉的。
她好热,热得心口发闷,热得发丝都黏连在脸颊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