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声音响起,叶景策扫了眼自己搭在屏风上的旧衣,开口道:“进来吧,东西放外面的桌子上就成。”
话落,房门打开,女人们鱼贯而入,脚步声混乱急切,叶景策刚要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察觉到有脚步靠近,忙冷喝一声:“东西放外面就成,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可是将军,是老爷吩咐我们过来的啊。”女人的声音娇滴滴地传来,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屏风靠近,“少将军放心,我们肯定伺候好您,让您舒坦。”
“我说了,这里不需要人伺候!”眼见着屏风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多,叶景策慌乱地向自己挂在屏风上的衣服看去,只待女人劝说的声音还要响起,便抬手扬翻了一旁放着的文盘,盘内的东西顿时砸落屏风外,一片惊叫声中,叶景策迅速起身扯了衣物将腰带束好。
长发还湿哒哒地贴在后腰,叶景策方迈出屏风,便觉自己被数双眼睛盯上,像是察觉到他要跑一般,屋内女子们顿时如饿虎扑食般涌上,满脑子只记得沉耀的意思,叶少将军等同于黄金。
听说过北境女子生猛,但也没料到能生猛成这般模样。
叶景策喊了数声无果后,方打算抬手将其一个个打晕,便见门外似乎晃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少将军——”临近的女人飞扑过来,叶景策眼睛一转,已然准备劈人的手霎时放下,只待女人靠得足够近,推门,抬脚便向外扑。
“粟粟——救我——”
沈银粟被扑了个满面,不等反应过来,便见叶景策极为灵巧地躲到她身后,一个穿着薄纱衣的美女直愣愣扑到她的怀里。
一时间,沈银粟愣了,屋内的众女子愣了。
唯有叶景策俯身将头靠至沈银粟肩侧,眨了眨眼,狡黠一笑。
“粟粟,你来得刚好,可吓死我了。”
方才还冷冰冰的声音一下温和起来,甚至还带着几分亲昵的讨好,任谁都听得出这其中的意味。
屋内女子俱愣住,心中骂了沉耀一万遍,这人莫不是蠢货吧,在郡主头上动土,幸好今夜没碰到这少将军衣角,若是碰到了,岂不是等着被处置。
见屋内女子俱沉默下来,沈银粟似乎愣怔着没反应过来,叶景策不满地抬了抬眉,小声抱怨道:“粟粟,我本来泡澡泡得好好的,沉耀非塞了一堆姑娘过来,我都和她们说我家室了,她们非不信,把我吓得啊,满屋子跑,幸好你来了。”
“粟粟,你说这不是逼迫良家男嘛,大晚上的,我都好几日没睡好了,这一吓,晚上睡不着可怎么办啊。”
……
叶景策故作委屈地念着,侧过头去,一双眼盯着沈银粟看,一见她皱眉,就更添油加醋一番,可怜兮兮地向她身后凑,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酒窝若隐若现。
“是沉耀让你们来的?”沈银粟话落,屋内一众女子连连点头,小声道,“让我们伺候少将军沐浴。”
“仅此而已?”沈银粟扬声,众女子面面相觑了一番,扑通一声跪下,“郡主明鉴,我们当真不知您和少将军的关系……这么好。我们,我们是奉沉老爷的命令过来的,我们一概不知啊郡主!您放了我们吧!”
“我又不能将你们如何,你们何故吓成这般模样。”沈银粟垂眼看向地上的女子,犹豫片刻,扬了扬手道,“夜色已深,你们先先去吧,别扰了我们休息。”
“是,是!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地上的女子闻言慌忙起身退下,途径叶景策身边,匆匆行了礼便目不斜视地离去,留下叶景策一人茫然地眨了眨眼,贴着沈银粟疑惑道:“粟粟,你就这么放她们走了?”
“她们是奉沉耀命令过来的,我要为难也是为难沉耀,不能为难她们啊。”
“那……那你不生气?”叶景策磕磕绊绊道。
“生什么气?同你生气吗?”沈银粟不解地向叶景策看去,开口笑道,“阿策,我知道你没碰她们,为何要同你生气?”
“……”叶景策无言地盯了沈银粟片刻,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忍不住裹了裹自己的外衣道,“粟粟,我的意思是,你不该同沉耀或者那些女子生气吗?她们……她们差点就看了我的身子,辱了我的名节啊!”
叶景策声落,二人间静默一瞬,片刻,沈银粟压了压嘴角,挣扎良久,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阿策,你不要闹了,谁能辱了你的名节啊,只怕不等她们靠过来,你便一人一掌打晕了。”
沈银粟轻声笑着,却见叶景策的眼帘微微垂下,默不作声地远离了她一步。
“阿策……”沈银粟小声开口,试探地扯了扯叶景策的衣角,“那……我生气?”
叶景策又躲远一步。
“你又不是真心生气。”
“那……我真心生气?”沈银粟双手叉腰,佯装愤怒道,“我现在就去找沉耀算账!我让他赔我的阿策清白!”
沈银粟说罢便抬脚,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觉衣角被叶景策反手拽住。
“算了,我困了,你不要去了。”叶景策声音淡淡,沈银粟抬眼望去,许是刚出浴不久的缘故,叶景策的眼睫上尚挂着星星点点的水珠,鼻尖仍有些微红,垂眼下去,竟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沈银粟的心顿时被愧疚感填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见叶景策拉着自己的衣袖要向屋内走,便愣怔地跟上,低低道:“那阿策要怎样才不和我生气。”
“粟粟,我说过,我不会和你生气的。”叶景策低声应了一句,见沈银粟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往屋内走,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很快便又被故作难过的眼神掩下去。
“粟粟,我不是和你生气,我是害怕。”叶景策转身同沈银粟小声道,“你说沉耀着前半夜往我屋中塞女子,这后半夜,万一给我放迷香可怎么办啊,那我岂不是毁在这里了?”
“应该不会吧,毕竟这些人都被我打发回去了……”沈银粟认真安抚着,见叶景策的抓着她衣角的手垂下,立刻改口道,“阿策说得有道理,这可怎么办呢?”
“对嘛,所以我就想着找一个人既能守在我身边,又能通晓药理,防止我被暗害!”叶景策转了转眼,强忍着笑意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颚,故作思索道,“找谁好呢?”
“是啊,找谁好呢,将士中好像没有通晓药理的……”沈银粟顺嘴接了一句,说至一半,突然察觉不对,刚一抬首,正对上叶景策笑盈盈的双眼。
“恭喜粟粟猜对了!”
叶景策话落,抬手便将沈银粟横抱起,无视其在怀中的挣扎,迈步将她放置床上。
“阿策,你又诓我!”沈银粟的一双美目向叶景策瞪去,鼻尖却仍萦绕着他沐浴过后的香气,身前下榻之处被叶景策挡得严严实实,却见自己越出声,叶景策便却倾身下来,只待她再避无可避之时,那人笑着用鼻尖蹭了蹭她,起身,手中扯的正是她身后的一床棉被。
“粟粟,我何时诓你了?”叶景策理直气壮地抱着棉被道,“你自己也说了,要给我找一个能守着我的,通晓药理的人。”
“那是你引导的!”沈银粟说着,只见叶景策蹲身在地上铺起被子,边铺边低低道,“不过粟粟要是反悔了,现在也可以回去,反正我被谁抢,被谁觊觎,粟粟一概不在乎!”
“你!”沈银粟气得一拍被褥,抬手拿了旁边的软枕扔过去,叶景策抬手接住,漫不经心地道,“不仅不在乎,还不担心我害怕,还拿枕头砸我……”
“叶!景!策!”沈银粟一字一顿,叶景策终于住嘴,抬眸向沈银粟看去,但见榻上的姑娘脸颊通红,抿了抿唇,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道,“我在乎!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你!我留下来还不成嘛!”
说罢,翻身便捞了被子将自己盖住。
“快睡吧,你不是困了嘛。”
“好。”叶景策淡淡应一声,虽和衣躺下,但却不住翻身,只待翻了几次后,果真听榻上传来女子闷闷的声响。
“阿策,你是不是睡得不舒服?”
“有点,地板又冷又硬,不过粟粟不用担心,我身体很好,绝对不会生病的!”
黑暗中,叶景策的眼睛亮得惊人,眨了又眨,满眼都是得逞的狡猾。
沉默片刻,沈银粟最终还是悄悄向榻内挪动了一些,犹豫着道:“要不然……你上来睡?”
“粟粟的心最软了!”沈银粟话音刚落,叶景策翻身便抱着被褥跑来,一双带着兴奋的双眼亢奋地看过来,正对上沈银粟投过来的眼神。
似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沈银粟微微眯眼,不等说话,便被叶景策揽着躺下,亲了亲她的耳垂后,轻声哄道:“夫人早点睡,明日还要起早呢。”
“阿策?你是不是又骗……”沈银粟话音未落,叶景策向她的方向靠了靠,低低道,“粟粟,我冷。”
“……”沈银粟沉默一瞬,半晌,又开口,“阿策?”
“嗯?”
“我的被子是暖的,你靠过来就不冷了。”
第87章 兰山夜雨
兰山的夜寂静异常, 唯有呼啸的风声不断。山间的灯笼拼命摇摆着,一阵狂风扫过,灯笼破损的瞬间, 雨滴也砸落下来。
灰暗的天空倏然撕裂开巨大的缝隙,霹雳声在半空炸开,山中一片轰鸣之声。树影婆娑, 豆大的雨滴砸在窗棂上, 雨水顺着屋檐噼里啪啦地落下。
雨幕之中, 来人脚步飞快, 伸手轻叩了两声门后,见房门打开,屋内男子手持烛火, 神色恹恹, 忙躬身将信奉上:“将军,绵阳城急报。”
信封上洛子羡的墨迹已经被雨水洇开,叶景策伸手接过便屏退了士兵,转身回去房内。
山间阴冷, 今夜大雨滂沱,屋内则更为潮湿, 沈银粟睡得本就不安稳, 似是被门缝内袭来的寒风所扰, 肩头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瞬, 只待一双手小心地将被褥重新掖好, 暖意再次涌上, 紧皱的眉头才慢慢舒展, 脸颊下意识向被褥内埋了埋。
屋内的光火幽暗, 叶景策举着火烛在榻旁盯了沈银粟半晌, 既害怕她被火光扰醒,又抑制不住地想盯着她睡着时的样子看,心中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举着火烛走向较远的一侧,将桌边的蜡点燃,轻缓地拆开手中的信封。
既是绵阳城送来的,就算不看,他大约也能估量出里面写了什么。
果不其然,信中不过寥寥几句,却言简意赅,朝中因疫病之事在云州建立防线,而今疫病已消,突破防线只是早晚之事,洛子羡刚征了兵,正需几场仗来磨砺新兵,眼下朝中大军未至北境,他此刻开战,一来先发制人,二来可以攻下几座云州城以南的城池用来磨练新兵。
屋内的空气湿冷,烛火熹微摇晃,叶景策细细看完信上内容,心中倒也不觉惊奇,只垂眼将信纸折好,刚要放回信封,便听榻边传来轻微声响,沈银粟的声音轻轻传来。
“阿策?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洛二的信罢了。”叶景策抬步走过去,沈银粟此刻刚醒,意识尚且有些模糊,见叶景策坐至榻旁,便有些倦怠地靠上去,头枕在其肩上,疲累道,“信上说什么了?”
“洛二已经率兵攻城了。”叶景策声落,沈银粟眨了眨眼,终于提了几分精神上来,“那我们要快些回去了。”
“嗯。”叶景策低低应了一声,见沈银粟仍有些困乏,垂首亲了亲她的发顶,“粟粟,再睡一会吧。”
“这样大的雨声哪里还睡得着。”沈银粟幽幽叹了句,一双杏眼向外望去,见竹窗被拍打得咯吱作响,过了半晌,才恍惚意识到时辰已然不早,不过是今日阴雨,天不见亮罢了。
不过是又休息了半个时辰左右,山间便有了走动的声响,二人如今急着回绵阳城,自然不敢耽搁,早早的便撑了伞走出房内,打算同沉耀商议行军的事宜。
沉耀的屋内仍保留着昨夜席间的布置,雨水的潮气与残留的酒香混杂在一起,充斥着微醺之意。沉耀方被匪兵扶着过来,醉意尚未全消,走路仍有些歪斜,一双狭窄的眼睛刚睁开就对上叶景策满是寒意的眼神,猛然间想起昨夜自己闹的丑事,鞠着的身子瞬间一激灵,整个人都被活活吓醒。
“两……两位贵人昨夜可休息好了?”沉耀胆颤地问着,一双眼心虚地望叶景策的方向瞥,但见那人挑眉笑了一下,语气中说不出的冷冽,“托沉王爷的福,哪能休息得不好?”
说罢,叶景策的抬脚向沈银粟身后迈去一步,小指勾了勾沈银粟的发尾,抬眼看沉耀的目光带着嘲讽:“只不过沉王爷安排伺候的人太多了,实在惊扰了我夫人。”
“是是是,沉某下次一定注意。”沉耀连连点头应着,话刚落,又见叶景策不满地压低了眉眼,忙改口道,“不对不对,没有下次了。”
被叶景策着一来二去地吓了一番,沉耀着酒算是彻底醒了,再看其与沈银粟之间的细微动作,恨不得给昨日的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这得是多没眼力的人才看不出二人之间的亲昵,怪只怪他昨日被二人的突然到访冲昏了头脑,才能做出那般荒唐之事。
心中骂了自己几句后,沉耀也算警醒起来,对二人不敢再有过多废话,只一一按照二人的吩咐命人整顿山中的兵马,尽早赶去绵阳城。
外面的雨似乎比晨起时小了些许,山中的人一旦活动起来,脚步声便逐渐凌乱,到处都是雨水飞溅的泥泞之声。
走出房门,叶景策方要去往后山清点匪兵,便见山间有一马车正冒着风雨摇摇地向这边驶来,驾车之人头戴斗笠,一双淡漠的双目幽深异常。
“小僧念尘见过郡主,将军。”念尘俯身行礼,身后,一双素手掀开马车帘帐,江月撑着柄淡色的油纸伞轻缓走下。
“沉月见过郡主,将军。”江月的声音温和,抬眼扫视到沉耀之时,眼中划过一丝轻蔑,开口冷淡道,“沉月见过父亲。”
“你来这里做什么?”未等沈银粟二人开口,沉耀厌弃的声音先行闯了出来,似是察觉到沈银粟睨过来的眼神,沉耀愣怔一瞬,轻咳半声道,“你不在温县伺候丈夫,跑来这里添什么乱!”
“父亲这话可冤枉女儿了。”江月面露担忧道,“女儿过来,一来是父亲这边是否需要女儿相助,二来,便是来寻我那夫君的。”
“寻你那夫君?”沉耀蹙眉一问。
“是啊,夫君前日便离开温县过来兰山照顾生病的公公了,父亲你不知道?”江月的眼睛霎时惊讶地睁大,天边一道惊雷劈下,闪电蜿蜒过众人的头顶,刹那的金光仿佛在一瞬间撕裂开女人故作柔弱的面孔,将那张俏丽惊诧的面孔劈成两半。
雷声回响,闪电映得沉耀脸色发白,江月凄切的双眼向沉耀望去,半掩在衣袖下的嘴角却微微扬起,余光中目光扫至念尘的方向,但见那僧人微微垂目,薄唇紧抿,似是有些无奈。
沉耀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这女婿可是山匪的独子,若不是因其性子乖张恶劣,迟迟成不了家,他又将暗地里给沉月下药,将其献出,这山匪怎么可能会让他居于兰山中,掌这山中兵权。
而今这山匪的宝贝疙瘩失踪了,若这山匪怪罪下来,只怕他在这山中的话语权会被削减,届时他如何用这两万兵同叶景策等人换取后半辈子的富贵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