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共就两个人,如何值得你这般胆怯!”
“四哥……”裴生抬起头,望着大汉张了张口,神色悲戚,不待把话说完,便听沈银粟同他道,“裴生,那批药材如今在何处?”
裴生低着头,眼神紧盯地面,心虚道:“已……已经用掉了。”
“用在了哪里?”沈银粟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走近裴生,一侧的大汉见状举着棍棒蠢蠢欲动,却碍于叶景策在一旁跟着而不敢妄动。
他们自是能瞧出叶景策对他们几乎没怎么用力,若是真较量起来,怕是他们一起上都未必伤得了这少年。
感受到面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裴生的身子越发低伏,沈银粟甚至觉得还好这地面不是沙土,否则裴生定会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地里。
“都……都被大家吃了。”裴生本想把事情都包揽到自己身上,奈何支吾了半天,却未来得及编出一个完美的谎言,便只好实话实说,说完后立刻颤声接道,“但,但抢药的主意是我出的,与他们无关,他们……他们都是被迫的!”
裴生话落,周遭瑟缩在一起的百姓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小孩哇得一声哭出来,站起来大声道:“裴哥哥骗人,他不是坏人,他没有威胁别人!”
孩子的哭声回荡在庙宇里,四周的大人们对视一眼,不同于小孩子的直接,更像是挣扎和乞求般地为裴生辩解。
“不是的,郡主……他都是为了我们,他没有威胁我们,是我们主动参与进去的。”
“对对对郡主,你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们所有人,使我们一时糊涂……”
……
接二连三的认罪声响起,连最开始试图将沈银粟和叶景策驱赶出去的几个大汉也放弃挣扎了一般,看着一屋子认罪的人,大汉垂下手,手中的棍棒滚落在地,浑浊的双目紧盯着裴生,一口牙死死咬住。
这么多人都认罪了,罪孽已无从辩解,他们又打不过这个少年,除了老老实实认罪求情,哪里还有其他办法。
叶景策见大汉放下武器,自知他已没了敌意,便也卸下了戒心,向前迈一小步靠近沈银粟,小声道:“郡主,您打算怎么办?”
沈银粟瞥了叶景策一眼,没同他说话,转头对裴生道:“这批药你用得很好,但下次不许再抢了。”
“郡主!”裴生闻言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喜极而泣,“多谢郡主开恩!多谢郡主开恩!”
沈银粟摆摆手,“我倒也没那么大方,待此事结束,你们这群人都给我去义药堂干活,不把仓库里的药磨完谁都别想走。”
沈银粟话落,裴生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周边的大汉见状愣了几秒,也跪了下来,随即便是整个屋子的百姓,互相看了看后齐齐起身下跪,整个屋子里此起彼伏地传来谢恩的声音。
叶景策在旁站着,自觉这事总算得了个收尾,便扯了扯沈银粟的衣袖,见她又没理会自己,便歪过头去打量她的脸色。
沈银粟察觉到身侧的目光,故意撇过脸去。
“算了,抢药之事我暂且搁下,你们不若好好交代一番你们身上的伤是从何处而来,又何故于挤在这样一个庙宇中造成这幅模样。”
沈银粟话落,四周顿时弥漫开一种诡异的安静。
沈银粟倒也不急,只垂眼静静等着,这么多人,必然有一个人是领头人,眼下他们四下张望,怕是就等着这个领头人出来说。
半晌,人群中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沈银粟抬眼,只见一个腿脚不便的老者被两个年轻人扶起,慢慢行至她面前,颤颤地要向下跪。
沈银粟心中一惊,伸手便要扶,叶景策却比他更快一步,只是他刚扶上去,就被老人用尽全力地一甩,老人直接扑到在地,结结实实地对着沈银粟一磕。
“草民……恳请郡主为我们主持公道!”老者伏跪在地,声音嘶哑却掷地有声。
“草民要状告淮州刺史贪污赈灾粮食,诬陷地方官员,虐杀当地百姓!还望郡主为我们主持公道!!!”
第14章 郡主,你担心我啊
淮州?
沈银粟身子僵直一瞬,想起她到义药堂的第一日,洛子羡身边的太监小哲子确实同她讲过淮州大旱,朝廷下发的粮食却未曾全部发下之事,只是此事已经有些时日,朝廷也早已下发对此事的处置结果,怎会还有人同她鸣冤?
意识到事关重大,沈银粟忙弯身扶起老者,仔细道:“老先生何出此言?淮州之事朝中不是已经派人解决了吗?那淮州刺史更是一马当先,为民请愿,不但配合京都官员调查此事,更是将罪责查清,整理出了涉及此事的官员名单,为当地百姓声张了正义。”
“郡主,淮州之事朝中确已知情,只是朝中所处理的不过是当地几个没有实权的小官,真正的恶人是那淮州刺史杜成知啊!”老者声音恳切,如杜绝啼血。
“我们淮州本就不算富裕,此次大旱更是让淮州雪上加霜,当地受灾最严重的蓝武县县令魏大人最先察觉到异常,为了给当地村民寻求粮食,魏大人几次上书淮州刺史杜成知,杜成知却置之不理,甚至还威胁魏大人不要多事,后魏大人为求朝中援助,私下走遍了大半个淮州,令数百位百姓在其欲上表的书信上留下手印,只为证实淮州赈灾粮的数量以及当时实情,以乞求朝中帮扶。”
“魏大人?”沈银粟想了想,“可我未曾听说有姓魏的大人为淮州之地的百姓发声,倒是……听说有一位魏大人因贪污被下了大牢,前两日在牢中自尽了。”
“郡主,魏大人是好官啊!他是冤枉的啊!”老者声泪俱下,身子踉跄一下,被叶景策手疾眼快地扶住。
“我们那魏大人去了京都许久不回,我们一来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不想在当地等死,二来是想来寻找魏大人,便组织当地的一些百姓,一边乞讨一边北上,却不想在这路上听闻噩耗,说魏大人已经被下了大牢。”老者道。
“那照你这么说,魏大人进大牢的时候你们已经北上,可是没赶上为他伸冤?”叶景策道。
“非也非也!”老者摇头,“魏大人刚进了大牢两日,我们便已经到了城外,可不知为何,那城门口的守卫就是不让我们进,甚至还找人将我们抓了起来!”
“那便怪了,好端端地为何抓你们?”叶景策蹙眉疑惑道,一旁的沈银粟神情复杂,只思索了片刻便正色道,“既然如此,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此事说来,当真是老天也可怜我们,那天看押我们的人恰巧喝醉了,那地方没人守着,我们便跑了出去,刚巧遇上了个同样进京的商人,他听闻我们的经历可怜我们,便给那守城门的塞了钱,这才放我们进来。”
“老天可怜?巧合的商人?”沈银粟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他倒是好心。”
“是啊,那位商人当真是个好人,他告诉我们这京中消息流传的速度极快,让我们戴着面具以杂耍的形式把此次发生的事情表演出来,一来能吸引人们目光,把这事在京城闹大,让朝廷注意到,二来是遮住了脸,以防得罪了人被抓。”老者长叹道。
“这人倒是聪明。”沈银粟开口道,“那他为何对你们这般上心呢?”
“那位善人说,他做生意,祖上便讲究积德,帮了我们便是积德。”老者道,“那位善人的法子果真好用,朝中果真很快便注意到了我们,派人来同我们了解此事,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我们这般努力,得到的结果却不过是处置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官,魏大人不但没有放出来,反而在牢中自尽!甚至……甚至我们被带走询问的一部分人,至今都没有回来,不知被扣押在了何地!”
“原来如此,那你们身上的伤?”沈银粟欲言又止。
老者低声道:“我们想和之前接触的官兵要回失踪的那一部分村民,他们却坚称不知道那些人的去向,冲动之下我们和他们发生了口角,便都受了伤,可惜又没钱医治,无奈之下……便打上了义药堂的主意。”
“这么说来,你们这一路倒也艰险,抢了我的草药也算是无奈之举,我自然不会苛责你们。”沈银粟顿了顿,又道,“至于这案子,我虽有心相助,但此事过于复杂,你们且容我好好思量一番。”
话落,屋内顿时响起谢恩之声,沈银粟摆摆手,从袖中掏出些银两递给一旁的裴生道:“今日我出门只带了这些,你们先用着吧。”
裴生被这一包银两惊住,方要开口谢恩,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姑娘家豪放的叫骂声:“好你个裴生,原来在这里!休要威胁我师姐!”
说罢,又是一脚,庙里本就被叶景策踹掉了一侧的门,众人回首,只见另一侧的门也嘎吱了两声,随后碰得一声砸了下来,激起一地的灰。
众人:……
沈银粟:……
叶景策:……真别说,这一脚踢得还挺漂亮。
这次千佛庙的门是彻底用不了了,沈银粟无助地揉了揉眉心,拦住红殊还要飞踢上去的脚。
“好了红殊,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该回府了。”
“不是师姐,你就这么放过他了?那些药材多少钱啊!咱们得把镇南侯府的摆设卖了才能还上啊!上次你把镇南侯椅子上镶着的玉石当了,这次当什么?镇南侯回来发现他屋子里空落落的能受得了吗……”
“好了红殊,咱们快走吧!”沈银粟说着,把红殊推了出去,叶景策见状也跟着她走了出去。
红殊这一路,打了三个流氓,抓了两个小偷,好不容易摆脱拉着她感谢的姑娘们,这才找到沈银粟,哪成想自己刚找到,对方便告诉自己事情已经解决了。
红殊这一路愧疚委屈在见到一旁的叶景策后,达到了巅峰。
“你这家伙,你怎么跟在我师姐身边!”
叶景策盯着面前的沈银粟,不紧不慢地同红殊道:“缘分。”
缘分?红殊顿时更气,站住脚便要同叶景策理论,却见叶景策迅速从袖中拿出了两块碎银,指了指一旁的商铺道:“你师姐方才便说要吃糖葫芦,你去买两串,给她个惊喜,她一定喜欢!”
“当真?你别是在骗我。”红殊本就因没帮上沈银粟而愧疚,自然想找办法弥补,可她看着叶景策飘忽不定的眼神,总觉得有些蹊跷。
“那……那你拖住师姐等我一会儿。”
叶景策点点头:“放心吧,肯定等你。”
眼见着红殊走远,叶景策扬唇笑了笑,一副得逞的表情。
等你?才怪!
一边这样想着,叶景策一边快步追上沈银粟,见她瞥见自己后故意偏过头,终于忍不住小声道:“郡主大人,你在同我置气?”
沈银粟默不作声,径直往前走,却见叶景策快走了几步到她面前,转过身,弯身去同她对视,一双圆眼清澈明亮,满是困惑和不解。
“为什么要生气?”
沈银粟淡淡道:“我没生气。”
“你就是生气了!”叶景策停住脚步,站定在沈银粟面前,沈银粟也站住,抬眸道,“你不要以下犯上。”
“那郡主责罚我好了。”叶景策闭上眼,扬起脸,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反倒是让沈银粟没了主意,“阿京,你不会就是这样被从叶府赶出来的吧。”
“那倒也不是。”提及叶府,叶景策心下一慌,微微睁开一只眼偷偷看向沈银粟,见她终于肯看自己,顿时睁开眼,笑着道:“郡主肯理会我了?”
沈银粟:“嗯。”
叶景策眨眨眼,低声道:“那郡主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生气?阿京哪里做错了?”
沈银粟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对方一旦软下来语气,她那心自然也就软了。
盯了叶景策几秒,沈银粟撇过头去,不满道:“我们之前明明说好,不要轻举妄动!”
“可我没有轻举妄动啊。”叶景策疑惑地挠了挠头,“我听得出来里面的脚步声,没有习武之人,我们是一定打得过,既然打得过,为什么还要等?速战速决,不是更好?”
“可是万一里面是陷阱呢?万一就是利用轻敌的心理呢?咱们只有两个人,你贸然进去,如果受伤了怎么办?”
“不会的,郡主你放心,我很厉害的……”叶景策话说至一半,突然停住,片刻,突然扬唇笑了起来,脸颊一侧露出小小的梨涡,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沈银粟。
“郡主,您担心我啊。”
“我……”沈银粟被猛地一噎,下一秒,咬牙恼道,“我没有!”
“好吧,郡主说没有就没有。”叶景策故作真挚地点了点头,“毕竟郡主大人心怀天下,就算担心也不会只担心小人一个,必然是要担忧大昭万民的。”
说到大昭万民,沈银粟顿时又想起了千佛庙里的场景,忍不住发出一声担忧的长叹。
叶景策自知说到了正事,也不再嬉闹着调侃,转而关切道:“郡主何故叹气,您将此事禀明圣上不就好了吗?”
“此事哪有那么简单啊。”沈银粟道,“阿京,你可曾注意过他们进城时的经历?”
第15章 来人收了你这狐狸精
“这倒未曾,我当时只觉他们是遇上了贵人。”叶景策不解道,“郡主大人觉得此事有蹊跷?”
“也只是感觉罢了,许是我多虑了。”沈银粟道,“只是此事确实需要思虑,他们既然已经将此事上报过,缘何得到这般结果?只怕是此事经历过太多人之手,不知是哪个环节被人做了手脚,如今他们在明,那恶人在暗,若我再次上报,只怕旨意一层层下来,结局会和之前一般无二,更何况还有一部分灾民尚在他们手里,届时情况只会更糟。”
沈银粟短短时间内就能思虑出这些,着实让叶景策钦佩,只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倒也熟悉沈银粟的脾性,自知她不可能见死不救,便开口道:“那郡主接下来打算如何做?写信给大殿下?”
“远水救不了近火。”沈银粟摇摇头,“除大哥之外,或许还有一人能助我,只是他如今已淡出朝堂,不知是否愿意涉及其中,明日我去拜访他试一试他的态度吧。”
“那我陪郡主同去。”叶景策笑道,沈银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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