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了。”帐中姑娘的声音透着惊艳似的喜悦,门外妇人眼中一亮,又道,“这门外有几个自称娘家人的要进去瞧瞧,你问问郡主的意思。”
“诶。”姑娘答了一声,随后帐内静默片刻,不多时,姑娘便喊出了声,“郡主说可以进来。”
“行了,进去吧。”
姑娘声落,妇人放开了手,祝无声忙率着身后众师兄走入,叶景策尾随着试图跟进去,却被眼疾手快地拦住。
“新郎官止步。”
“好姐姐。”叶景策赔笑,一侧酒窝露出,垂眼时柔和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诱哄,“我就看一眼。”
妇人微微咽了下口水,闭眼,静心,淡漠道:“半眼都不成。”
“那是我夫人——”
“妾身也没说郡主是别人的夫人。”
……
门前纠缠半晌,帐中又有响动,祝无声同众师兄喜滋滋地走出来,嘴咧得几乎能看见牙龈,见了叶景策,笑容慌忙收敛,踱步走上前去。
“不愧是我师妹!美!真美!”祝无声赞叹地说完,叶景策微微抿了下唇,打探道,“多美?”
“瑰姿艳逸,绝世倾城。”老六补充道,侧目看向叶景策,咧嘴一笑,“可惜你看不见。”
“你!”叶景策咬了咬牙,强行按捺住急色,一双笑眼向祝无声看去,难得谦逊道,“祝师兄,我今日在炊事营中的帮衬您可还满意?”
“……还行吧。”祝无声略觉不对,勉强答道,叶景策顺势开口,“既然如此,叶某痛改前非的诚心您也看见了,怎么就不能给叶某网开一面,让叶某进去呢。”
“你这小子说得,好像是我不让你进去一样,不让你进的,分明是那些夫人。”祝无声拧眉辩解,他这人吃软不吃硬,以往叶景策同他叫嚣,他自有十二分力气同他针锋相对,如今这人态度一好,他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叶景策也是看中了这点,听他有松口之意,忙乘胜追击。
“祝师兄,您若真诚心帮我,您就帮我吸引住门口夫人的目光,让我悄悄进去。”
“进去之后呢?”祝无声低哼着道,叶景策笑得诚恳,“就看半眼……”
才怪呢!
“好吧,看在你改邪归正的份上,帮你这一次。”祝无声勉强应下,上前同妇人们攀谈起来,高大的身形遮蔽住四周,将妇人们的视线严严遮住,叶景策在旁笑着看去,见了缝隙,忙低身探入。
帐内妇人众多,皆在屏风一侧帮忙装点,年节之时,帐中挂满红绸,叶景策悄声探去,见朦胧隐约的红色纱幔中,勾勒着纤细的身影。
缓步走至纱幔一侧,他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等看清脚下便迈步过去,无意踢到地上放着的匣子,匣子发出脆响,引得屏风一侧的妇人们纷纷回首看去。
“什么人!”
一片女子的娇喝声中,沈银粟转过头去,透过薄薄的淡红色纱幔,隐约窥见纱幔后高大笔挺的身影,他微微躬着腰,把头埋下,像是在躲藏,却又显得无济于事。
“大家不必惊扰,我去瞧瞧这人是谁。”
轻笑着开口,沈银粟站起身来,发间头饰叮当作响,大红的裙摆盖过柔软的狐裘地毯,脚下又轻又慢,刻意隐了声响,只待到纱幔一侧,才轻咳一声,惊得对面那人瞬间抬起头。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熟悉的声音传来,隐隐噙着笑意,叶景策自知对面之人在逗弄自己,便也不再遮掩,只弯腰笑道:“是殿下心中所思之人。”
“来此作甚?”
“来侍奉殿下换嫁衣。”男子的声音温柔含笑,沈银粟听得有趣,不依不饶,“骗人,我这帐中这么多人侍奉,何需你来相助?你的作用……也就是帮我悄悄着衣服好不好看罢了。”
声落,沈银粟微微抬眼,耳尖有些泛红道:“那……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叶景策笑着答了一句,声音刚落,便有一只手透过纱幔,持着团扇轻轻打在他的额上,只叫他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你果然偷看到了。”
“我没偷看!”叶景策忙出口否认,对面又轻轻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现在?”叶景策摸摸重复一句,慌忙将两只眼睛都闭上,片刻,又微微睁开了一个缝隙,小心道,“我当真是没有看见的,我怎敢骗你?”
“那你都没有看见,怎么知道我穿得好看?莫不是在胡言乱语的骗我?”
这分明是怎样答都不对的,他若说看了,她便打趣他偷看,他若说没看,她又要怪他方才说好看,是胡言乱语得骗她。
叶景策垂眼笑起来,耳朵慢慢染上红晕。
伸手穿过纱幔,握住对面握着团扇的手,低声诚恳道:“在这嫁衣初做之时,我脑中便已浮现出殿下的身量,喜爱的纹样,殿下穿上嫁衣之时是何等风姿,我心中早已描摹过千万遍,自然不需去看便知模样。”
“那你如今为何又跑进来了呢?”沈银粟的眼睛快眨了一下,脸颊有些发热,她心中埋怨着屋内炭火烧得太旺,想用团扇起一扇风,却又怕拿走了团扇,自己对上身前之人的目光,那便更燥得慌,这样一想,心中酸恼,忍不住故意为难着他。
帐中温热的气息似乎会蔓延,叶景策也觉闷热,他平素机敏,诓人时脸不红心不跳,能伸能屈,惯会哄人,今日却不知为何,脑子总是满了半拍,听沈银粟问完,好久才反应过来,再张口,声音发紧,有些磕绊。
“那……那想的和亲眼看的还是不一样的,臣日夜想着殿下在身侧,殿下不也没日夜伴臣嘛,可见……可见心中所想和实际得到,还是有出入的……”叶景策有些害臊地低声念着,对面的团扇猝不及防地轻巧打来,姑娘的说话声轻轻,带着点笑。
“阿策,这屋内还有人呢,你别胡言乱语。还有……”沈银粟微微扬首,小声傲然道,“就算你那样说,我也不会给你看的,据说看到了就不吉利了,我要讨这个吉利。”
“好吧,那我就只能继续想着了。”叶景策声音底下去,眉眼间却仍是狡黠的笑,“只是这想也该是有个盼头的,正月二十七是个吉日,郡主可怜可怜臣,在那日成全了臣,好不好?”
两双交叠的手俱有些热,掌心些许湿润,分不清是谁在紧张。
沈银粟一双杏眼顾盼流传,鸦黑的睫羽颤了颤,抿唇轻笑出了声。
“那……看在叶将军平日甚得我心的份上,就准了吧。”
帐中瞬起欢呼声,帐外妇人们侧目看去,一见叶景策,忙气势汹汹地涌上,一时间帐内叫嚷声四起,在热闹的夜里将喜悦蔓延开来。
夜里,空中飘下零碎的雪。
灯火熹微的营帐内,洛子羡猛然惊醒,恍惚地坐起身后,盯着四周熟悉的营帐看了半会儿,才缓下几口气,颤抖着手擦拭掉额间冰冷的汗珠。
闭眼静默良久,洛子羡轻轻抬眼,幽暗的烛火忽明忽暗地映在他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美目向挂着的大氅看去,片刻,将其披起,缓步走出帐中。
掀开帘帐,寒意霎时涌上,令人意识瞬间清醒,门口守着的小哲子闻声慌忙起身,见洛子羡面色苍白,小步跟在其身后,低声开口试探。
“殿下又做噩梦了?用不用奴才给您添置些安神香?或者找云安郡主给您开些汤药,您这到底是老毛病了,以往您不看也就不看了,如今需得您耗心耗神,是该让人瞧一瞧的。”
“就算是看了,也无非就是静心修养,亦或者是些短期的安神法子,治标不治本,能有什么用?”洛子羡满不在乎着道,步伐行至一处,忽而停下脚步,蹲身看去,在雪中捡起个掉落的荷包,抖了抖,里面已经没有东西,只剩个外面的荷包被扔在雪里,上面印着灰扑扑的脚印。
“这人也未免太功利了吧,里面的东西拿走了,把荷包就这么仍在这儿。”洛子羡轻笑着嘀咕着,小哲子抬眼看去,见其面容被散下的墨色长发半遮住,一双眼不辨悲喜,让他连应和都不知该拿捏何种情绪,只得赔笑着点点头。
拍落荷包上的灰尘,洛子羡方将其方于袖中,便闻不远处的一片帐中传来欢笑声,帐内烛火明亮,将数个高大的身影投在帐上,他仔细听去,大约能分辨出那是沈银粟的师兄们。
他们高谈阔论着,时而爆发出爽朗大笑,手舞足蹈地比划间,连连称赞着大喜。
洛子羡站在漆黑的夜里静静地看着,雪粒顺着他的大氅边沿话落在颈间,猛地一个寒意,让他恍惚地收起思绪。
那样的无拘无束的大笑,手舞足蹈的喜悦他是见过的,是在愉妃有一次刺伤昭帝后,他躲在站在殿外听着,听愉妃爆发出欢愉畅快的笑,殿前跪着的嬷嬷瑟缩地发抖,一遍遍地重复。
“愉妃娘娘疯了!愉妃娘娘疯了!”
怎么能说是发疯呢?这分明是他母妃在真心实意的笑?与宫中宴席时那群臣子虚情假意的笑不同,这是酣畅淋漓的,痛痛快快的喜悦。
洛子羡迟疑地摸上自己脸,他和当年一样,被这笑声感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一起扬起了嘴角。
可他触摸到的脸是冰冷的,他的手也是冰冷的,或者……连他的心脏也是冰冷的。
他在这雪夜里,被冻了个彻底。
他觉得自己就像他那可悲又可恨的父皇一样,站在黑暗的,令人看不清的阴影下,带着那柄沾满了血的剑,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窥视着别人。
他缓缓抬起手,像很多年前一样,用小小的身影遮挡住龙德殿唯一的门口。
那门口是透入光亮的唯一途径。
他挪动一步,挡住了殿内洒入的光。而今,他慢慢移掌,盖住了远处帐中的火光。
掩盖,毁掉。
谁让他们之中出了叛徒,谁让他们偏偏是清酌的弟子。
这分毫怪不得他。
洛子羡闭眼,在光亮湮灭的一瞬坦然地接受周身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在思考要不要换个新书名,可是名字好难起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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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气焰嚣张的前夕
“你听说了吗?这次五道峡之战, 郡主居然和咱们同去。”
“听说了,据说此次五道峡局势复杂,需得同时调动数支军队, 殿下请了郡主过去相助,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若论此次最高兴的, 还得当属咱们将军。”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咱们将军哪儿去了?”
“诶, 对啊。”
营中便起疑惑之声, 殊不知沈银粟的营前,叶景策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听闻有脚步声靠近, 抬眼探去, 见姑娘一身骑装,长发简单束起,不由得眉梢微微扬起,眼中更亮, 一双笑眼仔细打量起姑娘,围着她前前后后地看。
“怎么, 很奇怪吗?”沈银粟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抬手看了看自己紧紧裹着的小臂, 尽管不曾这样穿戴过, 但乍看下去倒是干净利索, 没有什么异常, 只是叶景策这眼神未免有些太炙热了些, 让她有些局促。
“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叶景策侧目看着, 面上忍不住地笑, “我不过是好奇,这是哪里来得小郎君,生得这般俊俏。”
“呸,我就该提前告诉自己,在你嘴里是说不出正经话的。”沈银粟略带嫌弃地轻笑一句,秀指抵着叶景策眉心,推开其探过来索吻的脸,目光澄澈地微笑道,“既觉得我是哪家的小郎君,何故还探了身子过来。”
“说你像,又没有说你是。”叶景策眨眨眼,低声抱怨一句,趁着沈银粟的指尖没用力,忙侧过脸,借机在她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随后不忘幽怨道,“粟粟,你可真小气,我只是亲一亲你都不让。”
“我小气?”沈银粟好笑地抬起眼,歪头道,“你有没有数你一天几次?我若真小气,你碰都别想碰我!你就自己个儿去抱着树皮亲吧!”
“狠心的女人痴情的郎啊。”叶景策长叹一声,直起身慢声道,“无情的粟粟,可怜的我。”
“叶!景!策!”沈银粟咬牙,叶景策大声地应了一声诶,随后忙半哄着靠上去,不等开口去哄,就听不远处传来红殊的声音。
“小师姐!”脆亮亮的声音传来,红殊高呼着跑来,隔绝开叶景策,直接扑倒沈银粟怀里。
“小师姐,我听说这次你也要跟他们一起去战场,你的武功算不得精进,若遇到了危险可怎么办啊。”
“有我在你小师姐身边,自然不会让她遭遇危险。”叶景策闻言在旁补充,侧目看了看红殊将自己与沈银粟隔绝开的距离,不满地抱紧双臂,撇过头去。
“你?”红殊侧目看去,眨眨眼,欲言又止,片刻,转过头来,更急切起来,“小师姐,你带我去嘛,你求求二殿下,我可以寸步不离地守着你的,绝对不会让你有一点危险。”
“我当真没事的,红殊。”沈银粟被红殊蹙起的八字眉逗笑,伸手拍了拍身前姑娘的发顶,安慰道,“这大军一旦撤离,营中便需得人守着,以防敌军偷袭,你武艺精进,正适合镇守营中,是营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那是自然!”红殊眉眼弯弯,笑起来时脸颊上的肉挤在一起,娇俏中带着几分稚嫩,听沈银粟这样一说,声音中都透露着喜悦,乐了半晌,忽而反应过来,上前几步抱着沈银粟道,“可是……”
“不用担心,二哥的人会随时保护着我的。”沈银粟自知红殊要说什么,伸手回抱住她,低声哄着,“红殊听话,你要留在这里,好好等我回来。”
“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