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父是父,子是子,他与他父亲又不一样,为什么仅仅因为他的父亲,就不接受他呢?”叶景禾不解道,见元成泽语塞,咧嘴笑起来,“看!师父也觉得我说的对,是不是?师父师父,等我打赢仗,立了功,我就想请圣上赐婚,可我现在谁都打不过,你帮帮我好不好嘛,你给我设计一套超级厉害的剑法,能让我学会后,谁也打不过我,好不好嘛。”
“好,你说的话师父哪有不应的道理。”元成泽笑着拍了拍叶景禾的头,叶景禾立刻欢呼起来,“师父最疼我了!到时候师父再给这套剑法起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咱们师徒一起把这套剑法打出名声,好不好?嗯……七杀师父觉得怎么样?留命?不行,太直白了……”
断生……就叫断生吧。
如果他真的能为她创造出那样的剑法。
元成泽扯了扯嘴角,目光尽数落在叶景禾的笑颜上,听她坚定道:“我要用师父教我的剑法,斩尽这世上一切罪恶!”
她要用断生,斩尽这世上一切罪恶……
她要用断生……
一双眼猛地睁开。
面前仍旧是熟悉的营帐。
灯火熹微,外面已是黑夜。叶景禾呆滞地坐在榻上,长发蜿蜒至膝上。
“活虎。”
“小姐有何吩咐?”活虎闻声急步迈入帐中,见叶景禾脸上有泪痕,神色更加紧张。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子时。”活虎道,叶景禾点点头,喃喃道,“我好像……又睡了很久。”
活虎不敢说话,叶景禾茫然地环顾四周,她方才似乎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可梦中都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她好像梦见了师父?但她又记得不真切,许是师父梦见了她?
庄周梦蝶,似真似幻。
她麻木地坐在榻上,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薄茧的手。
“我哥呢?我和他吵完之后他可曾过来看过我?他如今在那里?”
“回小姐的话,少爷……少爷未曾来过。”活虎讷讷道,见叶景禾眼中闪过失落,忙接着道,“不过这也并非少爷不想来,而是您同少爷吵完的下午敌军便展开了突袭,少爷率兵同其交战,而后几日忙着同二殿下商议战术,而今仍旧不在营内。”
“我睡了这么久嘛……”叶景禾轻声道,低头盯着自己掌心的茧,半晌,微微攥起,低笑出声,“哥,我这一生,大抵只有这一次要违背于你。”
第119章 留一封情书
“景禾将军近日如何?”
“启禀郡主, 景禾将军近几日很是安静,以往睡醒后常吵着要去打仗,但近几日醒来, 她非但不吵着要去打仗了,反而学着看起书来,偶尔坐在书案前发呆, 似乎是要写什么, 但往往这一写就是呆坐好几个时辰。”
士兵话落, 沈银粟步伐停住, 蹙眉向士兵看去,语气中满是不解。
“写东西?以往没听说小禾有这爱好啊。”
“这……这属下也不知。”士兵摇头道,沈银粟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 不管小禾做什么,只要她能有喜欢的事情做便好,不然这睡得昏昏沉沉的,人也容易没有精气神。”
“郡主说得是。”士兵点点头, 同沈银粟道,“属下听生龙大哥说景禾将军正醒着呢, 郡主若担心, 不妨去看看?”
“嗯, 我也正有此意。”沈银粟颔首, 裹了裹身上的狐裘, 踩着地上厚重的积雪向叶景禾营帐的方向走去。
入了冬, 日头便短了起来, 沈银粟原本不解叶景策讨厌冬日, 而今几年下来, 倒也同他一样,见了这绵延的雪便觉寒凉。
“小禾,我可以进来吗?”
女子的声音响起,叶景禾的笔尖一顿,匆匆将纸张盖住,起身迎着道:“当然可以了,嫂嫂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话落,掀开帘帐,沈银粟抬眼看去,正对上姑娘黑白分明的圆润双眼,这几日太忙,她已有几日未曾抽身看她,如今一见她,却只觉她消瘦许多,素衣乌发,难得娴静。
“嫂嫂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营中事务可还繁忙?”
“虽然繁忙,可看你也同样重要。”沈银粟笑了笑,余光落在书案上摆放的纸张上,刚有些好奇,便被叶景禾的话打断。
“嫂嫂,我……我好像睡了很久,你能不能和我说说最近的事?”
“小禾想知道些什么?”沈银粟在叶景禾身侧坐下,见叶景禾喃喃开口,“我哥他……还在同我生气吗?他这些日子可说起过我?”
“自然说起过你。”沈银粟想着叶景策的样子下意识笑了笑,闻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别扭性子,不过是不肯先认输罢了,实则早就不同你生气了。他最近操劳,我也好些日子才能见他一面,他见我时总同我问起你,又不让我告诉你。”
“真的吗!”叶景禾眼睛一亮,眨了几下后又暗淡下来,小声道,“不过哥这样频繁的出战,嫂嫂是不是很担心。”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从我选择他开始,我就已经做好了为他担心的准备。”沈银粟平和地应了句,见叶景禾失落地垂下眼,忙打起精神,一脸骄傲地笑了笑,“不过你哥在上次坠崖后就改好了,现在受伤知道自动和我去说,也不怕脏兮兮的见我了,总算是听话一些了。”
“那便好。”叶景禾扯了扯嘴角,盯着沈银粟温和的笑眼看了会儿,片刻,声音更低,“那朝中呢,朝中如今如何了?”
“我听二哥说似乎有太监拿出了高掌印通敌叛国的罪证,而今二人僵持不下,朝中大臣也都在观望,局势很是严峻。”沈银粟思索着说道,叶景禾点了点头,下意识瞥向书案上的信纸,半晌,低低道,“那……唐辞佑呢?”
“唐家的那位?”沈银粟语塞一瞬,见叶景禾闷闷点头,肩膀微微收缩,手指不自然地拧着袖口,“他还好吗?他有没有被牵连?他……”
“他很好。”沈银粟顿了顿,“他步步高升,如今已是朝中重臣,小禾不必为他担心。”
“朝中重臣……”
叶景禾愣住,口中恍惚地念着,说不清心中是何等滋味。
她是想给他留一封信的,可思索了几日,却不知写什么好。是问他最近还好吗?还是问他为什么投奔四皇子?还是说我相信你,你一定有苦衷?
叶景禾茫然地想着。
她那样喜欢他,总想和他好好的道个别,跨越万水千山,这留下的信总有回到京都的那一日,只待那时,他看过,便算作别。
“小禾,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沈银粟的声音响起,叶景禾不等回话,便听帐外传来士兵的禀报声。
“启禀郡主,景禾将军的药熬好了。”
“拿进来吧。”
药碗端到面前,叶景禾盯着棕色的汤药皱了皱眉,伸手轻轻推开,强颜欢笑道:“嫂嫂,我伤都好了,能不能不喝这药了啊,这药苦死了。”
“还是喝一些吧,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小禾,你还是多养养吧,养好了才能去打仗。”沈银粟伸手轻轻推去,叶景禾撇了撇嘴道,“好吧。”
话落,伸手接过,方要低头喝下,便觉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她手中的碗上。
他们……为什么都看着她手中的碗?
犹豫一瞬,某种诡异的猜测在脑中闪过。叶景禾垂了垂眼,仰头喝下汤药,药碗放下,脸上露出疲累的笑意。
“嫂嫂,我近日精神似乎不大好,这才刚和你说了多久,就又觉得困了。”叶景禾轻轻靠在沈银粟肩头,察觉到有人轻缓地拍了拍她的头顶,耳边传来温和的宽慰。
“冬日里总爱困乏,你既累了那便早些休息吧。”
沈银粟扫了眼已经空了的药碗,随即站起身来,将叶景禾扶到榻边,又同其叮嘱两句,便转身走出营帐。
而今战争频繁,营中伤员众多,她实在是太忙了,忙到分身乏术,忙到没有时间去向身后的姑娘望去一眼。
若她回头,兴许能从她那双包含着水光的眼中察觉到一丝决绝。
唾盂……唾盂在哪里?
听闻沈银粟脚步声渐远,叶景禾慌忙找来唾盂,拼命用手抠着自己的嗓子,方才喝进的药尽数吐了出来。
姑娘的脸色苍白,呆坐在地上,静静盯着帐中燃烧的火烛。
如果这次她没有像以往那样犯困……是不是就说明真的是这药的问题?
她向来是闲不住的活跃性子,每分每秒都能找到事情去做,可如今她静静地坐在地上,只觉得每一秒都束手无策,每一刻钟都让她煎熬地想要痛苦。
她似乎许久未曾这样精神了。叶景禾痴痴笑出了声。
果然是这药。
为了不让她和元成泽交手,她这哥哥也算想尽了办法,甚至让嫂嫂为她做了药汤。
夜里寒风肆虐,像有人在哭嚎。叶景禾苦涩地笑了笑,盯着那药碗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释然般地轻笑一声,慢慢站起身,走到书案前,翻过书案上的那张信纸。
她这几日尝试着写信,可惜她文采不好,只怕他看了嫌弃,故而废掉了很多张纸,还经常写着写着便睡了过去,而今她头脑难得清醒,坐在案前,竟反倒是只字未写。
关心,责怪,质问,信任……她该同他写那一封?
橙黄的烛火下,她像是个被课业为难的孩子,支着笔苦思冥想,过了不是多久,才兀自笑了笑,落下笔来。
留一封情书吧,留一封情书给他。
告诉他,她对他的情感从不吝啬于讲述给他听。
告诉他,她决定去信任他的选择。
……
战火停熄后,她希望遗留下的是爱,他收到的,也是爱。
叶景禾静静地想着,在幽暗的烛火下,一笔一划珍重地写着这封信。她幼时不爱练字,故而字迹及其一般,可这封信似乎占据了她这辈子最大的耐心,让她得以斟酌地,小心地写完每个字,竭力让每个字都好看一些,配得上那收信之人。
最后一笔落下,天色大亮,掀开帘帐,有寒风裹挟着雪花吹入,她眯眼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是马蹄的声音,是军队回来了。
她迈步走出,清瘦的身子裹着素色的披风,乌发红唇,漆黑的瞳仁像晕开的笔墨。
“大小姐,您要到哪里去?”
“我睡累了,想出去走走也不行吗?”叶景禾对生龙咧嘴笑了笑,抱怨道,“一觉梦醒,我想吃莲子糕了,生龙,你去附近的城中帮我买些吧。”
“这……”生龙犹豫了一下,他奉命守着叶景禾,按说不该离开,可他听命于叶景禾十几年,她的要求他如何拒绝。
反正眼下没有打仗,她也无法冒然冲进战场,想来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生龙想着,点了点头,忙起身向马厩处走去。
身边清静下来,叶景禾心中忧虑消散,迈步向叶景策的营帐走去,未等走近,她便瞧见那大营口处卸甲的军队和休息的战马。
“果然是哥回来了。”
喃喃自语声落,叶景禾放轻脚步,示意帐前的士兵噤声,随后悄悄靠在帐前,听帐内传来二人的议论之声。
“阿策,明日之战不但那守正阁之人会倾巢而出,只怕那沉寂已久的元成泽也会在现身,你切忌意气用事,不要与他们以命相搏,只为二哥与文昭将军拖延时间便可,一旦局势发生变故,便拉响箭,师兄们和江姑娘会立刻前去支援。”
“粟粟你放心吧,我自是不会意气用事,况且我们这计划周密,定能拿下那平安村以南地界,你不必担心。”
……
屋内话语声不断,帐外叶景禾静静听着,在听闻元成泽三字时,默默紧攥住了拳。
终于等到你了,师父。
小禾这就用您亲手教的剑法,来为您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