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元禄与秦戈立在一旁,都不敢贸然插嘴,心中却也都在猜测。
「难道姑娘的父亲是流匪, 所以戚氏才不肯对外透露?」
「难怪也没有任何信物留下,戚氏能活着从流匪手中逃出去,已是福大命大了。」
「可若当真是流匪……」
太子脸色微沉,指腹捻着碧玉扳指,良久吩咐道:“继续查。”
赵越当即领命下去了。
……
经过半个多月的暗查,太子终于将兵备副使蔺诚贪污军饷的证据一一搜集到手。
原来这蔺诚不光挪用公款购置大量良田铺面,光宅邸就有百余处,每一处宅邸都养着一名美人,效仿皇帝三宫六院,每月有十五日以上都在这些美人处留宿,甚至美人们还有自己的绿头牌,每逢留宿日,下属便会端来绿头牌以供挑选,蔺诚翻到何人的牌子,当夜便前往何处留宿,以此寻求刺激。
除此之外,卖官、受贿也是重罪。
据查,平州府十数名百户官位以上的军官都给蔺诚孝敬过所谓的提携费。此外,夏有“冰敬”,冬有“炭敬”,每逢年节的“节敬”也是相当丰厚。
回京当日,太子便让沈言玉在朝上弹劾此人,并呈上这百名美人的开销账本。
白纸黑字记载得清清楚楚,光是胭脂水粉上的花销,每个月便有千两之多,其余各项支出更是数以万计,引得满朝唏嘘。
淳明帝为此龙颜大怒,即刻命锦衣卫将这蔺诚押解进京候审。
他没想到,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武将,背地里却干着中饱私囊、欺男霸女的勾当,甚至还开了后宫!种种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可也猜到这蔺诚马失前蹄,其中定然不乏太子的手笔,否则他消失这半个月,还能是游山玩水去了?
月前见他脸色不好,之后又足足半月未曾露面,淳明帝还以为他在某处行宫休养,或是头疾发作,寻医问药。
如今看来,恐怕就是亲自去了趟平州!
太子不在京中这几年,前朝一向风平浪静,从他回来这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自己手下的心腹官员竟然接连出事,前有谢怀川,后有工部尚书薛敬之,如今又是蔺诚,桩桩件件都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这蔺诚官职虽不高,却被他予以重任,放在平州大营,想着将来与太子或有一战,蔺诚能够及时带兵增援,为他增添一分胜算。
可没想到这蔺诚色欲熏心,做出这等贪赃枉法之事,这一番彻查和处置,不知多少人牵连其中,整个平州府都免不得伤筋动骨。
若是太子突然发动兵变,光是他手里的京城禁卫军岂会是太子手下二十万强兵强将的对手?甚至连他心腹的锦衣卫,太子都要插进人手。
那盛豫月初已经从彭城出发,不日便能抵达京城,卢槭的秘密未必能藏得住了,他派出去几伙刺客,竟然都让那盛豫安然躲过……
思及此,淳明帝狠狠攥紧了手掌。
……
那厢云葵回到东宫,便将给燕嬷嬷买的紫檀木梳和一枚赤金寿纹的梳篦送过去。
燕嬷嬷久居深宫,见惯了御赐珍宝,一看便知这两样东西价值不菲,可不是一个侍寝宫女随手便能买下的,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更不可能为她一个老嬷嬷亲自去挑选这些首饰。
燕嬷嬷调侃她道:“殿下给你的赏赐,你都用在我老婆子身上,他嘴上不说,心里只怕要怪罪我了。”
云葵忙道:“怎么会,殿下念着您呢。”
燕嬷嬷笑道:“殿下如今佳人在侧,哪还记得我这老婆子。”
云葵红着脸:“您又打趣我。”
燕嬷嬷倒是有点想不通,“殿下这么喜爱你,可有同你提位份的事?”
云葵自己也稀里糊涂的,不知殿下是何打算。
尽管他在宫外为了给她撑腰,当众称她一声“夫人”,可她一个小小宫女,哪能当真以太子殿下的夫人自居呢?尤其她这样的出身,哪怕给个末等美人都要遭人闲话的。
出宫更不必想了,殿下把她在平州的房契和钥匙都收走了,摆明了不准她出宫,即便她嘴上不说,但凡心里冒出点出宫的想法,他也很不高兴。
更何况,从前是不知道,如今知晓自己能为殿下缓解头疾,便是殿下恩准她出宫,她也想等到他旧疾痊愈,再考虑自己的出路。
不过那枚墨玉扳指倒是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是他金口玉言,说万事都有他顶着,那便是能护住她的,她也就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害怕了。
云葵抿唇道:“还没有提过,不过殿下在查我的身世,我阿娘走得早,我爹爹……至今还不知是谁。”
这些告诉燕嬷嬷也没什么,就算她不说,燕嬷嬷作为殿下身边的老人,迟早也会知道的。
此话一出,无需多问,燕嬷嬷也大概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望着眼前这张漂亮精致的脸蛋,她脑海中忽然又冒出那张久久未见的面容。
二十年过去,记忆早就模糊了,可燕嬷嬷看着这张脸,尤其这眼角眉梢,竟与那人隐隐有所重合,就像冥冥之中的缘分似的。
恰好这姑娘亲生父亲又不知是何人,会不会有可能……
“对了,”燕嬷嬷忍不住问,“你老家在何处?”
云葵如实道:“我阿娘是山东开阳人,我自幼跟着舅舅舅母长大。”
燕嬷嬷叹口气,看来是她想多了。
那位从如今这位陛下即位,就被贬离京城去了江南省,时间、地点都不一样,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牵扯。
其实若非两人眉眼实在相似,燕嬷嬷也万万不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回到承光殿,云葵立马就回暖阁躺着了。
昨日回京,她原本和去时一样,在自己的马车里歇息,结果行到半道,太子殿下忽然闯进来鸠占鹊巢,害得她只能坐他身上。
谁料坐着坐着,小裤就没了,光靠马车本身的摇晃,都让她忍不住泄了两回,以至于回到东宫下了马车,她是咬着牙才勉强站稳了,直到今日,那里还隐隐肿胀。
曹元禄捧着一沓画卷在门外回话,云葵立刻打起精神,起身叫人进来。
上回在醉香楼,殿下带她认脸几名官员,她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便想到让人画了画像送过来,她再熟悉熟悉,加深印象,说不准夜里能梦到有用的线索。
曹元禄虽不知她能入梦,可心里已经把她当成未来的主子娘娘,她随口一提,曹元禄自是无有不应的。
云葵翻看着几张画像,脑海中终于把画上人物与当晚在醉香楼看到的官员一一对应,本以为夜里至少能入其中一人的梦,没想到依然没有。
可她却梦到了另一个未曾料到的场面。
大概是比武校场之类的地方,看台上坐满了华服锦袍的皇亲国戚,甚至还有与区别于大昭人发色、五官和服饰的生面孔,似是邻国使者前来朝贺,正与大昭将士切磋武艺。
坐台中央,年轻的男人着明黄龙袍,面貌冷峻威严,身姿挺拔魁伟,他身边的女子头戴龙凤珠翠冠,着大红织金彩绣牡丹纹礼服,端庄温婉,仪态万千,二人并肩而坐,容貌与气度之盛皆为世间罕见。
只有帝后能着龙袍、戴凤冠,也只有帝后才能有如此雍容矜贵的气度,可他们并非当今陛下和皇后。
云葵好奇地打量二人的相貌,竟隐隐觉得与太子殿下有几分相似,男人的威严气度,女子的昳丽眉眼,几乎与殿下一般无二。
难不成,是先帝与先皇后,太子殿下的亲生父母?
那就是二十多年前的场景了。
那时甚至连太子殿下都没有出生,云葵满场扫视一圈,终于在惠恭皇后身边看到一张眼熟的人脸。
面庞略显圆润,乌黑的鬓发梳得整整齐齐,竟是二十年前的燕嬷嬷!
相较现在,燕嬷嬷脸上皱纹少了许多,人多了几分富态,但五官变化不大。
难不成,她入的是燕嬷嬷的梦?
又或者,今日在画像中见到的某名官员就在看台上,是他们的梦?
忽然一阵喝彩声传来,云葵跟随着燕嬷嬷的视线,看向台上刚出场的大昭武将。
那人一身白袍劲装,面容有些模糊,却不难看出其人丰神俊朗,气势非凡,连那看台上似是邻国公主身份的红衣女子都激动地站起来举臂欢呼。
对方派上台比试的是一名高大壮硕、手持板斧的武士,两人各自行过拱手礼后,那武士就挥动沉重的利斧砍了过来,这白袍武将身形矫健敏捷,劲瘦的腰身一闪,手中长枪直刺对方要害,邻国武士当即举斧抵挡,试图以强势的力量压制,却被白袍武将灵活变换的招数一一化解。
云葵只觉那重重寒光枪影看得人眼花缭乱,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数十个回合的激烈交锋过后,邻国武士手中利斧竟然脱手飞出场外,而这白袍武将手中长枪如电,枪尖最后堪堪停在那人喉前半寸之处。
云葵看到陛下和皇后娘娘面露赞许的表情,邻国那红衣小公主问了句她听不懂的话,朝臣中立刻有人高声夸赞道:“这可是我们大昭最年轻的武状元,可不是玉树临风,风姿卓然!”
还未等她看清那武状元的脸,梦境结束,云葵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梦中都是二十几年前的场景了,整个看台上,她也就见过燕嬷嬷一人,想来是她思念旧主,才会梦到昔年场景吧。
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以这种方式见到了先帝和惠恭皇后,他们那样的般配,有着上位者的华贵威严,举手投足间却也是寻常夫妻般琴瑟相合。
她还听说,先帝只有惠恭皇后这一个妻子,后宫再无第二人。
思绪飘远了,云葵陡然意识到一点,殿下……会读心!
她心尖一颤,背脊立刻涌出一股冰冷的寒意。
他向来浅眠,以往每次醒来,只要她脑海中回顾梦境里发生的事,多半都能被她听到。
所以方才他是不是也听到,她梦到先帝和皇后娘娘了?
殿下,会难过吗?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男人并没有睁开眼睛,薄唇抿紧,神色冰冷淡漠,像一尊没有温度的冰雕。
迟疑许久,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臂,轻轻地搂住他腰身。
第69章
“你也觉得, 孤很可怜是不是?”
昏暗烛火下,男人突然开口,嗓音没有半点温度。
云葵知道他一定都听到了, 听他这样说,她的心口像是被人紧紧地攥着,泛起丝丝缕缕的痛意。
“我、我不敢……”她摇摇头,也有些慌乱无措,“更不敢觉得殿下和我一样身世凄苦,我只是……只是觉得, 殿下是很好的人,本该被善待……”
太子沉默地望着帐顶, 唇边一抹自嘲。
云葵抿抿唇瓣, 尝试着找到他的手, 小手慢慢包裹住他的手指。
“每次我伤心难过,或者害怕的时候, 殿下都会来牵我的手, 您虽然总是冷着脸,可您待我的好,我都记得,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殿下听到这些会难过……”
胸前有滚烫的触感落下来,太子身体微微一僵。
云葵叹口气道:“我幼时举目无亲,仿佛遭到了全世界的抛弃, 如果那时候有人愿意抱抱我,我想我会感激他一辈子……所以,我也想抱抱殿下。”
太子缓缓收拢手臂,将人搂在怀里, 薄唇吻了吻她额头,良久才道:“还早,睡吧。”
他不愿提这些,云葵便乖乖地倚着他胸膛,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三月底,皇后与辰王解除禁足。
短短三个月,朝堂格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