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云葵心脏猛地一缩。
仿佛陈年厚重的血痂骤然脱落,露出薄而脆弱的皮肤,看着伤口已然好转, 可用指腹重重碾过时,还是会从心里渗出殷红的血液来。
她手脚冰冷,嗓音轻轻地颤抖,“殿下……问出来了?戚成业他知道?”
太子摇头:“没有。”
云葵似乎悄悄松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更多的是困惑和抗拒,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却又给她与阿娘带来无尽痛苦的男人。
她有些难以启齿地问:“殿下为何突然想知道这个?”
太子道:“有些事情需要查实。”
他总要知道,让她们母女陷入如此艰难境地的男人究竟何许人也。
将来不论是替她讨回公道,或是让他们父女相认,他都需要心中有数。
“不过你既不愿提及,孤不提他便是了。”
云葵低声问道:“我阿娘,还有我舅舅一家的事,殿下也都知道了?”
太子盯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道:“能查到的都知道。”
云葵嗓音更低,还有些发颤:“其实我……我阿娘为人心性善良,踏实勤快,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从前街坊邻居也都是夸赞她的。她只做错了这一件事,却被人人唾骂,打上了一辈子的烙印……可我从来没有怪过她。”
太子叹口气,不再说什么,微微倾身,将人揽进怀中。
云葵被男人温暖的怀抱包裹着,耳廓贴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良久才反应过来,“殿下,你不生气吗?”
太子冷声道:“是很生气。”
云葵身体微微一僵,才要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人紧紧按住了后腰。
太子低眸看着她,“我给你怀青怀竹是什么目的,你不知道吗?当街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能咽得下这口气,你可真有出息,狐假虎威都不会吗?”
云葵抿抿唇:“我一个小宫女,多大的胆子,还敢狐假虎威?”
太子冷嗤:“你若有在孤面前十之一二的胆量,也不会被人欺成那般。”
云葵:“我那不是怕给殿下添麻烦,真杀了人……”
太子却开口打断:“杀了又如何?”
云葵怔怔地看向他,忽然想到什么,“殿下不会杀了我表兄吧?”
太子幽幽眯起眼睛:“怎么,舍不得?”
“怎么会,”云葵心中并无太多触动,“只是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他,他还是那样,与从前一样讨厌……”
太子想起戚成业说的那些话,想起她从小到大不知被他欺负多少回,甚至曾经把她当成自己的未婚小妻子出言调戏,他心中便是满腔怒火,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气。
一刀抹脖太便宜了他,把这样一个人人喊打的臭虫割了舌头、折断手脚扔在闹市口,不用他出手,赌坊、青楼那些追债的打手都会让他生不如死,他便是命大撑过这十日,律法也不会饶他性命。
太子的语气慢慢冷下来:“他做奸犯科,坑蒙拐骗,便是孤不杀他,他也必死无疑。”
云葵忙不迭地点头。
太子目光微沉:“下回若是再这般怯懦,被人欺负也不还手,孤……”
「孤就怎么样?」
云葵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一句,反应过来后当即满脸涨红,带着哭腔道:“殿、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太子怒极反笑,“你以为孤从前没听到吗?你胆大包天,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孤能容忍你,已经是天恩浩荡。”
云葵点头如啄米。
太子继续道:“再有下次,被人当软柿子捏,孤绝不轻饶。”
他语气冷硬,却在她心里激荡起阵阵涟漪。
莫名想起他那句猝不及防的“夫人”,想起他说不必考虑后果,万事都有他来兜底,她半开玩笑地问道:“我当真能狐假虎威?若是要害我的是那种身份地位极高,根本不是我能惹得起的人呢?”
太子道:“你都能惹得起,那还要孤作甚?”
也是。
云葵又大胆试探道:“那如果是宁德侯世子那么大的官,是皇后娘娘呢?”
太子半真半假地笑道:“你可以试试。”
云葵耸耸肩膀,她可不敢。
太子道:“总之你记住,万事都有孤顶着。怀青怀竹往后就跟着你,出去别跟个怂包一样,给孤丢人。”
云葵抿唇一笑:“嗯。”
太子沉默良久,还是没听她提起,终于忍不住问道:“对了,那件护甲在何处,拿出来给孤看看。”
“护、护甲?”
云葵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句,险些惊掉下巴。
「难道有人告诉他了?怀青还是怀竹?」
「我还想等等再求他穿呢,毕竟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总觉得他心情不会太好。」
太子蹙眉:“既然知道孤心情不好,还不赶紧拿出来,反倒遮遮掩掩作甚?”
云葵:“……”
「大佬,等你看到实物就明白了。」
太子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这护甲太难看,还是太不中用?她竟然需要“求”着他穿?
甚至连怀青怀竹都觉得,他极有可能为此大发雷霆。
“无妨。”太子表现得极为大度,“你向来没心没肺,难得有心给孤备了礼,便是再不堪入目,孤也欣然接受。”
云葵当即欢喜雀跃:“你真的要穿给我看?”
太子察觉不太对,但还是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先拿给孤看看。”
云葵便去多宝格上取来锦盒,临了还有些迟疑,“殿下,你要不先闭上眼睛?”
太子:“不闭。”
云葵:“……”
太子被勾起了好奇,倒想看看,这护甲还能惊世骇俗不成。
直到那细细碎碎一团金链从锦盒中缓缓取出,随着少女狡黠的一笑,金链在她指尖徐徐展开,最后变成类似满身璎珞的样式,太子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好奇,到眉头紧锁,再到最后咬牙切齿,气极反笑。
“这就是你给孤准备的……护甲?”
云葵讪讪:“本来是要给你做护甲的,怕你在外面遇刺,被人伤了要害,一命呜呼……”
太子指着那两块嵌着红宝石的金片,还有坠在大约肚脐处的一块蓝宝石,额头青筋直跳:“这就是你所谓的,护住要害?”
云葵忙解释道:“是金店掌柜曲解我的意思,以为我做这个是为了与人……与人调情,我看到后也很吃惊呢。”
太子:“可你还是买回来了。”
他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云葵干脆也不装了,反正他会读心,早就知道她是个溏心蛋,一戳就流黄,她也就图穷匕见了,眨眨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虽非我本意,但是真的好想看太子殿下穿哦,真的太太太漂亮了!只要穿上这个,你一定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我会被你迷到流鼻血的!」
突然发现把这些难以启齿的、肉麻的话用心声吐露出来,委实方便许多。
太子冷冷启唇,拒绝得很干脆:“你想都不要想,孤不会穿。”
云葵委屈巴巴:“试一试嘛,求求啦。”
「我今天真的好难过,如果有人能穿一次金链给我看,我一定跟他亲亲抱抱,最喜欢最喜欢这个人!」
太子扯唇:“你还敢喜欢旁人?”
「说好的床搭子呢,我给你当解药,你也取悦取悦我怎么了!」
他寒下脸,转身要走,云葵又在心里急声呼喊。
「我自然只喜欢殿下!可殿下若是愿意为我穿一次,我就更喜欢、最喜欢殿下啦!」
无论她怎么叫,那人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云葵泄气地坐回贵妃榻。
晚间等太子沐浴过后,云葵也准备前往净室沐浴,行经廊下,见那院内假山叠石繁花似锦,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里条件虽不如宫里,却也雕梁画栋,处处皆景。
曹元禄见她好奇,解释道:“这里是殿下在平州府的私宅,咱们殿下在各省通都大埠都置办了产业,微服出巡也有个落脚的地方是不是?”
云葵讶道:“各处都有产业,那岂不是富可敌国?”
曹元禄含笑道:“太子,国本也,咱们殿下本就是国之根本,将来也必定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坐拥九州,天下疆土、财货琦玮皆为天子所御。”
云葵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但她听懂了一点——太子殿下不是富可敌国,他就是国本身。
曹元禄笑道:“姑娘深得殿下喜爱,将来也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
云葵心下暗叹,那也得有命享受才是。
曹元禄瞧着她进去,想起在街上听到殿下的那声“夫人”,心下也琢磨出了一二。
眼前这位虽然只是宫女出身,却极得殿下爱重,在民间称呼“夫人”,就是殿下心里正妻的位置了,寻常人或许还有可能故意说些好听的哄人,可殿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定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说到这份上,姑娘还迷迷糊糊的,不知自己将来有多大的造化呢。
太子沐浴完毕,回到屋内,耳边还回响着她方才心里叽叽喳喳的叫唤。
到底没忍住,又将那金链取出来细细瞧上一遍。
看那流苏和宝石的位置,他简直要气笑。
她把他当什么人,勾栏瓦舍的小倌儿吗?
他堂堂太子穿成这样成何体统?刺客见了都要先笑三声。
可她却说,会被他迷到流鼻血,会跟他亲亲抱抱,只要他穿一次,她就只喜欢他、最喜欢他……
太子冷笑,她没心没肺,懂什么是喜欢?是不是谁穿给她看,她都会喜欢那个人?
是那些脑满肠肥的员外能穿出效果,还是那些满身黢黑臭汗淋漓的侍卫能穿得好看?
太子沉吟良久,暗暗咬牙,起身走到廊下,对秦戈道:“所有人退到院外,没有孤的吩咐,今夜谁也不准靠近主屋。”
秦戈面上一顿,赶忙拱手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