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青应是,起身退了下去。
太子沉默地坐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廊下,瞥眼秦戈:“她人呢?”
秦戈感受到自家主子身上的低气压,小心翼翼地回道:“姑娘出了松园。”
见太子脸色陡变,他赶忙补了句:“属下已经派人跟着了,绝不会让姑娘出事。”
太子:“在哪,孤亲自过去。”
……
云葵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嘴里咬着从摊贩手里买来的最后一根糖葫芦,糖霜分明很厚,可她却吃出了满嘴苦涩。
回想方才那一幕,她还是忍不住心惊后怕。
怎么能那么有种呢?竟敢给当朝太子甩脸子。
可她也不想就这么回去乖乖认错,不想看到他那张冷冰冰的脸。
她不明白,为何太子殿下总是这般忽远忽近,喜怒难辨。
时而待她极好,让她以为,她在他心里终究与旁人有所不同。
时而又是那般冷漠疏离,一旦她说错话、做错事,有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错了,他又变回了那个不近人情的殿下。
她不安,彷徨,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更不敢奢求他对自己存有多余的情愫。
她一个小小的侍寝宫女,又凭什么奢求。
头顶冷月高悬,初春的夜风吹在身上,依旧是彻骨的寒凉。
从来平州府拿到那三千两银票时的欢喜,到此刻,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从头凉到脚,她心里酸酸涨涨,宛如浸泡在盐水里,好想大哭一场。
夜已经很深了,街边只剩寥寥几家铺子还亮着灯,她心中微动,摸到袖中还有些碎银,跑到一家酒肆买了壶酒,拿在手上边走边喝。
刚开始近距离嗅到酒气,她还有些畏畏缩缩,怕自己喝醉了意识不清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可转念一想,她连堂堂太子都敢摁倒强吻,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心一横,仰头灌下一大口,热辣的酒液滚过喉咙,满心满肺都像烧了起来。
她脸红眼热,脚底发飘,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道上。
怀竹怕她摔,忙跟上来将人扶稳了。
“姑娘早些回去吧,太晚了在外头不安全,殿下也会担心的。”
云葵脸颊酡红,眼眶也是红红的,“他才不会担心我,他就只会凶我……”
怀竹叹道:“不会的。”
云葵情绪低落,嗓音也在轻轻地颤抖:“怀竹姐姐,他平时也这样凶你们吗?他也对你们忽冷忽热的吗?”
怀竹向来谨言慎行,从不敢议论主子的不是,真要说起来,太子殿下对她们只有冷和凶,确切来说,是严格要求,令行禁止,不容背叛。
至于“热”,怀竹从来没有体会过。
暗卫只需训练有素,办事牢靠,用能力换取丰厚的俸禄,不会对主子产生任何情感上的要求。
怀竹不知两人因何吵起来,只能默默跟在她身边随行保护,没想到这一转眼,竟然到了方才三百两买下的宅子前。
朱漆大门,黛瓦青墙,云葵揉揉眼睛,还记得门口这两座石狮子,轻声哽咽道:“这里是我家了。”
她从绣花包里摸出一大串钥匙,却因醉得头昏眼花,怎么也捣不进眼儿,还是怀竹帮忙找到宅门钥匙,才把大门打开。
云葵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入目便是花木葱茏的庭院,倒座房、起居厅、卧房、厢房都格外的宽敞,这还只是一进和二进,后面几进她不曾细看,只看到大片的花园和池塘,处处都是风景。
买的时候太冲动,只想着把那最后三百两花出去,却没想过这么大的宅子,自己该怎么住。
可这并不影响,三百两真的买得很值。
可是殿下似乎不喜欢这个宅院,她要退了吗?还是转卖出去,或者,把这院子还给他?
云葵找到回廊下一处无风的地方,抱膝坐下,慢慢地把壶中剩余的酒喝完。
偌大的宅院,将她轻薄如月的身形衬得渺小而清寂。
其实哪里是她的家呢?
她只不过是短暂拥有了一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给的,只要他不喜欢,随时都可以收回。
也许今日就是给她的一次警醒,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永远不要妄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不就是贪我的身子吗?这回在平州府,我就全部喂给他,直到他彻底吃够了、腻了,觉得我不过如此,我再拿着赏赐,全身而退!」
「往后天高海阔,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再绞尽脑汁地去猜,他对我到底有意还是无意,更不用回宫面对未来的太子妃……」
思及此,云葵感觉前途都有了方向。
起身准备回去时,却陡然见一高大阴郁的身影立在身后,不知在此驻足了多久。
她用力地眨了眨迷蒙的眼睛,终于看清男人冷峻的面庞,“殿……殿下?”
太子一双凤眸沉沉地盯着她,后槽牙几乎咬碎。
被打横抱起来的时候,云葵整个人还是懵的,夜风将微醺的酒意吹散了些,她才后知后觉地开了口:“殿下怎么找来这里了?”
太子一把将人塞进马车,眸光沉炽地盯着她,良久才启唇,“你要的两句答案。”
“有意。”
“吃不吃得腻,先吃了再说。”
第61章
云葵耳边嗡嗡作响, 气血与酒意齐齐上涌,良久之后,他说的那两句答案才从混沌中挣脱出来, 清晰地印在脑海中。
她仍是不可置信,唇瓣微微翕动着:“殿下方才说,有……有什么?”
太子牙关暗暗咬紧,不打算再解释,“没听清就算了。”
云葵又开始仔细回忆那两句。
他说的那句“有意”,难不成是在回答她心里那句——
「不用再绞尽脑汁地去猜, 他对我到底有意还是无意。」
至于后一句,“吃不吃得腻, 先吃了再说”, 应该回答的是——
「直到他彻底吃够了、腻了, 觉得我不过如此,我再拿着赏赐, 全身而退。」
寥寥数语掀起惊涛骇浪, 她一脸瞠目结舌,半晌没有回过思绪。
“殿下您……”
「是说,对我有意?」
云葵本就酡红的脸颊再度烧得滚烫, 颊边红晕一直蔓延到耳尖和脖颈。
脑海中很乱,也很茫然。
「还是说,他口中的有意仅仅是能对我下得去嘴的有意,等他吃腻了, 有意就变成无意了?」
太子:“……”
云葵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咬咬牙道:“殿下既不愿将方才的话再对我重复一遍,那就将我放下吧,横竖我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不值得殿下放在心上。”
太子蹙眉:“喝了多少酒,说这些胡话。”
云葵呼吸急促起来:“殿下总是这样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心里若当真……在意我一点,为何总是忽冷忽热?”
太子充耳不闻,抱着人大步穿过垂花门,眼看着就要走出宅门。
云葵气得锤他的胸肌,借着酒意撒泼:“这里是我家!房契上白纸黑字写着我的名字,就算是殿下出的钱,您给都给我了,我买什么都与殿下无关!您未经同意,强行带走我,就是私闯民宅!”
太子低眸冷嗤:“那你去报官,谁敢从孤手里救你。”
云葵咬唇:“殿下不说清楚,我不跟您走!”
太子冷笑一声:“是你自己说,会尽心尽力侍奉孤,还要把自己都给孤,直到孤彻底吃够,吃腻了为止,怎么,反悔了?”
云葵:“……”
宛若一道闷雷兜头劈下,脑海中“轰”的一声,再度陷入长久的空白。
所有被酒壮起来的胆子也瞬间偃旗息鼓。
许久之后,她才怔怔抬起头,狐疑地问他:“殿下您,真的能听到我心里想什么?”
她可以确定,方才她坐在这里借酒浇愁,绝对!绝对没有开过口!
也绝不会将那些羞于启齿的话拿到明面上说!
太子这回倒是正面解释了她的疑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会读心。”
说罢,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云葵瞬间从头到脚都红成了油锅里的虾子,喝进肚子里的酒全都化作滚油烈火,将她整个人炸了个外焦里嫩。
「他真的会读心!」
「那我从前在心里对他所有的唐突,亵渎,怠慢,无礼,甚至还骂过他!他都听到了?!」
太子好整以暇:“听到了。”
云葵:!!!
回想起来,从同房时默记口诀那一回,其实他已经有意无意坦露会读心这件事,只不过她依旧自欺欺人,不信这个邪,甚至还在心中宽慰自己,读心术何其玄妙,他只是比平常人多了几分洞察人心的本事罢了。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当真能听到她所有的心声!
其实想来,她都能入旁人的梦,那太子殿下能听到心声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仍旧不敢相信,紧紧盯着他,大胆启动心声。
「萧……萧贵妃?」
于是眼睁睁看着男人脸色瞬间转沉,嗓音都冷了下来:“孤奉劝你,不要试图挑战孤的底线。”
云葵霎时犹如五雷轰顶,过往种种皆在此刻争先恐后地涌上脑海。
“所以,殿下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心里……觊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