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口中棉巾被扯开,立刻哆嗦着指证道:“祯宁十五年春分,陛下在朝日坛祭日,皇后娘娘携众位妃嫔娘娘前往隆宗寺为八皇子祈福诵经。玉嫔娘娘当年还是贵人,因偶感风寒,留在宫中,世子爷心下惦记,避开人多眼杂的时候,悄悄潜入了宝华殿……”
“你胡说什么!”宁德侯世子当即暴跳如雷,“陛下!我这长随早已被人买通,他的话如何能信!”
淳明帝后槽牙几乎咬碎,死死盯着朱武:“你继续说!”
朱武才敢继续道:“三月底,玉贵人暗中给世子爷递消息,说月信推迟,不敢请太医诊脉,世子爷这才买通了太医院周兴岩周太医,对外将玉贵人的怀孕时间往后推迟了一月。”
「一次就中,这世子爷真厉害啊。」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或怒火中烧,或惊慌恐惧,或慑于帝王之怒,或在思索如何脱身,唯有这道声音显得极为突兀。
云葵还在心中感慨,冷不丁对上太子沉沉的目光,吓得心里一个趔趄。
「不是吧,他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缩缩脑袋,继续往殿内瞧。
淳明帝身边的汤福贵小心翼翼道:“玉嫔娘娘的确是怀胎不到九月,便生下了九皇子。”
玉嫔浑身发抖,跪上前去,紧紧抓住淳明帝的袍角,泣涕涟涟道:“陛下,您相信臣妾,寿儿他是你的孩子,他是你的孩子啊……”
淳明帝眸若寒冰,眼里早已没有任何温情。
他还记得,当时玉嫔孕肚硕大,九皇子生下来便有七斤重,周兴岩称是玉嫔妊娠期间食欲旺盛所致。
当时他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以为是夭折的八皇子又回来找他了,几乎没有任何怀疑,把这个生下来就白白胖胖的幺子宠到了骨子里,甚至给他取名“寿”字,希望他健康长寿。
当时有多欢喜,淳明帝此刻就有多震怒,恨不得将这对奸夫□□碎尸万段!
他压抑着情绪,忽然想起:“周兴岩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已经亡故了?”
太子道是:“周兴岩负责玉嫔从怀孕至生产期间所有的脉案,可九皇子出生后,他便在回乡丁忧途中,马车坠崖而亡。”
宁德侯世子吼道:“他死于意外,与我何干?”
朱武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周太医回乡途中,也是世子爷派人前去截杀灭口,制造了这场意外……”
宁德侯世子死死瞪着他,“你跟在我身边十年,我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我?”
太子启唇一笑,“世子不肯承认也无妨,孤还有一人。”
话音落下,秦戈提着个胡乱挣扎的小胖墩儿进殿。
玉嫔和宁德侯世子听到孩子的哭声,几乎同时抬起头,两人脸上的惊惧恐慌也如出一辙。
“阿娘!父皇!”九皇子哭着大喊。
他还在御花园看宫灯,突然就被人抓了过来,进殿之后又看到太子和上回带他骑马的侍卫,九皇子顿时吓得大哭,找父皇和阿娘求救。
然而平时满脸慈爱的父皇此刻铁青着脸,看他的眼神只有冷漠和疏离。
而平日光鲜亮丽的阿娘此刻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狼狈至极。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太子无视九皇子的哭闹与挣扎,锐利的眼眸忽然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玉嫔。”
玉嫔满眼含泪地抬起头,只觉得那双透着十足压迫感的森冷眸子幽幽看过来时,她便忍不住瑟缩,连骨头缝里都浸满了凉意。
太子的嗓音极淡,也极冷:“你与外男苟合,罪无可恕。只是稚子无辜,九皇子来到这世上便只认陛下这一个父亲,也被陛下真真切切疼爱了五年,只要你肯说实话,孤会劝陛下,将九皇子远远送去京城之外的庄子上,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否则,就算陛下想保下他,孤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混淆皇室血脉,你应该知道孤的手段。”
玉嫔浑身抖若筛糠,满眼的绝望:“不,不要,寿儿他的的确确是陛下的血脉……”
太子薄唇含笑,深戾的眼眸却涌动着嗜血的杀意,一字一句寒意慑骨:“一名成年男子足可凌迟三千刀,九皇子小小年纪,孤倒还没有试过,不知割多少刀才能断气?”
此话一出,殿内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玉嫔颓然跌坐下去,心里的防线几乎瞬间崩塌。
云葵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殿下……」
太子脸色森冷淡漠,眉眼间没有半点温度。
玉嫔满脸的绝望,又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浮木,猛地朝太子跪了下去,“殿下,他是无辜的,他只是个孩子啊,不要,不要,我都说……”
宁德侯世子急中生乱地握住她柔弱的肩膀,“玉嫔娘娘,你莫要信他!他在诓你!”
九皇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何就要死了,父皇看他的眼神好冷,阿娘更是哭得满脸是泪,到底怎么了?
他跑上去抱住玉嫔的手臂:“阿娘,寿儿为何要死,寿儿不想死!到底发生什么了?”
玉嫔哭得撕心裂肺,太子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利刃一般,刀刀见血地割在她的心上。
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谢怀川也必死无疑,甚至无数人都要因此丢了性命,可她不能不救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机会……
她挣脱了谢怀川的手掌,又跪倒在淳明帝面前,不住地磕头:“陛下,臣妾知错,臣妾任您处置!可寿儿是您宠大的啊,您留他一条性命,您不要杀他,他才五岁啊……”
淳明帝狠狠踢开她的手,胸腔之内仿若烈火焚烧:“你这淫妇,果然背着朕与人苟且!”
他已经失去理智,原地急转两圈,直接拔了一旁侍卫手里的刀,朝玉嫔脖颈挥去。
云葵吓得赶忙避开了视线。
有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传至耳边。
再睁开眼,她只看到满地鲜血四溅,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尖锐刺耳几乎奔溃的女子啼哭。
“怀川!”
谢怀川替玉嫔挡下了这一刀。
淳明帝见此情景,深深地闭上眼睛。
谢怀川替她挡刀,玉嫔更是直呼他姓名!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怀川满心愤恨不甘,五官因剧痛和恨怒而扭曲,可临死前看玉嫔的最后一眼却是温柔的。
玉嫔摸了满手的血,她抱着谢怀川鲜血淋漓的身体,浑身都在颤抖,痛苦、空洞的眼眸却忽然透出一股决绝的意味。
她抚摸着九皇子的脑袋,目光最后看向了太子:“还请殿下,说话算数……”
一旁的云葵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拉到身后。
她再次听到一声刀锋入肉的闷响,从缝隙中看到了满地的鲜血,也听到了九皇子撕心裂肺的嚎叫。
“阿娘!阿娘!阿娘不要死!”
玉嫔竟是也随着谢怀川去了。
耳边是九皇子尖厉的啼哭,满屋子都是浓重的血腥气,鲜血几乎漫到了她的脚尖。
她又亲眼目睹了一场死亡。
云葵脸色苍白,心尖隐隐发颤。
尽管她并不认识这二人,却时常在梦中看到过,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甚至连九皇子的身世,也是她在梦中的发现。
玉嫔与宁德侯世子的死,不能说与她毫无关系。
云葵手脚发冷,忽然很害怕待在这里。
淳明帝死死盯着面前二人,平日温和清雅的面容几近狰狞,“好一对同生共死,双宿双栖的狗男女!”
九皇子跪在地上无助地哭泣,浑身都被鲜血染红,小小胖胖的身躯转过来,用力摇晃他的腿,“父皇!父皇!阿娘为什么死了?你为什么不救阿娘!”
淳明帝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眼中是彻骨的寒意。
宠爱的妃子与人卖俏行奸,最信任的心腹臣子秽乱他的后宫,就连他养了五年、最疼爱的幺儿,也并非他的亲生子!
帝王尊严被狠狠践踏在地,叫他如何冷静得下来!
还有殿内这些人,他们都在看他的笑话吧!
淳明帝握拳攥紧,眸中杀意凛然:“传令下去,即刻封锁偏殿,今日之事,谁也不准泄露出去!所有看到、听到的宫人一律就地处决……”
“陛下,”淳明帝还未说完,便被太子一语打断,“热闹看完了,接下来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孤的人,孤就先带走了。”
淳明帝再也绷不住表情,心中的愤怒仿佛决堤的洪水,将他的理智尽数吞没。
今日他颜面尽失,威信扫地,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设计!
这世上无人敢直面帝王之怒,也唯有太子,敢在皇帝下令封口之际,熟视无睹地带着自己人离去。
云葵反应过来时,冰凉的手指已经被男人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
掌心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是一种陌生的包裹感,她满脸怔怔地被他牵着,离开这风暴中心。
印象中,太子殿下好像从未牵过她的手。
从来都是她亦步亦趋,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该不会是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吧?」
「特意带我过来看看,这就是与人私通的下场,倘若我再敢与侍卫们见面,太子殿下也必定让我血溅当场!」
云葵满脸惊恐,吓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
第42章
才走出几步, 殿内突然冲出来一人,拨开拦路的侍卫,“扑通”一声跪倒在太子面前, “殿下!”
正是谢怀川身边的长随朱武。
“您说过只要我说实话指证世子爷,便会给我解药,饶我不死,您说话可还算数?”
太子颇为好笑地看着他:“陛下不是说了,所有知情人等,一律就地处决, 你不光知情,还曾经为虎作伥, 亲自替你家世子爷与玉嫔传信, 孤便是想救你, 陛下也容不得你了。”
朱武满眼的恐慌和不可置信:“太子殿下,您说过会保我性命, 您不能出尔反尔!我都已经为您背叛了世子爷……”
“为孤?”太子轻笑一声, “你不是为自己的性命么。”
他唇边虽有笑意,语气却凉薄:“东宫那些细作,孤如何处置的, 想必你也早有耳闻,凭什么觉得孤会救一个叛主之徒呢?”
云葵闻言,小心翼翼瞟他一眼。
「完了,这是在点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