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一只脚刚落地,手还没有触及到药碗边缘,季窈身后一人半高的巨大衣柜里突然传来“喀嗒”一声。
这声音听着像极了落锁的声音,可那衣柜她几乎每日都会打开,里面除了即将她带来的常服以外再无其他东西,少女警惕之心乍起,连身上都未来得及擦干就将一边长长的沐巾拿起包裹住自己。
此时屋内只在床边烛台留了一盏油灯,其余地方昏暗无光,脚掌踩到地上一股凉意直直钻上来,冷得少女打个寒战。她低头正想找鞋穿上,那衣柜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幽微的烛火中一个黑漆漆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隔着帘子他似乎没有第一时间瞧见站在黑暗之中的季窈,伸手推开衣柜门走了出来。
可季窈却在黑暗之中将他看得分明。
“阿豹?”
吐口而出的两个字钻进不远处鬼鬼祟祟的男人耳朵里,一股冷风吹进室内将帘子掀起一隅,他终于瞧见了浴桶边衣衫寥寥的少女,吓的脸色大便,转身就想走。
可他下意识想逃走的方向却仍是选的衣柜,季窈满头雾水,带着疑惑冲上去一把抓住来人后肩,略一用力将他从衣柜里拉出来。阿豹仍不死心,转身过来面带凶相企图推开季窈。
阿豹虽然瘦弱,倒也会一点三脚猫功夫,少女见他的手正朝着自己胸口而来,下意识往后躲开,随后又伸过手去抓他的头发。早前跟着南星学武功时背的那些心法身法此刻在脑海中逐一浮现,她眼神明亮,有条不紊地闪避、接招、进攻。
阿豹没想到季窈的力气如此大,一巴掌打过来差点背过气去,接着胸口又挨了少女一脚,差点把他肋骨踢断。贼人吃痛的瞬间,少女捉住其胳膊反手一拧,骨头错位的声音即可传来,疼得他汗水直流。
“啊啊啊啊!”
正候在隔壁房间昏昏欲眠的南星最先听见动静,脸色霎时间变得凝重,他顺手抄起一旁案桌上的佩剑冲到隔壁,一脚踢开季窈房门,掀开帘子就走进来。
“师娘,你没事……”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眼前一幕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披散一头青丝的少女身上仅裹了一条沐巾,头发、身上还带着不同程度的水滴,抓着阿豹的胳膊将他反手背在身后,顺势就坐在他后大腿上。
而阿豹则是鼻歪嘴斜连连求饶,头发被抓得像鬼一样凌乱不堪,眼睛还被打了一拳,肿得老高。
季窈瞧见南星走进屋子,五官舒展开来,兴奋道:“你看,我一个人就制服他了!你教的那些招数我一个没忘……啊啾!”
高兴之余,终究只裹了一条沐巾,南星赶紧取下一旁衣架上的衣服给她披上,将她抱起来。
“胡闹,穿成这样抓人……这沐巾是他之前披上的,还是他来了以后才披上的?”
要是那人狗眼敢看见师娘一寸肌肤,他一定要把他双眼眼珠都挖出来才肯罢休!
问话间,阿豹喘上几口气正打算从地上爬起来,被南星一脚踢到衣柜门上发出“咚”的巨响,衣柜上方一个装东西的木箱子摇摆两下掉落下来刚好砸到他的头上,阿豹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动静。
被南星抱着,她立刻感觉全身的水渍贴上肌肤凉飕飕的,赶紧将衣衫拢了拢,嘻嘻笑来,“自然是听到动静就立刻披上了,你不知道我多聪明,他那点招式,我都躲开了,一下打没挨着……”
“那也不行,穿成这样还和他打,肯定被他看见了。不行,我要挖了他的眼。身上呢,可有哪处被他碰着?”
要是有,他就连那人的两个膀子一起卸了。
“没有……”那沐巾松松垮垮,人才刚靠进他怀里便散了开,白花花的堆在少年面前说不出的旖旎。南星脑子一热,一股热流冲上鼻腔,赶紧伸手将她捂住。
“嘶……”这一捂,光滑的锦缎蹭到她肌肤上,少女后背倏忽一疼。南星将她翻过来检查,这才看见她后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伤了一条口子,在少女雪白的肌肤上尤为醒目。
“怎么伤着的?”
季窈摇头。看来自己的武功还有很大的长进空间。
低头看去,她不明白阿豹怎么会突然从她房间的衣柜里钻出来,刚打算开口问来,窗外陆陆续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商陆和山庄中其他人接连出现在房门口。
看见房内蒸腾的水汽和站着的两人暧昧不明的姿势,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往里看,商陆轻声咳嗽一声,还是选择开了口。
“这是怎么了?”
季窈赶紧将衣服裹紧从南星怀里站起来,略捋了捋鬓角散乱的头发示意大家看向她脚下,“呐,进了贼。”
“阿豹?怎么会……”商陆迈步进来,蹲下身去查看阿豹的情况,季窈站到一边继续整理衣衫,若无其事道,“我正准备沐浴,他就从衣柜里钻了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躲进去的,也不知道他躲到我房里是想做什么?”
等等,她记得,阿豹从衣柜里钻出来之前,好像有一声类似落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难道……
等不及商陆叫人来将阿豹抬出去,季窈直接从他身上跨过径直来到衣柜门前,带着凝重的神色将两扇衣柜门缓缓打开。
“你开衣柜门……”做什么三个字尚未说出口,离衣柜和少女最近的南星已经顺着季窈的视线将衣柜内漆黑空洞的内里看清,登时双眼瞪大,面上是难以掩饰的错愕。
“掌柜、南星,你们在看什么?”
顺着两人目光看去,众人也不自觉朝着衣柜围拢。商雪诗跟在二夫人身后,透过众人之间的缝隙胆怯伸头,瞧见衣柜内的景象后直接吓出一声惊叫。
“啊!”
打开两扇衣柜的木门,一个可供一人行走通过的暗道出现在衣柜门板里,而衣柜原本的门板则是被做成推拉门,门闩的另一头还挂在门板上。
难怪她今夜和南星在屋子里待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有人潜藏在衣柜之中,原来阿豹并非是提前溜进房间躲到衣柜里,而是通过这条暗道进入衣柜。不巧的是他没想到此刻房中人尚未剪烛入睡,而是在沐浴。
顺势拎起床边烛台上的油灯,季窈正提起裙摆弯腰准备进入到暗道之中,南星一伸手将她拉回,剑眉紧蹙摇头道:“里面情况未知,不可贸然进去。”
少女用下巴指了指昏倒在地上的阿豹,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且不说如今山庄里还活着的人此刻都在这里了,就说他这个样子都敢自由出入,想来这暗道也没有那么可怕。你带好剑,我们进去瞧一瞧。”
突然间多出一条暗道,说不好奇都是假的。
商怀墨让管家安排两个仆人守在门口,叫二夫人和商雪诗也先别忙着进去,随后跟紧季窈与南星迈步进到暗道之中。
不进来也就罢,直到几人手中的提灯完全将暗道照亮,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原来这条暗道并非只是到了季窈的房间衣柜就戛然而止,而是宛若一条长长的走廊一般,向南一直延伸到南星的那间屋里最末端。而众人一路往北,又经过了好几个小门,皆挂着门闩。打开来,全部都是西厢房其他人所居住的房间衣柜里。
北端尽头左转,这条暗道一直走到一个看似更为高大的出口后,众人迈步出来将漆黑的空间照亮,忍不住大吸一口凉气。
“这……这里是老爷的房间?!”
没想到这条暗道的另一头,竟然是商老爷和大夫人生前所居住的卧房衣柜,季窈趁所有人都惊魂未定之时,目光又落在衣柜的另一侧双开门上。
这样一条贯通所有房间的暗道,只有东厢房有吗?
果不其然,她将油灯交给南星后,伸手带开了衣柜另一侧的门,在门板缝隙之间摸索片刻,隐约在一堆衣服里摸到门闩向上一掰,另一个暗道的门又被她打开,缓缓推至一边,露出漆黑的暗道入口。
“我没猜错,商老爷这条暗道,自他房间的两间衣柜门进入,分别向西厢房一侧和东厢房一侧完全贯通,如果这暗道是他修的,他每日只需要回到房间走进衣柜,就可以去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房间中去。”
想想真是令人后脊发凉。
几人擒灯走进,一路上同样路过几个大小不一的门,直到数着间数,正准备从商怀书房间衣柜走出来,却发现门闩打开,大家却是进到了商怀书左侧屋顶曾经漏水修补过的房间。
“怎么会这样?刚才数的门有五个,没错啊。”
少女目光如炬,在漆黑的暗道里锐利似刀:“那只能说明多了一扇门。”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少女率先迈步回到西厢房暗道。她凭借黑暗中极好的视力将门一扇扇打开,直到从西厢房暗道出发的第三个门的门闩打开时,里面竟然是另一扇厚重如石墙一般的大门时,才停下手。
“这就是多出来的那扇门。”
伸手在门上四周摸索片刻,季窈摸到一个冰凉的硬物,南星擒灯照亮,发现是一把做工精良的铜锁。
“若我们己经接近谜底,那四方锁里装的便是打开这把铜锁的钥匙。”
直到从商怀书的衣柜之中走出来时,众人才算回过神来,站在清冷的月光缓缓出气,好像刚经历过什么可怖的事情一般。
管家全程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指着衣柜里的入口恍然大悟道:“难怪阿豹这小子总是来不影去无踪,前一刻还在东边,下一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西边,原来竟是靠这暗道!”
四人手持提灯和烛盏正准备回东厢房,刚走到前厅就看见两个仆人押着阿豹也刚好与他们相遇。阿豹满脸狼狈,脸上被季窈打得鼻青眼肿,头上还被掉落的木箱砸出一个鼓包,正踉踉跄跄地被反绑双手押在前头缓慢行走,看样子是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众人在前厅聚齐之后,南星一想到这货是趁着季窈沐浴的时候从暗道偷溜进她房间的就气得咬牙切齿。若是他早些察觉屋内人尚在沐浴,再从衣柜里点燃迷香之类的东西提前将季窈迷倒,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根本不敢细想。于是跨前上去一首掐住阿豹的脖子,迫使他抬起头来。
“说,你偷溜进她的房间做什么?”
同为女人,商雪诗不禁关切的多看了季窈两眼,后者拢了拢衣服,还以一个安心的微笑。
阿豹左眼已经完全肿起来,几乎无法睁开,他嘴角挂血,慢吞吞说来,“是、是为了四方锁……晚上路过工匠房的时候,我瞧见宁郎君将已经解开一半的四方锁交给了季小娘子,其实那锁的解法我曾经见老爷解开过无数次,心里打起了那些财宝的主意,就想着去她房里趁其不备将四方锁偷走……谁知道她在……在……但是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发誓!”
他果然还是看见了师娘的身子!
“我要杀了你!”
南星掐住他的脖子刚开始发力,季窈赶紧冲上前去将他抓住,厉声道:“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接着低下头来问阿豹道,“这暗道可是你造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阿豹一听这话,吓得脸色又变了,连连摇头否认,“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在老爷和夫人眼皮子底下造出如此长的暗道。这暗道三年前我偶然一次到老爷房中给他送茶点,出门之后才想起误将要端给大郎君的那份也一并放到老爷屋子里去了,边想着折返回去拿,结果就那么一转身的功夫,我就发现老爷从房间里消失不见了。
我留了个心眼,在虚掩的窗户边上蹲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听见里面动静探头看去,才发现老爷推开衣柜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后黑漆漆一片显然不是衣柜的木板,所以这才知道了暗道的存在。”
其实就方才的观察,季窈也知道要早这样一条贯通东西厢房的暗道,有且仅有商老爷在这座迷望山庄建造之时就设计方可以做到。从众人反应来看,整座山庄除商老爷和阿豹以外竟再无一人得知。至于他建造这两条暗道背后的原因,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所以《鲁班书》缺少的那一页也是被你撕下藏起来的?”
看他点头,商怀墨带着被蒙蔽的愤怒,一脚踹在阿豹胸口,恶狠狠道:“花这么大功夫偷?我看你是想杀人夺锁!说,大哥和三弟是不是你杀的?那晚到我房里袭击我的人是不是同样是你!”
边说还不忘边打他。
如果知道这条暗道并加以利用,他确实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且事成之后安全逃走无人知。众人看着他一拳拳打在阿豹身上,后者哀嚎连连,已经虚弱不堪,“没有、我没有啊!二郎君饶命!”
“就是你,一定就是你!杀完大哥你直接从衣柜里的暗道逃走,根本不需要惊动任何人;三弟那杯茶也是同样,你给我准备好茶之后就赶紧从暗道去了药房偷毒药,然后趁我尚未到达之前下好毒药再从暗道逃走,去到后厨让厨子给你作证,一切都说得通了!”
阿豹哎呦连天,生怕自己被当成凶手陈尸当场,强撑着最后的精神辩驳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小娘子、宁郎君,你们肯定知道不是我对不对?我真的没有杀人!”
他先起了歹念,如今对于商怀墨的指证也只知道一味喊冤,季窈拿不出不是他的证据,只能站在一边抿唇。
商怀墨见季窈不言语,自算是默认,于是朝管家挥手,喘着粗气道:“把他带下去,关到柴房里,明日一早扔到山上喂狼。”
一听这话,他吓得差点当场尿失禁,腿脚哆嗦不停,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活不肯跟管家走。见管家还要来拉扯他,阿豹突然来了精神,扯着嗓子对商怀墨吼道:“二郎君!我知道是谁做的,我知道杀人的是谁了!”
原本已经背过身去的商怀墨闻言嗤笑一声,回过头来看着他,“说来听听。”
“是管家,李叔杀的人!”
“你……”
他莫名吼这么一句,大家都以为他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想随便拉个垫背的陪他。管家“啪”的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却都没能让他噤声。
“真的!李叔和二夫人有染,就连四小娘子都不是老爷与二夫人亲生,所以他才要为了四小娘子争到家产,把三位郎君全部杀掉!”
管家一听这话,吓得脸色骤变,赶紧掐住阿豹的脖子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纯属污蔑!二郎君千万不可信他!”在场其他人则是一脸震惊将嘴捂住,目光不断在管家和二夫人之间游移。
可季窈却看见,商雪诗的反应十分平静,甚至在听见阿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隐约的嫌恶之色一闪而过。
商怀墨的脸色尤为可怕,他一把将管家推开,拎起阿豹的脖子,瞪着他缓缓道:“你这个说法又是从哪里得知的?如果没有证据,我便立刻杀了你!”
他手一松,阿豹落了地,赶紧爬起来跪到商怀墨脚边,说话的同时眼光不停瞟向一侧身型有些颤抖的管家。
“有的……我有证据。李叔身上挂着的香包就是二夫人给的。”
二夫人闻言赶紧站起来辩驳。
“那香包穗子我打了许多个,山庄里除老爷郎君以外,很多仆人都有,你休要以此污蔑于我!”
“可只有他的香包里藏了夫人你誊抄的长寿经,我们其他人的香包里都没有……”
他自知自己出卖别人是犯了亏心的大罪,声音一点点弱下去。见管家慌乱之中对着腰间的香包遮遮掩掩,南星走过去一把夺了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里面油纸包着的纸条抽出,打开来正是娟秀小字抄写的《长寿经》其中一段。
见二夫人的气势弱下去,阿豹又直起腰身开了口,“四小娘子十岁生辰那日,二夫人送给她的那枚玉佩也并非是从紫云城中购得,而是李叔珍藏多年的传家宝。从前我到他房里找他喝酒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过他将此物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