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还有,我知道你如今的年龄七十有五,可你昨日在那罗汉床上口口声声说不嫌弃我年纪小,我自然也不会嫌弃你年长,所以你也不能用这个理由同我分手。”
说到这他穿好最后一件衣裳,转过头来看她,“我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季窈感觉嗓子眼里被他三句话堵了三块石头。
她移目看到窗边已经塌陷下去的罗汉床,面颊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坐在床上蔫头搭脑说了句“没有”。
“那走吧,石长老他们已经在前面等我们了。”
两人来到行宫门口,石长老带着亲眷已经爱马车上等,还有一辆马车和两匹骏马,是皇帝特意为他们备下的践行礼。
蝉衣和京墨站在马车前闲谈,见季窈和杜仲走出来,笑着朝二人看来。
她看京墨又换回素色常服,肩头还背着包袱,“这个时辰你不应该在上朝吗,来这里做甚?”
“自然是跟掌柜一起去苗疆。”
他亮出自己腰间佩剑,剑出鞘闪出一道银的光,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我已经向家父和皇上报备,希望跟随你们回苗疆,助你们成大事之后再回,皇上已经同意了。”
他能跟他们一起回去,撇开复仇大计更有胜算不谈,她自然是希望朋友们总在一处,不分开的好。
用不着多说什么感谢的话,只一个眼神,彼此的情谊了然在胸。
她感激地看京墨一阵,随即又把目光转向蝉衣,“你也要来吗?其实回南风馆等大家的好消息是一样的。”
“事成之后,掌柜和杜郎君还会回南风馆吗?”蝉衣一语道破,将佩剑抓在手上,双手抱胸道,“掌柜不想我去,是嫌我无用?”
“自然不是,这一趟你帮了这么多忙,哪里会嫌弃你无用呢。”
“那是嫌我武功不够高?”
“比我好。”季窈抬手,委蛇从她袖口钻出,立在女娘肩头吐信子,“只是此行凶险,生死难料。且你尚年轻,放着大好山河不去游历,老跟着我们打打杀杀做甚?”
京墨笑着接茬,“掌柜这话是说我年纪大了?”
“当然不是……”
意识到他们在绕圈子,季窈翻了个白眼,“哎呀我不说了,由得你们去。”
说罢她从杜仲手里抓过自己的包袱,迈步钻进石长老身后另一辆马车。
杜仲将京墨和蝉衣的云淡风轻看在眼里,心中千般思绪,神色复杂。他走到两人面前,表情严肃道,“此行的确凶险,我们回去要面对的是整个苗疆的千军万马,和我弟弟手下无数巫人异族的毒蛊妖术。这些事原本与你们无关,大可不必为了我们舍弃你们原本闲适安稳的生活。”
“大王子无须多言,前路凶险,我与蝉衣心中有数。原本这皇宫里的事与你和掌柜也无干系,你们不也为了‘情义’二字来了吗?”
杜仲嗤之以鼻,“那是她好管闲事,我只是顺道。”
知道他嘴硬的毛病无论如何是改不了的,京墨和蝉衣相视一笑,“那就算是我们为掌柜想管这个闲事,大王子不用一再推辞。”
“我也要去!”
三人循声回头,看见赫连尘追了出来,脸上红肿尚未完全消退。
他四处看一眼没瞧见季窈,表情更加急切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行,你拖家带口的,还是远远地离开京城,找个村子好好生活罢。”
“我弟弟可以照顾好我娘。”
“不行。”杜仲都懒得看他,“当年苗疆大败,与你赫连氏一族牵连甚广,严格来说,你算是苗疆半个敌人,还是少掺合进来为好。”
“可是……”
“你回去罢。”
季窈掀开帘子,眼中没有太多情绪,“你我夫妻情分早已了结,你又何苦抓着不放?苗疆无你的立足之地,赶紧趁年轻,开拓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带着娘亲和弟弟过好日子才是要紧事。”
“我……”
“我的世界里没有你,你也一样。”
这话太过绝情,杜仲听完也不忍再说,和京墨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赫连尘失落低头,不置可否道,“我知道。”
放下帘子前,她终究于心不忍,走下马车来到他面前,伸出双手轻轻抱了他一下,神色明媚道,“天涯海角,各自珍重。”
他呆呆地看着这张曾经近在咫尺的清丽面庞,意味深长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
哗啦啦啦,桌上酒杯、酒壶被男人衣袖扫到地上,满地狼藉。
楼元应双眼瞪向台阶下的人,怒不可遏道,“一群废物!连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和一个女人都抓不到,要你们何用?来人啊,给我全部拉出去,杀了喂蛊!”
一听苗王要处死自己,侍卫打扮的男人磕头不迭,连连求饶道,“不要啊王上,求王上饶命、求王上饶命!”
依古从一旁走过来,伸手抚摸上楼元应胸膛,低声道,“王上,这京都戒备森严,他们抓不到石危龙一家情有可原。如今神女复苏、委蛇现身,正值王上用人之际,还是不要滥杀无辜的好。”
与杜仲面容有五分相似的男人低头看一眼身侧媚眼如丝的女人,她眉心正中间一道黑色盘蛇印记,显示着她体内蛇王蛊的存在。
楼元应伸手捏住女人下巴,挥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
“神女复苏,本王的好大哥也在回来杀本王的路上了。本王的巫女大人可有应对之策?”
“自然。”她顺势搂住楼元应的腰,娇笑道,“就算石危龙手底下那群人全部反了,人数上也远远抵不过王上的泱泱大军。再者我翻阅古籍无数,终于让我找到了那委蛇的弱点:它怕雷电。只要我利用体内蛇王蛊重启圣坛做法,召唤风雨雷电,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第209章 大杀四方 “神明不需要进食。”……
京都之大,连出城都颇费功夫。
季窈一上马车,眼皮就开始疯狂打架,干脆闭上眼睛开始补觉,正好可以避开与同坐马车内的某人有任何眼神或者肢体接触。
原本她宁愿骑马也不同意和杜仲同乘一辆马车,奈何京墨说她和杜仲身份特殊,骑马在这京都熙攘的街市之中走过过于招摇,恐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前头那辆马车里又坐着石长老和他的孙媳,自己一旦坐进去,免不了又被老头拉着一口一个“神女”地叫,实在尴尬。
杜仲看她困得睁不开眼,拉起一旁银灰毯子正往她肩膀上盖,女娘感觉到他靠近立刻触电似弹开,脑袋撞到轿厢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引外头骑在马上的两个人回头看。
“哎哟。”
也不知道她在躲什么。
“我不吃人。”男人脸色不太好。
他这意思是说她昨晚吃人呗,季窈瘪了瘪嘴。
“我自己来。”她主动抓过毯子搭在膝盖上,仍旧和他保持着能在这辆马车内拉开最大的距离。
“我先睡上一阵,到驿站吃饭记得叫醒我。”
“我同你一起。”他稍稍站起来一点,一个大跨步贴着季窈坐下,一只手伸进她的毯子里。她慌乱之中下意识站起来想走,脑袋撞到轿厢顶上木板,又发出“咚”的一声。
京墨和蝉衣回头看来,老狐狸满脸促狭,小白兔则是疑惑不解。
季窈捂着头顶,五官皱在一起,弓身站在马车上进退两难,“你睡你那边,靠过来做甚?”
“毯子只有一条。”
“给你就是,我不用盖。”
“着凉会耽误行程。”
“不会的,我的阿蒙会照顾我。”委蛇听到季窈唤它,立刻从她袖子里露了头,瞪着金色的眼瞳冲杜仲吐信子。
“大战在即,你就让神祇用神力来治疗你的风寒?”
“哎呀你这人怎么如此磨磨叽叽、絮絮叨叨的……”季窈贴着窗边坐回去,按住他的脸往旁边推,“那我一个人盖,你年轻力壮,自己受着。”
杜仲全然当作没有听见的模样,半个身子钻进毯子里。
皇帝给他们准备的马车很是宽敞,架不住某人一直贴过来,把季窈挤到边上。她还想再说点什么,闭上双眼的男人突然伸手把自己衣襟扯开一隅,露出脖颈处鲜红的牙印来,扯了扯嘴角。
“动静再大些,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即便是我这个苗疆大王子名声不再,你圣山神女的面子可万是丢不得的。”
拿这个威胁她!
季窈恨得牙痒痒。
杜仲闭着眼,感觉身边人半晌没了动静,以为她已经作罢,正松开衣领准备抱着美人补觉,一只略微冰凉的小手突然伸进他衣领,将领口扯开。
他还没反应过来,季窈的脸已经骤然贴了上去,对准他的脖子张大嘴又是一口,咬得他大叫出声。
“啊!疯了你。”
这次回头看的人更多了。
季窈松口抬头,得意洋洋“嘘”了一声道,“动静再大些,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说罢她终于满意,“哼”了一声在软垫上睡下,闭上眼睛不再理会身旁男人。
马车一路南下,直至傍晚时分才出城。
季窈午饭吃得饱饱,下午和石危龙的孙媳一起在前面第一辆马车里,逗她的孩子玩耍,留石危龙和杜仲在后面的马车上商讨对策。
“大王子放心,虽然我们手下兵马只有五千,但有神女和委蛇相助,万军可挡。苗疆平和数十年,楼元应手下军队早已疏于操练、军心惫懒,不足为惧。”
“话虽如此,我却一定要确保神女安全。此前她曾说自己体内蛇王蛊被巫女夺走,不知那蛇王蛊到底有何效用,能让巫女一族如此大费周章也要将之夺走?”
石危龙垂目捻须,没什么把握道,“我记得有一本古籍上曾说过,与委蛇缔结契约的神女除自己能力非凡以外,以神祇鲜血为食,会在自身体内豢养一只蛇王蛊。这只蛊相当于万蛊之母的孩子,不但可以和神女一样操控一切蛊虫为她所用,还可以召唤阴兵、呼风唤雨。不过这种说法是真是假,如今已无从验证。”
“那我们必须要时刻提防这操控蛇王蛊之人,趁早将它从巫女体内取出,还与原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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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族疆域,自古以来都是鲜有汉人踏足的禁忌之地。
京墨和蝉衣此头一遭离京入苗,抬头仰望不远处圣山层峦叠嶂之间,云雾缭绕,宛若与尘寰隔绝。
早在最后一段入苗的山路上,他们就看到不少苗疆打扮的人行走在这片山林之中,此时面前的房屋建筑逐渐变成木质吊脚楼样式,寨子周遭皆古木参天、藤萝缠绕,便知晓他们已经来到苗疆。
石危龙感受到故土熟悉的气息环绕在马车四周,忍不住掀开帘子,面露欣喜道,“马上就到云雾上寨,万乔已经带着人手,在寨子里面等我们了。”
半月的路程,季窈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来马车上下颠簸也睡得香甜。她看着身旁行来过往的少女都是一身绣花短衫家百褶长裙的打扮,头上、脖子上缀满银饰,走起路来叮叮铃铃响个不听,忍不住开始怀念起自己当年也做这样打扮的时候。
“我还记得,我有一条绣野山花的腰带,还是当年英烛亲手绣来相赠,也不知道如今还能不能找到。”
这话被京墨听到,老狐狸趁势回头,看向杜仲的眼里盛满促狭,“找不到也无妨,便叫掌柜好姐妹的亲外孙给你再绣一条来穿,也是要得的。”
看京墨有意打趣杜仲,季窈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杜仲脸色阴沉,不打算理会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