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渺只能把话都攒起来,想着等下次阿爹入梦来的时候,她再和阿爹说。
可是每次阿爹一来,她就忘了,只顾着听阿爹说,如是往复,她也没能告诉阿爹,阿娘已经嫁了新的人家,还是当朝宰相,她们的日子比从前好太多了。
只是……她还是很想他,很想很想他。
收到沈若竹的来信之后,祁云渺一连好几日都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幸好如今宋家的学堂已经不必去了,她每日都能比从前多睡一些时刻。
只是文能逃得掉,武却是不行了。
除了陵阳侯府老夫人的寿宴外,林周宜依旧每日都来家里为她授课。
祁云渺蔫蔫儿的情绪,第一日便被林周宜给发现了。
但她没有声张,直到连过了三日,见祁云渺还是提不起精神,林周宜才总算有些生气。
她拎着祁云渺耳提面命,道:“若是日后还这般提不起精神来,那就干脆别学了!你瞧瞧有哪个打仗的士兵,因为一点挫折,路上便蔫得跟朵娇花似的?那不叫士兵,叫逃兵!明白吗!”
裴则恰好路过,原先早就已经将花园里祁云渺和林周宜每日的存在视若无睹。
但是今日林周宜这嗓音,叫他想要忽视,也有些难以忽视。
他于是回头,便只见到荷花池畔一脸怒容的林周宜,还有她面前,正在扎马步,却是扎得巍巍颤颤,一点儿也不扎实的祁云渺。
祁
云渺双股颤颤,不敢回答自己师傅的话。
因为她知道林周宜教训得对。
她适才扎马步的时候,因为又想起了阿爹和阿娘的事情,所以不小心便走神了。
林周宜瞧了出来,自然便是要训导她的。
“行了,你今日别练了!”看着她满脸艰难的样子,林周宜也知道,今日祁云渺当是不好再训练的。
好歹是她的学生,她拉直了祁云渺的身子,又多嘴问了一句:“你近来可是发生何事了?”
“唔?没有。”
祁云渺下意识摇摇头。
“不说我从今往后就再也不来你们府上了!我最不喜欢不专心的学生!”林周宜吓唬道。
祁云渺只得摆摆手,看着凶巴巴的自家师傅,把沈若竹不回来过年的事情说了。
她顿了顿,又说,相府不像是她的家,阿娘不回来,她便又没有亲人一道过年了。
其实祁云渺知道,相府对她很好,方嬷嬷也对她很好,裴则虽然不喜欢她,但是该照顾她的时候,他还是会照顾她,是以,她不该那般没有良心。但她就是觉得,这里不像是她真正的家。
她坐在假山旁,同林周宜低声问道:“师傅,我是不是很没有心?”
林周宜定定看着祁云渺。
裴相府上新夫人和小姐的事情,上京城早就已经传遍了,她又怎可能不知道祁云渺和沈若竹身上发生的事情。
父亲突然没了,眨眼之间,又多了另一个父亲,还有继兄,这算什么呢?
但是林周宜虽然理解,还是同祁云渺道:“渺渺,你已经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过得好了。”
祁云渺茫然地看着她。
林周宜便又道:“你可知,我们越家的娘子军,都是些什么出身的人家?”
祁云渺摇摇头。
她不知道。
林周宜便告诉她道:“就按我来说,我是越家捡来的。我三岁那年,乡下闹饥荒,我被我的父亲亲手给抛弃了。是越家老侯爷把我捡回来,安排在小姐的身边,跟随小姐一道习武。后来小姐带着我们这一支娘子军,在疆场上杀敌,朝廷给了我们封号,我才算是再度拥有了姓名。”
她的眼神坚毅,说起这些事情来时,便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祁云渺听得震惊。
这些事情,她竟从来都不曾听闻过。
“而似我这般的出身,在越家的娘子军里,数不胜数。”
林周宜看着祁云渺,淡然地又笑道。
祁云渺便只觉浑身毛骨彻底骇然。
不过想想也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家里千娇百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舍得自小就扔到军营里去锻炼呢?
定是有什么非一般的契机,才会如此。
她也是,若非阿爹是猎户,她有志想要成为阿爹一般的人,兴许也是无缘刀剑的。
“所以如果没有越家,我们说不定现在是否仍旧在世都不知道。”林周宜摸摸祁云渺的脑袋。
“渺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你阿爹,想你阿娘,想你阿爹若是还在世的话,你宁愿不要相府的荣华富贵,只做个简简单单的普通人。”
“可是渺渺,世上没有回头路,你阿爹没了,你阿娘选择了改嫁,你就该朝前看。就如同我们,父母不要我们,但是越家要我们,那我们就只为越家而活,只为我们自己而活,我们上阵杀敌,既是为了越家,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人一味地沉溺在过往里,是没有出息的,明白了吗?”
林周宜说得慷慨又激昂。
祁云渺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明白了。
但又似乎没有明白。
她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
林周宜便抱了抱她:“好了,今日的训练先到此处吧,你回去好好想想,明日我再过来时,若是你还是这般情状,就不必再学了。”
“我要学的,师傅!”
不管话有没有听清楚,但是她要坚持习武这回事情,祁云渺还是相当清楚的。
林周宜便又笑了,又摸了摸祁云渺的脑袋。
“你嘴上说着没用,我只看你明日的情况。”
她说罢,便起身离开了相府。
留下祁云渺独自蹲在假山石畔,对着她说过的那些话,又想了许久。
不要再沉溺于过去。
而是要朝前看。
朝前看。
祁云渺终于慢慢挣扎着,从假山一侧的草地上站了起来。
坐久了的双腿有些发麻,她起身后,又在原地蹬了好几下,这才摆脱这种触感。
她抬头便想要回自己的院子,只是原本早已空空荡荡的假山石外,在林周宜离去后,不知何时,竟然又站了一个人。
祁云渺好奇地看着裴则的身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裴则立在假山外面,一动不动地看着祁云渺。
祁云渺唤道:“阿兄?”
“嗯。”裴则浅浅应了一声,随后,道:“明日开始,府上要张贴春联,窗花,你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和我一道弄吧。”
“啊?”
祁云渺不知道,相府里贴春联还有窗花这种事情,也是需要少爷亲自上手的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呢,裴则便似乎已经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解释道:“相府里的春联,每年都是自己写的,今年大人不在,只能我们弄。”
原来如此。
祁云渺点点头。
裴则便又道:“对了,还有,方嬷嬷道她过几日要做方糕,包团圆饭,西市这几日热闹,你若是无事,随我一道上街逛逛,顺便多买些过年要用的东西回来。”
这些东西……也需要自己去买吗?
眼看着祁云渺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裴则脾气也不是全然很好。
他这回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问道:“听明白了没有?去还是不去?”
去!
能出门去西市逛逛,她为何不去?
祁云渺这回一点犹豫也没有,便点了点头。
裴则脸色这才好看一点。
“即如此,明日收拾收拾,先帮我写春联吧。”
“好!”
祁云渺答应道。
—
有了林周宜的安慰,又要突然去帮裴则写春联,贴窗花,接下来几日,祁云渺算是有了点活干,没有再一味沉溺于自己的情绪里。
不过帮裴则写春联,贴春联,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
祁云渺的字难看,裴则自然不会想着要她去写春联,贴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外,于是,春联上的字,便由裴则来写,祁云渺则是主要帮忙研磨。
但是裴则这个人,对于研磨的要求,也是极为复杂的。
墨研得太浓了不行,研得太稀了,又不行,全部都要刚刚好到适中。
祁云渺觉得自己和他一块儿干活,真是迟早要被折腾出病来。
好说歹说,最后春联是忙完了,他们又要一道弄窗花。
窗花可是祁云渺的拿手好戏。
早在家中的时候,她便同阿娘学过剪纸了。
倒是裴则,竟然不会剪窗花。
祁云渺便终于翻身做了一回老师,亲自教了裴则如何去剪窗花、贴窗花。
等到他们花了两日的功夫,将这些事情全部给处理完,西市的长街上,正好也是热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