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你放心,我不会去成为你前行路上的任何累赘。”
“晏酬已,你不是累赘……”
“可我的情谊会是负担,是吗?”
他的话是那么得平静,平静得比他们脚下的涓涓溪流还要波澜不惊。
可是祁云渺听着这一句话,只觉面前是惊涛骇浪袭来。
“云渺,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叫自己成为你的负担……”祁云渺又听他承诺道。
这明明是一句释然的承诺……但是祁云渺也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便蹙起了眉心。
或许是因为这句承诺,忽而之间自晏酬已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自从回到江南之后,晏酬已的情绪便比在上京城时要外放了太多,祁云渺时常觉得自己从上京城回到钱塘,是如鱼得水,那么晏酬已回到江南,便也可称是锦鲤入池。
但他适才的那句话,叫她恍惚,觉得晏酬已又像是回到了上京城时。
他又变得内敛,叫人不知深浅。
因为晏酬已没头没尾的诺言,祁云渺坐在溪边,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能和他一道又坐了一会儿,便先单独回家。
反正晏酬已此番要在钱塘待上十天半个月,他们往后还有好几日可以相聚。
分别之后,祁云渺在家中等了一会儿,便等到了自家阿娘回家,一道用晚饭。
眼见着晚饭正要开席,烛火摇曳下,祁云渺不想,却有丫鬟急匆匆赶来,和她道,晏家的小厮在门外等她。
祁云渺不知道晏家小厮来寻自己作甚。
出门去看,便听小厮急道,原来晏酬已下午和祁云渺分别后,便兴起独自去西湖泛舟,结果不知道为何,船只刚到湖心,晏酬已便不慎落入了湖中。
西湖边岸虽然水不算深,可是湖心的水还是够呛,若非是船夫搭救及时,只怕如今是性命都要难保了。
祁云渺一听,脑瓜子嗡嗡一片响,二话没说,便和小厮赶去了晏酬已如今在钱塘的住处。
因着晏成柏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是钱塘人,晏成柏少时有好长一段时日都是住在钱塘。他们去世之后,钱塘的老宅便由晏成柏从自家表兄,也就是他们的嫡孙手中买了过来。
如今,晏酬已便就是住在自己曾经外太祖的家里,距离沈家不远。
祁云渺赶到时,晏酬已已经清醒了过来,披散着头发,虚弱地靠坐在床榻上。
他的肩膀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衣,宽大的外袍将他本就苍白的脸色衬托得越发毫无血气,不论是精神还是气息,都实在和祁云渺白日里见到时,相去甚远。
“晏酬已……”纵然在来的路上,已经有所准备,可见到晏酬已的样子,祁云渺还是被惊吓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云渺……”晏酬已见到她来,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你家小厮喊我来的。”祁云渺如实道。
晏酬已便又是惊喜,又是惶恐,他扯了扯自己的唇角,明明已经虚弱到实在无力,却还在试图给祁云渺最好的笑容。
“别笑了!”祁云渺忍不住道。
晏酬已便顿时收敛起了脸颊上的神情。
“抱歉,叫你见到这般的我……”他实在是气若游丝。
祁云渺无可奈何,坐在他的床榻前,先关心道:“你如今如何了?可还有难受的地方?腹中的水可都吐出来了?”
“我已无事。”晏酬已虽还虚弱,但身体的确已没什么大碍。他道:“郎中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说是万幸救得及时,没什么大事。”
那可真是万幸。
祁云渺看着晏酬已,冷静下来之后,便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他。可是碍于屋中还有不少的丫鬟和小厮,她便又不好开口。
晏酬已瞧出了她的为难,很快便喊其余众人都先退了出去。
他道:“云渺,你是想要说什么吗?”
见人总算都走了,祁云渺这才问道:“晏酬已,你是故意叫自己落水的吗?”
“什么?”晏酬已听不懂祁云渺的话。
祁云渺便道:“你不是会凫水吗?怎么今日游船还能掉进湖水里?你走南闯北,海上的风浪都见识过许多,怎么会突然落水呢?”
“……所以你觉得我是自己落水的?”晏酬已荒唐地反问道,“云渺,我不至于……”
“晏酬已!”祁云渺神色严肃地打断他,道,“你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你若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便无论如何也不会高看你一眼的!”
“我真不是……咳,咳咳……”
晏酬已有些急了,直起身想要去抓床榻前祁云渺的手,可是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又一阵怎么也止不住的咳嗽。
他狼狈极了,趴在床沿上。
祁云渺到底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见状,立马又起身去拍着晏酬已的后背。
待他总算是好受一些了,她才打算后退。
可是晏酬已趁机抓住她的双手,抬起头道:“云渺,我真不是故意的,游湖泛舟本是为了抒解心绪,谁想突然眼前一黑,我便一头栽了下去……”
“真的?”祁云渺心底里乱的很。
得知晏酬已落水的那一刻,她是担心的,但是在来的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劲,晏酬已自小便跟着他的父亲走南闯北,怎可能会这般轻易落水受伤呢?
想起她曾在越楼西口中听闻的晏酬已,又想起今日白日里他那般脱口而出的诺言,祁云渺便渐渐有些往别的地方想了。
晏酬已这般,是故意在叫她心疼吗?
她打量着晏酬已,还是有些不大信他的话。
晏酬已一口气说了许多的话,喘息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和祁云渺道:“云渺,我是有意想你多看我两眼,想你在意我,可我绝对不会刻意使落水这般的阴招。我有旁的心思,本想今日便告诉你,但我想了想,便没说,想等着过几日再说……”
“你还有旁的心思?”
祁云渺错愕,不知道,晏酬已到底藏了多少的心思不曾告诉自己。
晏酬已紧紧地抓住祁云渺的双手,自从握住之后,便再也没有松开过。
他仰着一张仍旧苍白无极的脸,望着祁云渺,终于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
“如今家中生意安稳,因为宁王之事,上京城也暂时不好多去,父亲便同我道,可以暂时准许我休息个一年半载,他尚康健,家中生意,他可以多照料。”
“云渺,我也从小便是行走在山川湖海间,四处游历的,你想去各地做侠女,我也趁此机会,想再去单纯地看看外面的风光,所以,如果你愿意,我们便一道,结伴而行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越楼西干的好事
原来,晏酬已所说的不会叫自己成为祁云渺的负担,便是要同她一道上路,一道前行的意思。
祁云渺恍然大悟。
一道前行,这倒的确不是她的负担了,
甚至晏酬已对外头的经历,比她要多的多,这对她来说,可谓是好事一桩。
但是……她要答应和晏酬已一道上路吗?
这事情太突然了,祁云渺道:“晏酬已,此事我得好好想一想。”
“好。”晏酬已对于这答案,似是意料之中。
他温柔道:“你且回家去,好好想一想,我说过,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便定会说到做到。若是你愿同我一道上路,那我们便结伴最好,若是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你,我也会去找寻我自己的路。”
同样都是承诺,晏酬已这回的承诺,终于叫祁云渺再没有觉得有任何的压力。
她欣慰地看着他,用力点点头,道:“那好,你等我好好思索一番,不日之后,定给你答复!”
“好。”
晏酬已安静地看着祁云渺,抓着她的双手,纵然再有不舍,但到底还是缓缓松了开来。
—
和晏酬已约定好之后,祁云渺回到家中,对于他提出的事情,便当真深思熟虑了许久。
和晏酬已一道出门的利弊,她其实已经全都知晓了。晏酬已可以帮助她,教导她许多走南闯北的知识,两个人结伴而行,一路上也会更加安全。
但弊端就在于,和晏酬已一同出门的话,祁云渺无法保证,他们同行的路上会不尴尬。
毕竟如今晏酬已对她的心思,她已经是全盘知晓了,那万一路上再有今日这般的情况,祁云渺便委实不知该如何处理。
她思来想去,在屋中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结果,便只能在第二日天亮之后,去征询了一番自家阿娘的意见。
沈若竹听到晏酬已打算陪着祁云渺出行时,略有惊讶。不过旋即,她便觉得晏酬已的想法其实不错。
虽说已经答应了祁云渺出去闯荡,但到底她还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姑娘,十六岁的生辰礼,还尚未正式度过呢。
沈若竹自从答应了女儿独自出门之后,便一直在考虑,是否在她前几次出门时,为她再聘两位武婢,贴身保护着,以防万一。
但若是有了晏酬已,那她的担忧,便全部可以迎刃而解了。
晏酬已的出行经验十分丰富,自小跟随着他的父亲走南闯北,遇事处理的方式,也都比祁云渺老道了不知道多少。
祁云渺跟着他出门去,她很是放心。
只是……祁云渺和晏酬已两人之间对于彼此的想法,沈若竹也是知晓的。
“你怕同小晏之间尴尬?”沈若竹问。
祁云渺点了点头。
沈若竹便了然,祁云渺如今的处事原则,应当都是跟她学的。
对于同自己有好感,但她却没有什么情谊的人,沈若竹素来都是保持着干脆利落的态度,不喜欢的人和事,那就全部都算得清清楚楚才好。
祁云渺学着她的样子,也不想要同任何人欠下任何的情债,是以迄今为止,便和每一个曾同她表达过心思的人都要划清界限,说得越明白越好。
孰不知,这世间的许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用单纯的界限便理清楚的。
当初建议祁云渺同晏酬已快刀斩乱麻的是沈若竹,如今建议祁云渺给他一个机会,与他同行的,还是沈若竹。
“渺渺,你需要通过小晏去明白,什么对你而言,是真正的喜欢。”沈若竹道。
什么是真正的喜欢?祁云渺想要反驳,喜欢一个人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清楚呢?她只是迄今为止都没有遇到自己真正有男女之情的那个罢了。
“是吗?”沈若竹对于女儿的心思,不说能窥到百分之百,但是百分之九十,还是足够的。
她道:“若是你愿意听阿娘的,阿娘便建议你,和小晏一道出门试试看,一个月也好,十五日也罢,或许你便清楚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所以阿娘的建议,还是她应该答应晏酬已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