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是她的故土,钱塘是她如今的家。从钱塘到青州,这一路祁云渺走了五年,她不知道自己下一回再来,还会不会再是一个五年,趁着好不容易回来,便想和自家阿爹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是待得再久,她也总是要走的。
从青州回去钱塘,看似是同上回一样的路子,走水路,但在南下的途中,祁云渺和阿娘的行程,又稍有不同。
在回钱塘的路上,她们还需要在金陵多逗留几日。
无他,晏成柏在宁王死后的第二日,便被越群山从御史台的牢狱之中放了出来。
为了避免风头,自从牢狱之中出来之后,晏成柏和晏酬已,暂时都先回了金陵。
祁云渺和阿娘此番之所以能事成,和晏家也有很大的关系,是以,既然路过金陵,那自然是要登门去拜访和感谢一番人家的。
何况晏成柏和晏酬已父子得知她们母女俩要回钱塘,一早便写信,邀请她们务必在金陵多做停留。
那祁云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之前路过金陵,她还尚未有机会多逗留几日,好好玩玩,如今正好可以借机补上。
她和阿娘坐船只在金陵的渡口下,远远的,祁云渺尚坐在甲板上吹风呢,便见到晏家父子已经等在渡口处。
渡口附近排了一整排的马车,似乎全都是晏家来接她们的阵仗。
纵然早已知晓金陵晏家,出手阔绰,乃是一方首富,但是祁云渺在上京城当中,或许是权贵阵仗见多了,尚没有觉得晏家有多么夸张。
如今一路行船而来,再见到晏家的排场,那可实在是太夸张了。
她跟在阿娘的身后,和晏家父子一道见了礼。
两月不见晏酬已,祁云渺上下打量着晏酬已,只觉他比上京城时,似乎要光鲜亮丽许多。
他今日穿的衣裳,是一身祁云渺在上京城时几乎不曾见他碰过的孔雀羽色绫罗,绸缎丝滑的光泽在春日斑斓下尽可浮现,刺绣装饰,无不用心。
“晏酬已。”祁云渺忍不住道,“你今日穿的倒是好看!”
晏酬已眉眼一弯,双眸中便是有万千光阴流淌而过。
“多谢祁姑娘夸奖,我也觉得今日这身不错。”
他竟说他也觉得不错?!祁云渺双眸顿时都亮了起来。
在上京城时,她何时能听到晏酬已对自己如此自信的评价?看来这金陵城是真的不一样。
金陵是他的老家,便如同青州还有钱塘之于她的存在一样,祁云渺十分能理解,一个人回到自己的老家,便如同鱼儿入了水,倦鸟飞回了山林。
她喜欢这般自信的晏酬已,和他肩并肩走着,不禁越发地谈笑风声,一路又说了许多的话。
待去到晏家,晏家父子已经摆好了酒席,祁云渺也算是又见识了一回,何为首富的排场。
看着晏家在金陵城中的院子,祁云渺想,若是单论财力,只怕晏家是比整个陵阳侯府和整个相府加起来还要多的。
晏家在金陵的宅子,占地足有半条街,宅子之中,各色文玩器具,大小摆件,皆是她也可以认出一二的闻名程度;至于另外的半条街……那是他们家的丝绸总坊和铺面。
也就是说,其实面前的这一整条街,都是属于他们家的。
再看他们的宴席,从如今这等时节难得一见的新鲜野生鲥鱼,再到山里最为鲜美的各种菌草,从山珍到海味,席面上是一样不缺。
纵然祁云渺在上京城,这些席面也算是见得多了,可桌上边摆的酒,她却又是不曾见过的。
晏酬已便与她介绍:“此酒名为金陵春,是金陵特有的美酒,每一坛都得在外边标记好年份时日,埋于树下十年之后,方可取出品尝。”
“每一坛都要埋十年?”
祁云渺咋舌,掐指一算,她如今还尚未活过两个十年呢。
真是有意思,一坛酒,竟就抵得过她半数的年岁。
她对于晏家,一切都很稀奇,在晏家的第一日,吃饱喝足之后,便喊晏酬已带着自己在家中转了一大圈。
这是祁云渺和阿娘第一次在金陵逗留,因为有晏家的招待,她们便在金陵待了也足有半个月。
这半月间,晏酬已带着祁云渺,几乎是把整个金陵城都给逛了一遍,从城内到城外,从大街到小巷,就连金陵城内最为昂贵的丝绸铺子,还有最为便宜的丝绸铺子,他都带着祁云渺走了一圈。
他为她介绍金陵的风土人情,为她介绍秦淮河以及栖霞山的秀美与壮丽,不论祁云渺是想要去哪里,看什么,他都能一一为她准备周全。
这半个月间,祁云渺可谓是全身心得到了放松,别提过得有多舒畅了。
当然,她这些日子,也不是全然白吃白喝,晏酬已的弓箭射术,她每日里也都对他多有督促,多有指点。
两个人时常出双入对。
若非是这一日,阿娘突然提醒她应该走了,祁云渺觉得自己在晏家,也可以过得乐不思蜀。
离开金陵是在四月底。
祁云渺跟着阿娘在晏家用过了最后一顿饭,晏家父子便又亲自送她们至渡口船上。
“对了,云渺,我过几日也得去一趟钱塘,到时可以去找你吗?”在送她到船上之后,晏酬已问道。
“你要来钱塘?”祁云渺惊喜,“那自然可以了!这几日你在金陵这般照顾我,等到了钱塘,我做东,带你四处逛逛!”
“好!”晏酬已笑得神采飞扬。
由于这半月间,两人几乎每日都在一起,晏酬已在征得祁云渺同意之后,对她的称谓总算是从半生不熟、总是带着一些腼腆的祁姑娘,变成了简单的两个字,云渺。
祁云渺和晏酬已约定好钱塘相见的事宜之后,目睹着晏酬已下去船只,只留她和阿娘还有一堆的护卫在船上,逐渐离岸边越来越远。
眼看着岸边的人影又开始模糊,沈若竹饶有兴致地看着祁云渺,道:“小晏倒是个值得交往的好朋友。”
“嗯!”
祁云渺对于此事,深表赞同。
她回头看着阿娘,忽而问道:“阿娘,您和晏成柏当初做同窗时,他是欠过您人情吗?”
“嗯?你怎么知道?”沈若竹问道。
“哎!”祁云渺叹气。虽然这几日在晏家过的很开心,但她也不是毫无察觉,晏成柏对她们招待得实在过于热情了,再加上先前宁王之事,若非是他欠了阿娘极大的人情,祁云渺实在想不到,他为何要如此盛情款待她们。
“就不能是他本就为人热情?”沈若竹反问道。
“那可不是。”祁云渺有模有样道,“我这几日都注意过了,晏伯父是个相当注重礼数与规矩之人,对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十分有分寸,若真要说,他当是个儒商。若非是情况特殊,他定不会如此!”
沈若竹便抿着笑,点了点祁云渺机灵的小脑袋瓜。
她和晏成柏的事情?那其实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祁云渺都已经及笄了,晏成柏的孩子,
也已经快要弱冠,若非是逼不得已,沈若竹想,她是绝对不会再拿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去麻烦一位早已没有联系的同窗的。
虽说是同窗,但是沈若竹当年在钱塘,和晏成柏的关系可算不上好。
倒也没有别的什么缘由,他们俩单纯是性子不合。沈若竹自小便偏好结交单纯的人,不论是为人还是处事,她都希望自己的朋友能抱有一颗赤子之心,热爱生活,朝气蓬勃。
而晏成柏年少时为人,太过阴沉,心思极深。
“阴沉?”祁云渺边听着自家阿娘描述,边觉得,自己似乎不能将阿娘口中的晏成柏和自己如今见到的晏家伯父,很好地联系起来。
沈若竹便笑了:“想不到吧?人总是会变的,你见他如今一副文质彬彬,儒雅随和的样子,但是在年少时,他被家中送至钱塘念书,满肚子皆是怨气,可不好相处。”
“对了!”祁云渺听自家阿娘提到此事,忙想起问道,“阿娘,为何晏伯父明明是金陵人士,却要到钱塘来念书?”
“这正是他阴沉的原因了。”沈若竹道,“你这位晏伯父啊,是被家中继母驱赶至钱塘来的。”
“啊?!”
祁云渺震惊之余,觉得自己大致懂了。
所谓富豪之家,也不是从始至终都如她今日所见到的这般,后宅安宁。
在晏成柏还不是晏家当家的时候,他只是晏家的一个小少爷,失了亲娘,得了继母,继母待他不好,生下自己的亲儿子之后便在晏老爷的身边吹着枕边风,哄他将长子给送到了钱塘外祖家住着。
明明他们晏家在金陵家大业大,有着数不清的铺面同宅院,但是如此之大的家业,却没有一个可以容长子屈身的地方,非得把他送去钱塘。
换作是她,祁云渺想,她也得怨气冲天,这实在怪不得年少的晏成柏。
不过观晏成柏如今的模样,祁云渺问道:“那后来可是晏伯父成功得到了整个晏家的家产?他是得到家产之后,性情才逐渐变成今日这般温和的?”
“他性情是何时变成今日这般的,我不知道。”沈若竹失笑着摇摇头,面对女儿的问题,只道,“不过他得到了最终的家产,这事是真的。”
祁云渺眼珠子转了转,看着自家阿娘讲话说一半留一半,讳莫如深的模样。
她吹着甲板上的江风,觉得自己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啊!阿娘,我知道了!”祁云渺道,“晏伯父挣回来的家产,有你帮忙的一份力,是以,他才这般对我们好,是不是?”
第一百一十六章 晏酬已:你是我最好的……
祁云渺的思绪实在有些过于跳脱,没头没尾的,沈若竹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她的步伐了。
不过……还真叫她给猜对了。
见祁云渺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实在好奇她和晏成柏的过往,沈若竹便趁着江面清风,索性与她系统地告诉了一些。
因为晏成柏初到钱塘时,正是性子沉闷不爱交际的时候,他的样貌又同如今的晏酬已一般,不算特别出众,是以,在俩人初做同窗那会儿,沈若竹对于这位姓晏的同学,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也没有很深的交集。
真正记住晏成柏这个人,是有一回,沈若竹同诸位伙伴们一道去钱塘郊外踏青,谁都没有想到,就在钱塘的郊外,他们几个人会碰到单独出行的新同窗,晏成柏。
少年明明生着一副阴沉相,在遇到恶霸欺凌弱小时,却居然也会站出来,坚定地护住弱者。
沈若竹于是便对他刮目相看了一些,同时,也记住了这个人的样貌,还有他的名字。
后来再回到学堂,沈若竹才发现,原来这个叫晏成柏的新同窗,虽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是做起学问来,却是不错。
沈若竹虽是女子,但是从小在学问上的成绩,可不输男子,晏成柏的课业,在夫子口中说来,便是与她不相上下。
沈若竹记得很清楚。
夫子有时夸赞他们的文章,便会将他二人一并提起。
这又是同窗,又是成绩旗鼓相当的对手,逐渐一来二去的,沈若竹总算是对晏成柏的印象一点点清晰,又牢牢地深刻了起来。
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仍旧怎么也称不上熟稔就是了。
而再到后来,沈若竹之所以能在晏成柏争夺家产时为他出上一份力,也是纯属运气。
晏成柏的父亲去世时,晏成柏还住在钱塘,他的继母有意将此事给瞒下来,带着自己生的儿子先继承了家中的产业再说。
但是家中有为晏成柏着想的老管家,想办法通风报信,还是将消息递到了钱塘。
晏成柏要偷偷回金陵,却苦于一路上怎么都会被继母发现,恰好,当时沈家有船只也要去金陵,沈若竹便将晏成柏悄悄安排进了自家的船只,喊自家阿爹带着他悄无声息地回去到金陵了。
在沈若竹看来,这只是很小的一桩事情,但在晏成柏夺回了家中的产业之后,却还是亲自到钱塘来,对她和阿爹都进行了一番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