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潇浑身总算舒出一口气。
温庭珧也舒出一口气。
会在裴家见到祁云渺拜师,完全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而昨日祁云渺方和宋潇打过架,今日沈若竹便为祁云渺寻了习武师傅来,若非巧合,实在很难不叫人想多。
天知道适才她见着祁云渺拜师的时候,脑海里都在闪过些什么画面。
幸好祁云渺还是好说话的。
至于沈若竹……
温庭珧带着宋潇道完歉,又同沈若竹寒暄了几句,便喊宋潇一道上了回家的马车。
马车中,她与自家儿子道:“日后你老老实实做人,没事便和你妹妹一般,多同祁云渺交好,明白没有?”
“啊,为何?”宋潇不解。
温庭珧便道:“因为她阿娘是个智慧又有血性的女人,这样的女人,阿娘不想与她为敌。”
若是能交好,那就再好不过。
宋潇却实在不明白,今日祁云渺那阿娘是做了些什么,会叫他的阿娘觉得,她是个智慧又有血性的女人?
他敷衍地答应着,心底里却没将自家阿娘的话放在心上。
—
祁云渺有了自己的习武师傅。
每日除了要去宋家学堂之外,便多了一项固定的活动——练习武艺。
林周宜是从军营当中出来的娘子兵,舞枪弄棒,皆是军营当中的做派,容不得一点马虎。
祁云渺第一日,便见识到了她的严厉。
她带她看了阿爹给自己留下的许多“兵器”。
有需要拼尽全力才能拉开一点的属于阿爹的大弓,有阿爹亲手为她做的适合她练习的轻弓,还有平日里他们上山用来捕捉走兽飞禽的弹弓、锋利的猎刀、长达七尺的五股叉,还有她爹亲手给她做的桃木剑……
林周宜看着她满满当当的东西,看到最后的桃木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问她:“你如今最想学的兵器是哪样?”
“我都想学。”祁云渺道,“这些都是我阿爹留下的东西,我阿爹全会!”
林周宜却嗤笑:“你可知,在我们军营当中,这些东西只要有一样能精通,便已是不得了的?”
祁云渺不知。
她黑黢黢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林周宜,林周宜看了看她那堆东西,便喊她到了庭院当中。
她清空了祁云渺院子中走动的下人,喊祁云渺在院子里,一样一样东西使给自己看,从最简单的弹弓开始,再到弓箭,再到猎刀,还有五股叉……
而祁云渺除了弹弓和弓箭使得像模像样的,猎刀以及五股叉,都不成体统。
不过她小小年纪,能拿起这些繁重的东西,倒已是难得。
林周宜考量过后,便为她定下,第一年,只学习武的基本功以及她已经有不少基础的弓箭,别的并不许她碰。
“可我还想学剑。”祁云渺道。
“等你弓箭学到足以出师的地步了,再学剑。”林周宜告诉她。
“那如何才算是能出师?”
祁云渺看着远处的靶子,她适才已经射中靶心了。
林周宜自然知道这小丫头在想些什么,她同样看一眼远处被祁云渺射中的靶心,随后,弯腰自箭筒中抽出两根箭羽,向后退了两步。
她拉开祁云渺阿爹的大弓,将那两支箭羽同时搭在了弦上。
顷刻间,只听一阵风声呼啸而过,箭羽飞了出去,分别钉在了靶子的最顶端和最末端。
那位置卡得刚刚好,只差一点点,这上下两支箭羽便都会脱离靶子,不知道飞去哪里。
但是就是那么一点点的距离,都被她掌控得恰到好处,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祁云渺看直了眼。
那是她爹的大弓,她平时抱起来都费劲,但是林周宜居然能轻轻松松地拉开。
并且,一弦双箭!
林周宜不去看她,不过片刻,又从箭筒中抽出了三支箭羽。
这一次,三支箭羽,分别钉在了靶子的最左端,最右端,以及靶心。
同一时刻,从左到右,整整齐齐。
“明白了吗?”她问祁云渺。
祁云渺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脑袋。
终于不敢再有任何的质疑。
就这般,祁云渺开始了跟随林周宜学习武艺的路途。
林周宜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要她放下自己从前射箭的骄傲,从最基本的扎马步学起,她便老老实实地不再想着自己的箭术,只听她的话,从最基本的马步学起。
相府的后花园里,原本总是安安安静静的,但是自从祁云渺开始学习武艺,便时常可以见到小姑娘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在假山前桑树下练习马步的身影。
方嬷嬷看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明白,祁云渺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要学武艺做什么。
而裴荀一开始也只以为,祁云渺要学武艺,是闹着玩的,她就是图个新鲜,说不定过了十天半个月,她就不感兴趣了。
直至他发现祁云渺居然连着有大半个月,每日从宋家散了学之后,回家都是认认真真在跟着林周宜学东西,他感觉到不可思议。
甚至学武艺,她宋家的课业也不曾落下。
裴则回家的这日,恰好是裴荀唤了祁云渺去花厅吃饭。
虽然不曾改姓随他,但裴荀对于祁云渺这个继女,是一点也不曾亏待的。
得知她这几日习武辛苦了,他便吩咐厨房做了一些滋补身体的药膳。
裴则回到家时,恰好祁云渺在花厅里喝鸡汤喝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裴荀在同她闲聊:“渺渺啊,你是如何想要学习武艺的?”
祁云渺想要习武,自然是想要同她阿爹一般长大后当个出色的猎户。
但她看了看裴荀,知晓这是阿娘的新丈夫,她似乎不能这么说,便道:“因为我想做侠女,日后我长大了,要保护阿娘,保护许多我想保护之人。”
她的回答实在过于稚嫩。
裴荀听罢便笑了:“你同你阿娘既进了相府的门,日后便是我们相府的人了,相府有管家和护院,不管你和阿娘走到哪里,都会牢牢地护住你们的。”
“唔……”
可是上回她和宋潇打架,就没人护着她呢。
祁云渺对上宰相温和的眼眸,思索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番话才好。
直接说,那似乎也太不客气了。
罢了,还是不说吧。
祁云渺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来什么好的答案可以委婉地回答裴荀,最终,便只能埋头,佯装继续喝鸡汤。
直到裴则进门,祁云渺听见他的动静,回头,便听他道:“相府也不是万能的,也有护不住的人和东西,能想着自己学点武艺,挺好。”
第十二章 家中只剩你们兄妹二人……
“阿兄?”
如若祁云渺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这应当是她第一次从裴则的嘴里听到积极的肯定。
她满面红光,见月色的霜华朗朗照在眼前来人的脊背上。
上京城的冬日,风声萧瑟,月露凝霜,但是有人踏月而来,衣摆随着步伐一步一晃,犹如自带一副风霜雨雪、百毒不侵的脊骨。
“嗯。”
面对祁云渺的招呼,裴则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很显然,虽然对祁云渺的想法做出了些许肯定,但是对于祁云渺这个人,裴则目前尚没有什么肯定与接触的态度。
他兀自走到桌边,打量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裴则今夜回家,事先并未告知家中任何人。
沈若竹忙招呼下人去为裴则再添一副碗筷。
裴荀也同他问道:“镜宣,怎么今夜突然想着要回家了?也不提前同家里说一声。”
“不是父亲喊我回来的吗?”裴则反问。
“我?”裴荀恍然大悟,“可我不是喊你明日回来吗?”
“明日要去老师家中小聚,没有什么功夫回家。”裴则道。
裴荀便不说话了。
周庸是从前的国子监祭酒,学生遍布朝廷四海。就算他如今致仕了,那在朝堂中的威望,也是不容小觑。
而裴则身为周庸的关门弟子,平日里总是要同周庸多有接触,他并不反对,叫他不痛快的是,有了周家作为依托,裴则平日里便时常以周家为由,对自家反倒冷淡相向。
他不曾说话,裴则也不曾彻底在桌边坐下。
他只是顺着桌上的饭菜,目光便落在了沈若竹的身上。
他道:“夫人不必喊人准备碗筷了,我在国子监用过晚饭了,父亲若是还没用好晚饭,稍后我再去书房见您。”
“等等!”他青色的衣摆转身欲走,裴荀却道,“既然来了,就也喝碗鸡汤吧,急着走做什么?原本明日要同你说的事情,也和云渺相关,如今正好,喝完了,咱们一家四口,好好商量商量。”
一家四口?
裴则觉得这个词格外刺耳。
他微微蹙眉看着裴荀。
裴荀却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