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日,越群山难得有一日早些回来,祁云渺去敲过了主院的大门,便等在边上,等着阿娘出来。
她将自己今日在晏家的经历全部都告诉给了阿娘。
“阿娘,咱们若是需要,那我也不是不可以晚一些和晏酬已说开……”她一本正经道。
沈若竹听罢女儿的心事,忍了忍,明明是不想笑她的,但她最后实在没有忍住,还是披着外衣便在祁云渺的面前笑了出来。
“渺渺……”她抱紧了祁云渺,“你有这份心,阿娘知道,但是没有必要。”
“可是阿娘可以,我也可以!”祁云渺急道。
“阿娘知道,但是渺渺,晏家从始至终便是我们的人啊。”
沈若竹俯身,附在祁云渺耳边的一句话,便叫祁云渺彻底愣在了原地。
“什么?”
她抬起头来,浑浑噩噩道。
沈若竹左右看看,确认自己和祁云渺的身侧再也没有第三人,这才又继续附在她的耳边,道:“先前没有告诉你,是不想此事有太多的人知晓,怕走漏风声。但是如今你也见到了,阿娘便没有再瞒着你的必要。”
“渺渺,阿娘得和你道个歉,阿娘从前其实同你说了慌,阿娘不只知晓晏家父子的名声,而且晏成柏年少时,还在钱塘住过一阵子,便是你在钱塘念的那所学堂,阿娘从前与他是同窗旧识,你明白了吗?”
“……”
所以,阿娘从前说过的宁王府的眼线,其实就是晏家父子俩?
晏酬已?晏成柏?
好啊好,好一个晏酬已,她原本真以为他是朵单纯又无辜的小白花,不想,他竟背地里还做着这般的事情,而且一点也没有暴露!连她都没有看出来!
“若是他们不牢靠,那阿娘也不会提前一年就找到他们了。”沈若竹又道。
“提前一年?”祁云渺又不
解。
“若是叫晏家踩着我们回京的节点,再开始频繁去讨好宁王,那宁王怎可能不会怀疑呢?”沈若竹道,“渺渺,你还记得阿娘是何时打算回京继续复仇的吗?”
“去岁夏日,一年多前。”
关于阿爹的事情,祁云渺总是记得非常清楚。
沈若竹点点头:“我也是那时去找的晏家。”
所以在他们还没有开始回京的时候,其实晏家父子俩就已经在为了她和阿娘的事情前后忙碌了。
以晏家如今的规格,虽说是要讨好宁王以行生意上的方便没有错,但宁王到底是有眼疾的,位高是真,实权却少。
真要费尽心力日日去讨好,整个织造局,最值得讨好的,唯有那二把手的位置。
晏家之所以在联络二把手的同时,还要怂恿其他商户一起多带一个宁王,混淆其间,便是为了沈若竹之事。
“阿娘……”
祁云渺陡然知晓了这些,满心错愕。
沈若竹拍拍女儿的后背,道:“渺渺,你不用在意这些,晏家父子不是会因为你拒绝了晏酬已的心意便直接反水的人,从前你该怎么做,今后还是怎么做,想和晏酬已说开,便和晏酬已说开,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知道吗?”
“但是……”
祁云渺知道了这些,哪能没有心理负担呢。
原来晏酬已背地里帮了他们家这么多……
“渺渺。”沈若竹忽而严肃地看着女儿,“你还记得你阿爹对你生平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率性而活,自由自在。”
祁云渺回答道。
“那你便该明白怎么做了吧?”
祁云渺在沈若竹的注视下,思索了良久,终于,确凿地点了点脑袋。
“阿娘,我知道的!”
她笃定道。
第八十五章 裴则vs晏酬已(二更)……
祁云渺和自家的阿娘说开了。
第二日是十一月初九,也是金吾校尉河东行刑的日子。
祁云渺晨起之后,先将自己今日需要做的练习都在家中训练完毕,而后便去找自家阿娘,母女俩安静地坐在厅堂里,一齐等待着午时的到来,出发去往刑场。
晏酬已昨日说了,他会直接在刑场等待她们,所以祁云渺并没有在家里等他。
但是她和阿娘走出家门,祁云渺却见到站在下首的马车边上,除了越群山之外,还站着一个男人。
是裴则。
“阿兄?”她疑惑地走到裴则面前。
“我今日陪你一道去刑场。”裴则今日难得没有穿官服,一身月白的圆领常服,衬得他越发如高山上的霜雪。
他和祁云渺说道。
原来他今日也是想来陪她去刑场的。
祁云渺看着裴则的脸颊,思索片刻后,微微点了点脑袋,没有拒绝裴则。
她和阿娘一道去坐上马车,裴则今日自己骑了马,便和越群山一道在马车前面领路。
上车之后,祁云渺坐在马车当中,没过多久,便又掀开了帘子,去看了眼外头骑马的两个人。
她没想过裴则今日也会来。
阿娘只见了晏酬已和她的相处一次,便看出了晏酬已对她的心思,而她后续去见晏酬已,也果然可以清晰地就窥出他的心思;但是裴则……祁云渺想,她有些猜不中。
她和阿兄太亲密了,他们之间是兄妹,亦是朋友,他对她这一直以来的照顾,她下意识都以妹妹的身份代入了其间,觉得理所应当。
但是……真的理所应当吗?
阿兄其实早已经不是他的哥哥了啊。
抛开这层身份之后的阿兄,对她还真的只是兄妹情谊吗?
祁云渺不知道。
或许都是从那个措不及防的拥抱开始吧,纵然阿兄解释了,她也信了,可是祁云渺又不是傻的,细想从前阿兄的许多行径,她仍旧是可以窥出不少可疑的痕迹。
祁云渺不清楚,若是阿兄真的有妹妹,妹妹受伤难过时,他真的会如此冲上去抱住他的亲妹妹,安抚她吗?
阿兄真的……真的是在把她当妹妹吗?
菜市口的刑场距离侯府不近,或许是京中许久都没有人接受如此行刑,是以,这一日,他们抵达刑场时,断头台四周已是乌泱泱的人头攒动。
“这里!”
他们来得不算早,晏酬已以防万一,已经带着自家的护卫占了不少的位置。
祁云渺们一到,护卫们便自觉撤了出去,将位置都留给了他们。
祁云渺从前没看过行刑,不知道原来人头落地,也是有这么多的百姓围观的。
刑场的气氛并没有祁云渺想的压抑,或许是人多的缘故,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便好似城门旁唠嗑看热闹一般,十足喧嚣鼎盛。
在这般的嘈杂声中,祁云渺一到了刑场,却便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断头台。
在人还没有押上来之前,祁云渺幻想着,待会儿躺在这里的会是宁王萧明禹。
若有真有那一日,祁云渺发誓,若是真有那一日,她定会摘下他的眼布,迫使他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眸深深对视着自己,而后将他也狠狠地压在这断头台上,动弹不得。
她要亲手斩了他,要他为他所做过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
整个刑场叽叽喳喳,从始至终都充斥着喧嚣与嘈杂。
但是沈若竹和祁云渺自从进来之后,便一直没有说话。
越群山站在沈若竹的边上,裴则和晏酬已则是陪伴在祁云渺的身边。
终于到了正午时分,囚徒手脚全都带上了镣铐,被官差押解了上来。
百姓们纷纷高嚷,情绪到达了极点,瞬间群起而攻之。他们朝他扔什么的都有,烂菜叶子、烂番茄……似乎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杀了人的,被当众处以死刑的,人人皆可嘶吼泄愤。
祁云渺呆呆地看着,她没有看人行刑的经验,手里既没有准备烂菜叶,也没有准备烂番茄,她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些百姓们的动作,缓缓眨了下眼睛。
下一刻,她的左右两只手里却被分别塞进了两团冰冷又刺激的东西。
祁云渺诧异,低头去看,只见左手上是被裴则塞过来的自地上捡起来的烂番茄,番茄流出的汁液糊了她一手;右手则是被晏酬已塞过来的几片烂菜叶子,烂菜叶子蔫了吧唧,冰冰凉凉,看样子只能给猪吃。
她怔怔地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隐忍多时的情绪终于在刹那之间爆发,她终于也抬起手臂,将手中的烂菜叶和番茄全都狠狠地砸在河东的脸上。
祁云渺自小学习射箭,准头无话可说。
番茄熟透的酱汁糊了河东一脸。
祁云渺盯着他的脸,盯着他那张即便是行刑也依旧是木然无话可说的脸,有两行清泪终于止不住,顺着颤抖的脸颊,落了下来。
越群山这几日为何一直早出晚归的原因,昨晚阿娘也告诉祁云渺了。
她告诉她,原来越群山这几日,是趁着河东彻底行刑前,去地牢里逼问河东。
他试图引他说出背后的真凶宁王。
但是河东闭口不言,并没有提宁王一个字。
最后越群山的盘问没有任何一点的作用,从河东的嘴里,他也没有套出任何一句有用的话。
眼看着官差举起了长刀,祁云渺双眸睁地死死的,想要记住这个画面。
却在一瞬间,沈若竹扑过去抱住女儿,将她摁在了自己的怀里。
即便到了刑场,但是最后人头落地的那一刻,沈若竹还是没有叫祁云渺去看那残忍的画面。
她深深地抱住了女儿的脑袋,将她摁在自己的怀里。
而越群山挡在了她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