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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欢_分节阅读_第51节
小说作者:九月流火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665 KB   上传时间:2025-03-01 19:36:07

  昭孝皇帝戴着猜忌的眼镜,看什么都是别有用心。容复和楚蘅夫妻远在深山,不明圣心,但奚檀时常出入宫闱,却看出些端倪。

  都怪她心怀侥幸,总觉得等福庆公主进门就好了,昭孝皇帝再狠心,总不至于对女儿外孙下手吧?可惜,她还是低估了一个帝王的猜忌心。

  奚檀这些年一直在自责,她为什么没有早些提醒丈夫和公婆。但当她看到福庆公主死后,容冲疯疯癫癫不顾性命的模样,又觉得她便是提醒了,又能怎么办?

  容冲肯放弃赵沉茜,乖乖娶昭孝皇帝中意的二公主吗?就算容家压着容冲低头后,帝王的猜忌铡刀就不对他们落下了吗?

  奚檀暗暗叹息,兴许,这就是命运吧,现世的一切,许多年前就已注定。容冲和福庆公主纠缠了这么多年,从天赐良缘纠缠到生死两茫茫,一个是皇权眼中钉,一个却是王朝公主,最终能不能走到一起,也交给他们的命运吧。

  奚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以容泽身体还在恢复为由,提前离席。等奚檀搀扶着容泽走后,苏昭蜚再也不给容冲留面子,冷着脸发难:“大哥大嫂走了,我没耐心和你兜圈子,你直说吧,现在是什么情况?”

  容冲知道瞒不过苏昭蜚,也没打算瞒。他能活到现在,有一半的功劳在苏昭蜚。钱粮漕运、招兵买马、流民安置、守城治安……容冲什么事忙不过来,就一股脑扔给苏昭蜚,这些年苏昭蜚一个人被当成十个人使,帮了容冲很大的忙。容冲想暂离海州继续寻找赵沉茜,绝对要和苏昭蜚实话实说。

  容冲将蓬莱岛上发生的事情精简后,一五一十告诉苏昭蜚,只删掉了一些细枝末节,比如遇到了卫景云、谢徽和萧惊鸿。他说完后,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为了找人,只能厚着脸皮,对苏昭蜚道:“我脱身后,她就不见了,照雪根本没有看到她来。我怕她被冲到燕朝的地盘,甚至更糟,到了北梁人的领地。明日,不,一会我就得走,得赶紧找到她,就算她不愿意来海州,至少要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帮她安顿好住宅生计。这一趟我不知道要出去多久,大哥身体不好,我不敢让他操心,接下来海州的事,还得有劳你多费心了。”

  苏昭蜚了然一笑:“我就说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突然告诉我这么多隐情,甚至不惜透露多年前是她救了你,是不是还想和她再续前缘?”

  容冲放下几乎没动过的筷子,房间里没有外人,他便也坦诚道:“不瞒你说,我不知道。能不能再续前缘,看命运,看时局,看她,唯独不看我。”

  这岂不是变相承认了容冲想再续前缘!苏昭蜚出奇愤怒:“你糊涂!我和你说过什么,你是一点不记。我知道她暗中救了大哥大嫂,是个好人,可是,这就能掩盖你们之间的问题了吗?摔破的镜子就算再拼回去也会永远留有裂痕,而你们两人不只是感情破裂,更有国恨家仇。无论她做过什么,都不能掩盖她是昭孝皇帝的女儿,而你,是容复的儿子。”

  容冲沉默良久,低低道:“我知道。但她是我带回来的,却因我的疏忽被人掳到蓬莱岛上,虽然大部分宾客都被海水淹死了,但总有一些人能活着逃脱。万一有人发现了她的下落,放消息出去,她的处境就十分危险。江南旧党反她反到疯魔,北梁人想挟她以令江北燕朝遗民,江湖上更有无数阴谋家、野心家,想借她的名义造反。我不能害了她,不将她安置好,我不放心。”

  “她能斗倒她的亲叔叔、亲祖母,以女子之身号令朝堂,如今又能以凡人之身逃出蓬莱岛,有什么好担心的?”苏昭蜚觉得好笑,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情绪,耐心劝道,“你今天刚从照雪身上跳下来,我就知道你没找到她。容冲,或许这就是上天给你的启示,她救你的家人,你也救她一命,你们扯平了。她还活着,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往后你做你的大业,她过她的人生,就此桥归桥路归路,对谁都好。如果她打算回归燕朝,以后还得是你的敌人。容冲,这次你听我的,不要再和她扯上关系,如果你还和前朝公主纠缠不清,你让底下为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怎么想?你又让天下人怎么想?”

  容冲面无表情道:“我在海州起兵,从不是为了什么大业。”

  “我知道。”苏昭蜚说,“但你总要为以后打算。她姓赵,哪怕死了一次,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如果你又和她走到一起,那海州军怎么办?归顺朝廷吗?还是放弃北方渡江南下,拥护她册立另一个小皇帝,从此陷入燕朝无尽的内斗中?”

  容冲知道苏昭蜚说得没错。苏昭蜚和容冲一起长大,虽然他见了容冲就挖苦,说不出一句好话,但当年容冲被困炼妖狱,是苏昭蜚一句话没说,出生入死去汴京救他。容冲永远感念苏昭蜚的恩情,因此清楚苏昭蜚对赵沉茜有偏见,是因为他完全站在容冲的立场上,为容冲日后打算,才固执地觉得赵沉茜会拖累容冲。

  容冲都明白,六年前他就明白。容冲默然为苏昭蜚倒了一杯酒,递给他。苏昭蜚冷冷道:“怎么,恨我说你心爱之人的坏话,要给我下毒?”

  容冲无奈,将那杯酒放在自己面前,又给苏昭蜚倒了一杯,说:“难得想和你说说心里话,你不听就算了。”

  苏昭蜚不屑地哼了声,没接酒,但也没离开。容冲将自己的一杯酒饮尽,道:“不瞒你说,我起兵,其实和家仇无关。外人都以为我恨皇帝害死我全家,所以才招兵买马,要推翻他的王朝。我确实恨昭孝皇帝,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让其遗臭万年,我也以为我看到仇人作茧自缚,机关算计剿灭了容家,结果害得自己江山不保,定然畅快极了。但事实上,当我看到汴京沦陷后北方的惨状,一点都没有畅快,只有痛心。”

  “一个皇帝的猜忌无能,和百姓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最后要那么多无辜百姓来承担代价?我走过很多城池,看尽世间惨状,终于明白,当年曾祖本在红尘之外,为什么要入世助燕太祖起兵,打下天下后又为什么主动让贤,避居深山。因为,无关理智,那是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

  容冲看向苏昭蜚,黑眸认真而诚挚:“我在海州打出镇国将军府的旗号,只是因为我应该这样做,借先祖之名,尽可能威慑强敌,庇佑更多百姓。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重振容家。而她,为了造福百姓推行新政,却因触动太多利益,被群狼攻讦至死,我尽自己所能关照她,帮助她融入新环境,开启新生活,无关情爱,是我应该这么做。我对她爱意之外,更有敬重。”

  苏昭蜚静默了许久,直视着容冲眼睛,问:“你敢说,你想掌握她的下落,暗中接近她,没有私心?”

  容冲沉默,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我不敢说。人生在世,除了应该做的事,总还有一些想做之事。”

  苏昭蜚短促一笑,虚空一抓拿过容冲的酒,倒入喉中,冷声道:“说了这么多,你无非想说,你还是放不下她。”

  容冲争辩不得,苦笑着叹息:“是的。昭蜚,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女子,她不同于你见过的任何一个人,没有强大的武力,却能靠冷静理智,屡屡兵出奇招,救你于水火,你人生中所有深刻的感情都是她给的,爱是她,恨也是她,在你发狠心想要忘记她的时候,她却靠在你怀里,一点点失去气息。”

  容冲眨眼,掩去眸底水光,说:“你也没有办法放下她。你只想让她获得幸福,无论那个人,是不是你。”

  苏昭蜚低头喝酒,其实没错过容冲片刻的哽咽。他盯着在窗外梳理羽毛的照雪,盯了许久,道:“你有轻重?”

  容冲长松一口气,他将剩下的酒都倒到自己杯子里,对着好友郑重拱手:“我当然有。多谢。”

  苏昭蜚摇摇头,似笑非笑站起来:“你没有。容冲,人生只有一次,有些路不能回头。你自己看着办吧。”

  哪怕苏昭蜚提前离席,容冲依然将敬苏昭蜚的酒一滴不落饮尽。他放下酒樽,看着外面没心没肺,只需要给它梳梳毛就很快乐的照雪,喃喃道:“是啊,人生只有一次。”

  若不能陪着自己爱的人走完下半程,那也太可悲了。

第63章 山阳

  容冲将海州后事安排妥当后, 就立即回屋,收拾东西。上次他听到赵沉茜不见了,走得匆忙, 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准备,要不然怎么会被殷骊珠的蛇群困住,被迫和茜茜走散。容冲正往芥子囊里塞符箓, 忽然动作一顿,看向自己的手。

  经脉中灵气浮动, 遥相感应。容冲连忙推开窗户,跃上屋顶,这回灵气感应越发明显, 容冲看着隐没在层云尽头的南方,喃喃自语:“山阳城?”

  赵沉茜让螃蟹帮她选了一个方向, 一路往下走。幸而螃蟹的手气不错,沿着东南方向走了没多远, 她们就看到了一支商队, 要前往山阳城借宿。赵沉茜用一颗珍珠贿赂商队头领, 头领允许她们搭便车,赵沉茜和小桐这才能赶在关城门前进城。

  商队头领在前方和守城士兵交涉, 赵沉茜和小桐扮成随从等在队伍里。小桐好奇地四处张望,赵沉茜看着冷静, 其实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有些话,从别人口中听到,总不如亲眼看到。她一进城门就注意到士兵的衣服换成胡制,门口张贴的告示用的是契丹语,街口站着一个髡发男子,满口粗鄙, 趾高气扬,他面前的人看着是汉人长相,却都穿着窄袖胡服,点头哈腰地巴结着那个北梁男子。

  赵沉茜如此清晰地认知到,北方沦陷了,燕朝不复,如今淮北已是北梁人的天下。

  赵沉茜走神中,商队头领回来了。他脸色极差,商队其他人看到,问:“头,怎么了,为何这么久?”

  “他说我们路引不对,没有加盖大齐皇帝的章。”

  赵沉茜不知大齐皇帝是谁,没想到商队众人听到却群情激奋:“呸,一个种田人,大敌当头他不反抗,杀了部将屈膝投降,这种蝇狗小人,也配称皇帝?”

  “是啊,北梁人渡江久攻不下,怕激起汉人民变,就假模假样扶植了一个降臣,还封他做大齐皇帝,迁都汴京,美名其曰保民安国。我呸,狗屁的大齐,还敢管到爷爷这里了?”

  头领打住手下的忿骂,说:“临安那位怕北梁继续往南打,亲口在文书里承认了大齐。北梁皇帝认,燕朝皇帝也认,你们不认有什么用?”

  众人梗住,像吃了苍蝇一样,脸色都难看极了。小桐挠挠头,不解问:“我都听糊涂了,现在到底有几个皇帝?燕朝一个皇帝,北梁一个皇帝,怎么大齐还有一个皇帝?”

  商队头领冷笑:“多着呢。北梁皇帝管燕云以北,燕朝皇帝管淮河以南,中间着一大片地方谁都不管,但处处都是皇帝。五年前北梁人先立了一个大楚皇帝,没一个月姓张的人不敢干了,主动请辞,北梁人就立了一个更不要脸、更没骨气的汉臣,名刘豫。他是杀了部将,主动献城投降的,他说得倒很好听,称燕朝陷于内斗,党争黑暗,北梁人才是明主,他不忍百姓受苦,愿牺牲自己的名声,换百姓安居乐业,遂开城门投降。楚亡之后,他受北梁册封,僭号称帝,国号大齐,建都大名府,后来迁都汴梁,帮助北梁人统治中原。多的是人不服他,土豪、流寇各地起义,今儿东边出一个皇帝,明儿西边出一个大王,咱们北边海州不就有一个吗,恐怕要不了多久也要称帝了。”

  赵沉茜听到海州,眸光动了动,问:“这里离海州远吗?”

  “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车马要走一日,如果步行,那就看脚程和运气了。不过靠近海州也好,容家那位打仗还行,治军是这群土皇帝里最严的,有他在北边挡着,流寇和北梁军队打不到山阳城来,如果连他都挡不住,出了山阳城,顺着射阳河就可入淮水,赶紧渡江南下还来得及。”

  赵沉茜若有所思:“北有海州,南有淮河,位处燕朝、刘齐交界,却谁都管不着,这样说,山阳城位置还算不错。”

  “是啊,我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带着商队取道山阳城,没想到今日竟被雁啄了眼睛,要加盖大齐的通关公章。我又不走汴梁,如何能有刘齐的文牒?”

  商队手下问:“头,那山阳城进还是不进?”

  “当然进。”头领冷笑,“一个傀儡,当自己是唐皇呢,他的文书出了汴京,还有谁认?什么有大齐皇帝的章才能进城,只不过是山阳城那位大人,变着花样跟过路人要好处费罢了。”

  众人脸色忿忿,但看表情已经习惯了,问:“他们要多少?”

  头领伸出三根手指,众人大怒:“什么,竟然这么多?给了他们,我们走这一趟,岂不是什么都挣不到?”

  头领愤怒过后,已经冷静了,叹道:“该给还是得给,谁叫这是人家的地盘。若是惹怒了那位大人,下次这条商路就断了,那才叫什么都挣不到。”

  手下也明白,如今时局这么乱,哪个当官的不是拼命敛财,他们若不给,转头别说财,怕是命都保不住。只是他们依然不甘心,他们从燕云走到射阳河,这一路说是出生入死一点都不夸张,眼看马上就能渡江了,却被山阳城刺史狠狠摆了一道。一个靠裙带上位的孬种,如今竟摆起当官的谱,手一伸就想取走他们的卖命钱?

  头领何尝不气,但他知道形势比人强,胳膊不要和大腿拧,他由手下骂了半晌,还是拿了钱,去和守城士兵通融。果然,在看到钱后,缺失的盖章突然不重要了,士兵连赵沉茜几人的身份也没问,很快放他们入城。

  商队头领对着士兵客客气气的,等走出那些人的视线范围,他恨恨唾了一口,骂道:“猪狗不如的玩意,对着北梁人点头哈腰,对着汉人倒一个比一个强硬。”

  头领骂了几句,等出了恶气后,他看向赵沉茜、小桐两人,说:“两位娘子,今日我可救了你们好几命。你们两人应该没有路引吧,你可知道无人护持的美貌娘子,落在那些人手中,是什么下场?”

  赵沉茜了然望向他,目光清澈冷淡,但商队头领瞬间觉得一盆水兜头浇下,他像是被人看了个干净。赵沉茜淡道:“首领容我们搭便车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我们那颗珍珠,应当已经足够弥补你这一趟的损失了,首领应当知道水满则溢、竹篮打水的道理吧?”

  商队头领读的书虽不多,但见过许多人,他一看赵沉茜的眼睛就知道,这位小娘子看着文文弱弱,但绝不是善茬。出门在外,有三类人最好不要招惹,乞丐,和尚,还有女人。

  这些人敢出门行走,必有绝招。

  商队头领眼珠微微一转,放弃了试探赵沉茜的身家,笑着道:“娘子这是什么话,我只是想提醒二位,时局凶险,人心不古,两位是女子,还都是如此美貌的年轻女子,要小心防范。”

  赵沉茜轻轻笑了声:“莫言人心不古,人心何时良善过?首领想必要继续南下,多多保重,我们就此别过。”

  赵沉茜说完,微微颔首示意,转身便走。小桐忙提着裙摆追上,商队头领在后面问:“娘子孤身在外,投宿恐不方便,我们商队有一个相熟的客栈,知根知底,十分安全,如果娘子不嫌,不妨今夜和我们同去客栈落脚?”

  “多谢首领好意。”赵沉茜头也不回,道,“可惜我们已有落脚之地,首领的好意,只能辜负了。”

  走出那条街后,小桐诧异问:“沉茜,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

  赵沉茜语气淡淡:“我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怎么会有相识之人?”

  “啊?”小桐不解,“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拒绝商队首领的提议?我看他是个正派之人,他介绍的客栈,应当还不错。”

  赵沉茜不置可否,漫不经心道:“兴许这一刻他是真的想帮我们,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之后不会改变主意。不要去考验人性,对谁都好。”

  “哦。”小桐似懂非懂应了声,依然活力满满问,“那我们现在要去找客栈吗?”

  赵沉茜叹了口气,发现小桐是真的没心没肺,无奈道:“你难道没发现,我们没钱吗?”

  小桐下意识要取珍珠:“可是我们有……”

  “别说。”赵沉茜冷冷扫了她一眼,道,“从现在开始,不许在任何地方提起我们从海上来。跟我来,一会你不要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小桐珍珠已攥在手里,默默放回去,飞快点头。她其实想说,沉茜的眼色太复杂了,她看不懂,但小桐望了眼赵沉茜的侧脸,没敢开口。

  小桐全神贯注盯着赵沉茜,生怕自己错过她的眼神,但接下来一路几乎不需要小桐做什么,她跟着赵沉茜进入茶馆,赵沉茜叫来小二,每一道菜都问了,却不点。过了一会,赵沉茜突然起身,让小桐摘下所有首饰,然后带着她走入一间挂着“当”字旗的店铺。

  赵沉茜胸有成竹地报价,态度从容老练,当铺掌柜几乎没怎么还价就收了。等出来后,小桐惊诧地问:“沉茜,你经常来当铺吗,为什么你一要价,他就收了?”

  赵沉茜怎么可能进过当铺,她对当铺的仅有认知,全是刚才在茶馆听来的。不过这世间的道理大差不差,赵沉茜打听好米粮、茶水的价钱后,凭自己在宫廷养出的眼力,不难估出她们身上的首饰值多少钱。

  钱掌柜为了将她们卖出高价,在她们身上砸了不少首饰,然而那些首饰看着华贵,其实只薄薄镀了层金,卖不上价钱。赵沉茜气不打一处来:“钱掌柜可真是算计到家了,我以为那些簪子是金的,没想到,里面竟是假的,枉我留意了一路。”

  小桐不解:“我们有……我是说,殷夫人那些,总是真的。我们为什么不拿那些出来卖?”

  “人生地不熟的,不可露财。”赵沉茜掂了掂手里的碎银,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要精打细算这点银子。天色已一层层黑下来,赵沉茜注意到路上不少人在打量她们,她不动声色收好碎银,说:“先找个客栈落脚吧。”

  赵沉茜发现她远远低估了自己这张脸的麻烦程度。从前她是公主,哪怕身份卑微,也没人敢不加掩饰盯着她看——除了容冲,但容冲的目光和这群人的目光,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赵沉茜放弃了小客栈,直奔山阳城里最大最豪华的客栈,即便如此,都有不少恶心的目光粘在她身上。赵沉茜眼睛都不眨地交了五天房钱,让人看不清她的财力,淡淡道:“将饭菜和热水送到房间,其余时候,不得进来打扰。”

  她如此貌美,出手又如此阔绰,小二不敢怠慢,连忙应下:“遵命,两位娘子请楼上走。”

  小桐一直欲言又止,等小二将她们送到房间,讨好地关上房门后,小桐再也忍不住,问:“沉茜,你怎么在这么贵的地方订了五天!我们是不是没钱了?”

  赵沉茜坐在桌前,扶袖为自己倒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雍容雅致,一点都看不出她再有五天就会身无分文:“是的。”

  小桐抓脸,连她这么乐天的人都有些愁了,凑过来问:“那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钱总有办法。”赵沉茜将茶壶放回原位,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眼睛,衬得那双黑眸越发深不可测,“但安全,却是一点都不能等的。我们本来就显眼,只有出手阔绰,态度傲慢,才会让人忌惮我们身后的势力,不敢动手。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没有背景,那就麻烦了。”

  小桐听不太懂,但她知道,沉茜做得总是对的。她长叹一口气,托着腮,十分惆怅:“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复杂。”

  赵沉茜早就觉得小桐有些割裂,一些方面,小桐很熟悉底层百姓的生活,比如她会缝衣服、做针线、铺稻草床,甚至知道当铺会压价,但另一方面,她又展现出对世界的无知,她天真烂漫,对任何人都不设防备,实在不像在凡尘里跌打滚爬的布衣百姓。

  在岛上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但现在小桐和她一起行动,赵沉茜必须要掌握小桐的来历。赵沉茜问:“你是哪里人,离山阳城很远吗,为什么说外面的世界?”

  “我都不知道山阳在哪里。”小桐长长叹了口气,说,“我原来住在南京,和小姐相依为命。但小姐是庶出,生母不够高贵,她也不高贵,她家里人对她一点都不好,不允许她住在大宅子里,将她赶到道观。她吃不饱穿不暖,每一天都过得很不容易。有一天,她被家里人接走,再也没有回来,我等了很久,忍不住从道观偷跑出来寻她,可还没来得及找到她,我就被钱掌柜带走了。再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们,来到了这里。”

  燕朝迁都临安后,有一部分人不愿意放弃汴京,只称临安为南京。赵沉茜问:“你原是临安人?”

  小桐点头,赵沉茜询问她在临安的住址,小桐不假思索:“钱塘长生桥,下了桥第三棵柳树下便是。”

  赵沉茜高深莫测点头,丝毫不流露她没去过临安,继续问临安的风土人情。小桐对官职稀里糊涂,但对气候、风俗、衣食等事对答如流。如此细节,不可能是编的,小桐的表现也很符合一个离群索居、不谙世事的丫鬟,赵沉茜微微放了心,问:“你和你的小姐相依为命,你可想继续去寻她?”

  小桐神色黯淡,垂下眸子,说:“我等了她很久,道观的人都说她有了大造化,想来,她不再需要我了。我出来找她,本来是想告诉她,冬衣我都做好了,但钱掌柜将我带走,一转眼,已经是夏天了。”

  赵沉茜叹息,问:“你还想回去吗?”

  “回哪里,做什么?”小桐黯然道,“没有人需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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