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沉茜体力着实不济,没有矫情,二话不说搭上。两人才一触碰容冲就将手收紧,他的手心温暖干燥,一股清气正顺着他的掌心注入赵沉茜身体。
赵沉茜怔了下,意识到他在给她输灵气,忙压低声音喝道:“快停下,别浪费灵力。”
“给你怎么算浪费。”巷口一个黑衣人走过,容冲也压低声音,说,“你现在是蛇妖,可以修炼,试着顺着穴位运转灵气。”
赵沉茜早年也想过修行,私下努力了很久。那些修炼功法、口诀咒语她都熟背于心,但因自己是个纯粹的凡人,再刻苦也吸收不了灵气,只能无奈作罢。那些法诀她还记得,赵沉茜试着运转功法,竟然真的感觉到一股暖流涌过经脉,所到之处疲惫一扫而空。
赵沉茜震惊,这就是修炼的感觉?她期盼了那么久,最后竟然在一个蛇妖的身体里如愿,世事真是讽刺。
容冲见她学会了,放心地带她转移阵地。也不知道容冲是怎么找路,他们在小巷子里左拐右拐,从另一个方向,逐渐接近殷家。
只需要穿过一条街就能到殷家了,赵沉茜和容冲都屏息以待,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很突兀地转身,看到了他们。
容冲心里警铃大作,对光珠说了声“抱紧”,拉着赵沉茜转身就跑。他们在小巷里穿行,容冲特意挑转角多的地方,但身后的黑衣人十分执着,紧缀在他们身后,寸步不离。
实在甩不开对方,容冲都狠下心打算背水一战,拐角里突然推开一扇门,一个男子从门缝里探头,挥手道:“殷娘子,快过来。”
容冲愣了下,还没等他想起这个男人是谁,赵沉茜已毫不犹豫拽着他跑了过去。男子赶紧在他们身后关门,几个人屏息靠在门板后,听着外面响起脚步声,围着这扇门来回踱步,许久后终于远去。
几人都松了口气。男子眼睛亮起,定定看着赵沉茜,兴奋道:“殷娘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看来你又采到了大珍珠。”
容冲眯眼,很好,他想起这个人是谁了,傍晚海滩前向赵沉茜搭讪的男人,好像姓杨。
晦气,刚才被追得紧,他没注意路,竟然跑到他们家来了。
这究竟是个剧情人物还是玩家?能干掉吗?
就在容冲试图寻找面前之人是玩家的证据时,偏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男人半披着衣站在门口,晦暗不明地看向他们:“二弟,夜深危险,你放了什么人进来?”
容冲回头,看清对方时他瞳孔猛缩,忍无可忍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和姓杨的一定犯冲。杨家有一个觊觎赵沉茜却无法干掉的剧情人物就够难受了,现在又多出来一个玩家。
还是个讨厌的熟脸——萧惊鸿。
赵沉茜面对杨二郎很从容,因为这就是一个剧情人物,只要她不违反规则,对方无法伤害她。但当她听到熟悉的语调,回头借着月光,猝不及防看清屋檐下的男人时,心里咯噔一声,险些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萧惊鸿?他在游戏里的身份是杨二郎的大哥?
赵沉茜不敢大意,忙从容冲手里接过光珠,挡住自己的脸颊和身形。幸而杨二郎和大哥看起来并不亲近,杨二郎脸上淡淡,道:“杨家是我的,我想放谁进来,似乎用不着征求你的同意吧。”
萧惊鸿扫过庭中一男、一女、一个孩子的怪异组合,心里思量,面上却不显,按照规则要求扮演“宽厚仁爱”的好大哥,说:“杨家的事当然由你做主,为兄只是担心你遇到危险。”
杨二郎嗤声,不屑道:“我邀请心仪的娘子进来做客,哪会有什么危险?殷娘子,白日的话,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外面还有黑衣人,赵沉茜需要杨家这个庇护所,不能得罪杨二郎,只好委婉道:“多谢二郎厚爱,只是我已经嫁人,实在无法回应郎君深情。”
杨二郎不以为然,说:“你还真打算和姓殷的那个小白脸过一辈子?他懦弱无能,给不了你好生活,不如嫁进杨家来。要是你舍不下女儿,也可以带来。你也看到了,我们杨家可比殷家气派多了。”
杨家是座二进的宅子,除了这兄弟俩,似乎没有他人。从世俗的角度来看,杨二郎也不失为一个良人。
赵沉茜已经感受到萧惊鸿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怕被认出来,一刻都不想多待,含糊道:“杨二郎,这么大的事,你让我再想想。”
再想想就是有戏,杨二郎大喜,忙不迭说:“好,你慢慢想。后院没有女主人,正房一直空着,我这就收拾出来。今夜你带着孩子好好休息,只要你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赵沉茜道谢,一眼都没看另两个男人,垂眸抱着光珠离开。容冲看着她离开自己视线,突然说:“殷娘子,有些话我一直没敢和你说,今日不妨借着杨二郎的光,一齐说开。其实我也心仪你许久,既然你考虑改嫁,为何不考虑我?”
第37章 化蛇
心仪?
在场几人眉心都跳了跳, 赵沉茜装作没听到,抱着光珠,低头走入后院。反而是热情给赵沉茜引路的杨二郎停下, 上上下下打量容冲:“李三,你什么意思?”
容冲从容笑着,肯定了杨二郎的想法:“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殷娘子这么好的女子,怎么会只有你喜欢?只是她心里有殷书生, 我不能破坏她的生活,只能默默守护在侧。如果她当真有了离开殷书生的想法,我肯定要争上一争。杨二郎, 你我君子协议,公平竞争, 等最后无论她选择谁,都无条件尊重她的决定, 如何?”
杨二郎脸色很差, 一个嫁过人还生了孩子的女人, 他不嫌弃她就不错了,竟还有人巴巴过来抢?杨二郎未必多喜欢殷夫人, 但被另一个男人当面挑衅,他就变得势在必得起来。杨二郎不肯输了面子, 说:“我当然不怕你。不过,你做得了主吗?你们家有功名在身,能让你娶一个嫁过人的女人进门?”
“她在我心中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子,为何不可?”容冲扫了眼阴影里看热闹的萧惊鸿,摆足了情敌的架势,说, “今夜多谢你收留,但我也不能让你,我要住在门口这间房,以防你晚上偷偷去找她。”
萧惊鸿抱臂,目露了然。这个明显不是幻境人物的男人绕了那么大一圈,无非为了这一句——晚上不能有人进后院。
稀奇,被海妖卷入幻境,祸福无门,朝不保夕,还要被诡异的规则束缚,他不急着脱身,竟还有力气当护花使者。
萧惊鸿向来不关心殿下以外的女人,刚才进去那个女子虽然是个玩家,但抱着孩子,唯唯诺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殿下,萧惊鸿才懒得管她的死活。萧惊鸿见没什么有用信息,就道:“夜深了,二弟和李公子若无事,我就先……”
“等等。”容冲叫住萧惊鸿,对杨二郎说,“今日她下海采珠,泡了许久的海水,身上定然不舒服。她爱洁,如果不用热水沐浴,恐怕今夜都睡不着。杨二郎能不能麻烦你兄长,帮她烧一桶热水?”
萧惊鸿瞪大眼睛,有些无法理解自己听到了什么:“你想讨好女人,怎么不自己去烧?”
“我终究是外人。”容冲笑了笑,很讲礼貌,“杨家家大业大的,我四处走动不妥。”
这话杨二郎爱听,反正又不是他动手,他大大方方指使萧惊鸿道:“你去帮殷娘子烧水。殷娘子和李公子难得来杨家借宿,不能委屈了客人。”
萧惊鸿脸色骤沉,捏紧了拳头,他从小流落街头,当过乞丐也做过兽奴,长大后最受不了别人指着他的鼻子说话,如果放在外面,他必要将对方的手指剁碎。但他还没找到殿下,这个幻境奇怪诡异却自成体系,在确保殿下的安全前,他不能硬闯。
萧惊鸿硬是忍下杨二郎的轻慢,按照规则“做一个宽厚的兄长,满足杨二郎一切要求”,低头道:“好。”
萧惊鸿安静地去提水、烧火,完美诠释一个踏实能干的老好人兄长。杨二郎满意道:“还算有点用处,杨家不算白养你。”
这实在不像一个弟弟会对哥哥说的话,容冲顺势问:“二郎,毕竟长兄如父,让你大哥替我们烧水,合适吗?”
杨二郎嗤了一声,不屑道:“他算什么长兄,他都不是杨家人,还敢和我摆兄长的谱?”
容冲挑眉:“哦?”
杨二郎有意向情敌展示自己在家中至高无上的地位,道:“我是我爹娘老来得子,在此之前他们求子多年未果,就收养了一个孤儿,取名杨鸿,养在膝下。但杨鸿进门没多久,我娘就生下了我,我爹很高兴,本来想将他送走,但我娘怕他们走了无人照顾我,就让他留下了,记作我的兄长,替我跑跑腿,处理一些家宅琐事。呵,要不是我,他现在还在街口和狗抢吃的呢,能住上这样的好宅子?”
原来萧惊鸿的游戏身份叫杨鸿,是杨家的养子,名为兄长,其实无异于杨二郎的仆从。容冲思忖,不动声色扫了眼萧惊鸿,发现萧惊鸿虽然在扇火,但脊背绷紧了,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萧惊鸿和杨鸿一样,都是乞丐,意外走运被贵人发现,从此进入另一个圈层。只不过萧惊鸿的运气更好,被当朝公主发现,声名权势都随之而来,甚至能长伴公主左右。
这样看来,他们在幻境中的身份,多多少少和现实有些关系,这也是为什么杨鸿的长相和萧惊鸿并不相似,但容冲和赵沉茜都能第一眼将其认出来。
萧惊鸿身上那股阴郁桀骜的气息,可比他的长相有辨识度多了。
萧惊鸿自认已改头换面,最忌讳别人提起他的乞丐出身,杨二郎却当着外人的面大肆点评,萧惊鸿想必忍得很难受。他不舒服,容冲就舒心多了,等杨二郎回房后,容冲悠悠在庭院中闲逛。两人隔着大半个院子对立,夜风骤然剑拔弩张起来。
容冲进入幻境这么久,已渐渐摸清了规则怪谈的规律,甚至能反过来为己用。他猜到萧惊鸿不能反抗杨二郎,所以故意在杨二郎面前提出让萧惊鸿烧水。事实证明,容冲的猜测是对的。
萧惊鸿手里拿着一根木柴,一截截折断,问:“你是何人?”
容冲滴水不漏笑道:“姓李,家中排行三,是殷娘子的邻居。”
萧惊鸿拧眉,不耐烦道:“别耍花招,你明明知道我在问什么。”
“哦?”容冲故作不解,“杨大郎君不是在问我姓名吗?我答错了吗?”
萧惊鸿知道这个人不可合作了,他也懒得再费口舌,不再拉拢,冷道:“既然阁下坚称自己是李三,那就当我没问过。你我初次见面,你为何撺掇杨二郎针对我?莫非,我与阁下有什么前仇旧怨?”
容冲轻轻一笑,语气中说不出的讽刺:“杨大郎君想多了,你我没有任何关系,根本不配谈仇怨。”
就凭我一眼就认出你,而你却认不出我,你就永远不配当我的仇人。
萧惊鸿不了解容冲,容冲却对萧惊鸿的来历、武功、经历了如指掌。就像萧惊鸿永远不会知道,容冲究竟有多么介怀他的存在。
这种介怀某种程度上甚至甚于谢徽。如果说容冲对谢徽是厌恶,那对萧惊鸿就是深深的嫉妒。
萧惊鸿多么幸运,是所有人中唯一被赵沉茜偏爱的,可以轻而易举走到她身边,不断得到她的宽容、信任和保护。这是容冲、谢徽以及卫景云,从未得到过的。
因此,容冲绝不可能让萧惊鸿认出赵沉茜。一个人可以幸运一次,但绝对不该幸运一辈子。
容冲检查过院墙,确定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走向灶台,说:“杨大郎君,辛苦你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萧惊鸿心里冷嗤,水已经烧好,剩下没有事情了,他倒来做好人了?萧惊鸿偏不让他如愿,率先抢过水桶:“这种重活我做就好,哪能劳烦客人动手?”
容冲眯眼,手上使出太乙五行拳,从萧惊鸿手中硬抢。两人飞快过了几招,容冲拳势看似柔和绵软,却刚柔相济,静中有动,不声不响拿住萧惊鸿的经脉,将他一掌推开。萧惊鸿经脉剧痛,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容冲一招制胜,不慌不忙提起水桶,道了声“多谢”,才向后院走去。
容冲面对萧惊鸿锋芒毕露,但当他穿过月亮门,看到窗纸上的剪影时,神态立刻变得柔软。
他甚至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嫌弃地拉正刚才和萧惊鸿对拳时弄乱的衣服,这才轻手轻脚上前,敲门道:“殷娘子,是我。”
过了一会,房门打开,赵沉茜站在门后问:“怎么了?”
容冲很自然地进屋,将水倒入浴桶中,一边不忘提醒她:“晚上不能给人开门,尤其男人。你沐浴完就安心休息,我就在前面守着,夜里有任何不对劲你就喊我,我来救你。”
外人都说容冲桀骜不驯,但在赵沉茜面前,他总是格外多话,都有些啰嗦。赵沉茜不得不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现在,最危险的应当是你们几个凡人吧。”
容冲笑了,用手指凌空画出几道符,附在门窗上,说:“那最好不过。水已经放好了,你洗完后不用管,明日我来收。那兄弟俩不对劲,今夜兴许会有幺蛾子,我在外面盯着他们,你只管休息。我已经在你的门窗上加了禁制,除非你主动开门,不然外面人进不来。切记,不要给任何人开门,为防万一,哪怕听到我的声音也不要开,免得有人假冒我。”
赵沉茜心道她才不会被冒牌容冲骗到,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分辨出是不是他。赵沉茜没有表露出来,淡淡点头:“好。”
虽然容冲很想留下来贴身保护她,但他很清楚自己身份不妥,会带累她的名节,无论作为李三郎还是容冲。容冲只能强忍着不舍,道:“那我走了,你们早点休息,晚安。”
容冲不让她出来,主动带上门。关上门后,门框泛起一层浅淡的白光,赵沉茜知道,这是保护禁制生效了。
水雾徐徐升起,赵沉茜盯着门窗怔忪,仿佛忘了热水还在里面,再不洗就要凉了。赵沉茜过了许久才回神,轻轻叹了口气,对光珠说:“他话真的很多,是不是?”
光珠趴在榻上,正自顾自玩耍,根本没注意赵沉茜的问题。赵沉茜自嘲一笑,她在做什么,难道指望一个两岁的孩子回答她吗?
赵沉茜压住心绪,不再想这些烦心事,仔细洗去身上的海水腥味,然后就睡了。赵沉茜睡眠不好,但起床气却极大,没睡醒的时候脾气简直可以毁灭世界。她好不容易朦胧睡去,半夜却被一阵窸窸窣窣声吵醒。
有人在撬她的门。当然,更可怕的是,她不知何时变回了原型,现在满身幽绿鳞片,挤满了半间屋子。
第38章 惊魂
睡醒一觉发现自己变成了蟒蛇, 这种感觉可谓相当惊悚。幸好赵沉茜离谱的事见多了,此刻也只是吸了口冷气,先回头去找光珠。
好在光珠也是蛇妖后人, 身体强悍,并没有被她的尾巴压死。赵沉茜轻轻抬起自己的尾巴,将光珠挪到安全的地方, 然后就开始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睡前明明一切正常,为何会突然变成蛇?难道因为她是凡人, 在无意识时不会控制妖性,一到入夜就会恢复原形?
赵沉茜直觉应当不是如此,如果她这么容易变成蛇, 在殷家那么多年,为何没有被发现?以殷婆婆敌视她的劲, 如果发现她是妖怪,还不得立刻将她送官?
等等, 送官?
赵沉茜脑中灵光闪过, 隐隐想到了什么。但现在不是细思的时候, 撬门的声音越来越近,如果被人进来看到她现在的状况, 那可就麻烦了。
这个幻境诡异,赵沉茜不敢完全寄希望于容冲的禁制, 只好暂且压下猜测,先解决燃眉之急。她一边尝试恢复人形,一边对外面撬门的人说:“什么人?”
门口的动静骤然停下,外面静了静,随后容冲的声音响起:“殷娘子,是我。”
赵沉茜挑眉, 问道:“李公子?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外面的人急切说道:“杨家的人不怀好心,刚才我听到他们密谋,说要杀了你夺珍珠。现在他们在厨房里准备迷香,我们趁现在赶快逃。”
赵沉茜在不断尝试下,上半身终于恢复了人身,但尾巴怎么都收不回去。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着急,凝心静气,在心中回想少时背过的清心诀。
她是赵沉茜,不是骊珠,哪怕在蛇妖的身体里,也不会让身体的妖性凌驾在她的意志上。何况,就算被人发现了她是蛇妖也没什么大不了,最坏的情况,无非带着光珠回海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