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沉茜看着这页纸头疼,她都死过一次了,怎么还要被条条框框折磨,这些规则比新科状元的策论还要狗屁不通。但关系到自己性命,赵沉茜嫌弃了一会,还是打起精神,从头一个字一个字细读。
刚来一个地方,最好按照它的规则行动。这些规则虽长,总结起来无非两个词,逆来顺受,任劳任怨。
而且,规则之间有好几条相互矛盾,尤其最后一点,逃出殷宅,十分耐人寻味。
规则中用的不是逃离,而是逃出。仿佛这是一件很仓促的事情,为什么呢?发生了什么,需要她这个当家夫人,仓皇逃走?
赵沉茜找遍了屋子,除了一个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和一张水平比御史台还次的规则清单,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了。赵沉茜有些失望,这可是殷夫人每日睡觉的房子,私人物品竟然这么少,看来赵沉茜还需要向外探索。不过至少可以确定,这确实是殷夫人曾经的夫家。
在殷宅当牛马,到逃出殷宅,再到蓬莱岛,堪称天差地别的际遇,中间唯有空白连接。多年和臣子斗智斗勇的直觉告诉赵沉茜,找出这其中的连接点,就是破局的关键。
赵沉茜谨慎地看了女孩一眼,确定她还在睡觉,就轻手轻脚出门。
院子不大,只有一进,正面两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殷夫人十分没地位,一间正房归丈夫,另一间归婆母,她带着孩子住在低矮阴潮的西厢。
赵沉茜很快绕了一圈,正要开门看看,墙边的树冠就动了。赵沉茜悚然一惊,危险这么快就来了?
她不着声色握紧靠在墙角的门栓,却发现树冠抖了抖,露出一张杀气腾腾的陌生男人面庞。
他看到赵沉茜,怔了下,眼睛中的杀气瞬间化作万千烟花爆炸,亮得惊人:“茜……嘻嘻,你也是玩家吧?”
赵沉茜抿了抿唇,硬邦邦说:“不是。”手里的门栓却轻轻放回墙角。
脸虽然毫无相似之处,但那双眼睛,太独特了。
是容冲。
怎么又是他?
容冲心里长松了口气,轻巧跳下墙角,问:“你来这里多久了?有危险发生吗?”
容冲从这个幻境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和茜茜分开了,吓得魂都没了。他立刻出来找人,幸好他运气不算坏,找了没几家就看到茜茜了。
至于他为什么敢确认面前这位不搭理他的“熟人”是茜茜……就凭她不搭理他的劲,他就敢确定这是茜茜,不是殷夫人。
她的眼睛那样美丽,他哪怕行将入木,老得动都动不了时,也不会忘记。
——如果,他还能活到老死的话。
赵沉茜没有理他,自顾自检查院子,将任何可能成为凶器的物体收走。容冲跟在她身后,很熟练地给她当苦力,抱着菜刀、斧头、砍刀甚至擀面杖,问:“你找这些做什么?要杀人吗?我可以帮你呀。”
赵沉茜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用手势比划:“你是谁?”
赵沉茜没学过手语,但容冲立马看懂了。他单手抱住那一大摞凶器,用另一只手一边比划一边说:“我和你一样,来找你组队。我住在那座宅子里。”
赵沉茜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眼,发现他住在斜对角,和她隔了一条街,算邻里,但不算邻居。
规则第五条,善待邻里,但不要和邻居说话。既然他不是邻居,那就可以说话了。赵沉茜终于开口道:“我没见规则里说要组队。”
“管它规则怎么说,我就是看你投缘,想和你结伴。”说完,容冲眨了眨眼,问,“什么是规则?”
赵沉茜默然看着他,发现容冲的目光澄澈里透露着无知,竟像真的不知道。
赵沉茜无语,问:“你醒来的时候,没在随身物品中发现一张写了许多字的纸吗?”
容冲摇头,他一醒来就来找她了,哪有心思翻东西。赵沉茜脸上一言难尽:“那么请问,这么久,你做什么了?”
容冲眸光动了动,看着她笑了:“来找能带我赢的队友啊。”
容冲拿出当年追她时的不要脸劲,不管她怎么说,这个队他组定了。赵沉茜和这种人说又说不通,打又打不过,无奈道:“好吧。但你要听我的。”
赵沉茜表现得不情不愿,其实她是很乐意和容冲组队的。现在她顶着殷夫人的脸,不怕被人认出来,离开游戏就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看规则中透露出的海市治安情况,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找一个打手。
容冲就很合适。抛开情感不谈,容冲能十五岁闻名天下,武功上的天赋毋庸置疑,而他的人品也靠得住,至少不会出现丢下她自己跑路的事情。
容冲想都不想点头:“行,我这人不喜欢动脑,无论大事小事,都你说了算。”
赵沉茜勉为其难地颔首,心里十分满意。她道:“现在你可以搜搜身上的东西了,应该有一张纸条。”
容冲这个身份似乎是个书生,他随身摸了摸,发现腰间别着一把扇子。他打开,脸上表情瞬间十分精彩:“嚯,这么多字。”
苍天可鉴,就算是剑谱,写这么长,也没有殊荣能让他看完。容冲晦气得不想看第二眼,刷得一声合上扇子,递给赵沉茜:“你来看,看懂了给我讲。”
赵沉茜确实想看别人的规则,兴许能研究出什么破绽,但他的语气……赵沉茜抬眸,静静看着他:“你在命令我?”
容冲的气焰肉眼可见变矮,最后委委屈屈道:“不是,我在请你帮我。”
赵沉茜这才没好气接过。她打开扇子,凝视了许久,一言不发。容冲也不敢催,小心翼翼问:“有什么问题吗?”
赵沉茜在心里逐条比较了两版规则,平静地将扇子还给容冲,说:“没问题。宅子里的规则各不相同,但有关黑衣人、白衣人的规则却是一样的。看来,这更像一个真实世界,每个人在家里各司其职,对外要遵守共同的城镇规则。”
容冲挑了挑眉,眼中露出清澈的愚蠢:“黑衣人和白衣人是……”
“不重要。”赵沉茜说,“你只需记住,做事时不要被人看到,被看到了就将对方杀掉。以及离我远一点,别给我添麻烦。”
那么长的话,经她提炼后言简意赅,容冲立刻表示明白:“好。但离你远一点我可做不到,毕竟我能不能过关,就全靠你了。”
容冲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隐隐有人道贺“恭喜殷书生”。
殷可不是大姓,赵沉茜一惊,猜到极有可能是这个身份的丈夫回来了,忙推着容冲走:“快走,我丈夫回来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哪怕在幻境里,都要给她安排一个夫君。容冲脸色变了,明明一跃就能离开,但他偏偏耽误了一会,眼看外面的人就要开门,容冲才道:“不好,现在跳墙他们能看到,怎么办?”
赵沉茜用力瞪了他一眼,道:“笨死了。跟我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发出声音。”
容冲如愿被她拉进屋,他想说他可以在这里躲着,不会有人发现得了他,结果没开口就被赵沉茜塞进衣柜里。容冲试图解释,被赵沉茜一个眼刀止住:“闭嘴。”
容冲嘴唇动了动,放弃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他就不客气了。虽然藏衣柜很像奸夫,但这样,以后他就有理由在这里常驻了。
别说,这个衣柜宽宽敞敞,睡着还挺舒服。
第33章 殷宅
赵沉茜将容冲塞好, 刚关好柜门,院门就被推开了,一阵嬉笑声大咧咧闯了进来。赵沉茜皱眉, 赶紧去看小床,那个小女孩皱了皱脸,嘴一瘪, 呜呜哭了起来。
孩子被吵醒了。
赵沉茜脑仁都要炸了,她平生最讨厌小孩, 尤其讨厌小孩哭,谁能告诉她怎么让一个被吵醒的孩子闭嘴?她站在屋里,只觉得手和脚都不是自己的, 外面一个老妇人听到哭声,立刻扯着嗓子骂:“骊珠, 你是干什么吃的,我们回来了你不开门, 现在连孩子都不哄?苍天啊, 我怎么这么命苦, 摊上一个比公主都娇贵的儿媳妇,什么活都不会做, 还要我伺候!”
原来殷夫人本名叫骊珠。这么好听的名字,她为何要冠了夫家的姓氏, 再不提自己本来的名字呢?赵沉茜知道这位叫嚣的老妇人恐怕这就是她的“婆母”了,她丝毫不介意被婆婆骂不孝,但规则四写了,不能让孩子哭太久,也不能将孩子假手他人。赵沉茜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尝试和她讲道理:“你别哭了。”
容冲透过衣柜门缝看着外面, 心中一阵无语。虽然他也不擅长和小孩相处,但哪有这样哄孩子的?这又不是宫城的兵,哪可能赵沉茜说一句“你别哭了”就让小儿止啼?
容冲想法刚落,床上的小女孩打了个嗝,虽然眼中还含着泪,但当真不哭了。容冲大为震惊,啊,连小孩子都这么听赵沉茜的话?
赵沉茜发现小孩比她想象中好哄,长长松了口气。她学着宫里那些女人的样子,拿起拨浪鼓塞入女孩手里,僵硬道:“玩这个,不要哭了。”
小女孩仰头看着她,忽然笑了,朝着她伸出短胖的手臂:“娘。”
赵沉茜头皮发麻,这是让她抱?不能吧?赵沉茜想拒绝,但规则九说,如果受伤就找女儿要红宝石酒。不知道所谓的红宝石酒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生死关头这个孩子能救她性命。
赵沉茜看在命的面子上,生硬地伸手,卡住小女孩下腋,像拔萝卜一样将她提起来。这个姿势绝对不舒服,但小女孩像感受不到一样,看着赵沉茜咯咯笑了。
“娘!”
外面人听到小孩喊娘,这才提起兴致,屈尊纡贵踏入西厢。一个男人掀帘而入,打量着小女孩道:“她终于会说话了?囡囡,叫父翁。”
这个男人应当就是殷夫人的丈夫——殷书生了。两人共同生育了女儿,但殷书生一眼都没往赵沉茜的方向看来,仿佛妻子只是个抱孩子的工具,他只关心女儿会不会叫爹。
然而,囡囡看到殷书生,像被陌生人吓到了,哇得一声大哭起来。赵沉茜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将孩子放回小床,试图像先前那样哄她:“别哭了。”
但囡囡还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声将外面的人惊动,殷婆婆叉着腰,不耐烦道:“你快去哄她,呆在那里干什么?”
一个穿茜红色褙子的女子靠在门栏看了许久,终于找到机会,娉娉袅袅走进来,柔声道:“姐姐做了一天家事,想来辛苦了,没力气抱孩子。要不,让妾身试试?”
女子一心想表现自己,自信地上前,朝孩子伸手:“囡囡乖,让姨娘抱……哎呀。”
囡囡避之不及地甩开女子的手,一个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气,打人虽然不痛,却很下脸面。女子难堪地停住,顺势将手收回,另一只手严严实实捂在手背上。
殷书生看出不对,忙问:“芙蓉,你手上怎么了?”
被称为芙蓉的女子越发刻意地捂住手,指甲飞快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个印,面上淡笑着摇头:“妾身没事。”
殷书生沉着脸拉开她的手,果然,看到她的手背上被划了道红痕。殷书生大怒,指着大哭不止的囡囡骂道:“你个不孝女,竟然抓伤你二娘!芙蓉,快去涂药,你的手这么细嫩,可不能留疤了。”
芙蓉顺势柔弱地靠在殷书生身上,余光瞟了眼赵沉茜,娇娇怯怯道:“可是,妾身还没有给姐姐敬茶……”
“先别管这些虚的了。”殷书生捧着芙蓉的手,心疼地吹气,不假思索说,“她什么时候都有空,但你的手要弹琴作画,可不能马虎。”
赵沉茜弯腰哄小女孩,都懒得听后面两人的对话。不出意外,这位芙蓉就是殷书生新纳的妾了,难怪他们进门时,邻居在说恭喜。殷夫人在殷宅的日子可真热闹,一个刻薄的婆婆,一个薄情的丈夫,还有一个不省心的妾。
芙蓉和宫廷那些娘娘贵人比起来,段位实在太低,赵沉茜都懒得给她正眼。赵沉茜看囡囡哭出满头汗,轻手轻脚把她衣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头也不回说:“芙蓉姑娘受了伤就赶紧去包扎吧,郎君你帮客人包扎完,记得让她去庙里拜拜。囡囡连指甲都没有,芙蓉姑娘手上凭空就出现了痕迹,怕不是中了邪。”
赵沉茜客气地称芙蓉为客人,还故意叫姑娘,哪家未出阁的姑娘会和别人夫婿走这么近?殷书生和芙蓉一齐尴尬,殷书生咳了声,道:“其实……”
“赶紧去包扎吧,再晚些,指甲印都要没了。”赵沉茜怎么哄囡囡都不停,彻底没了耐心,回头,冷冷看向那对贱人,“出去。”
她脸上没有大表情,语气也平淡至极,和凶神恶煞一点边都不沾。但殷书生和芙蓉看到赵沉茜的眼睛,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
殷书生暗道奇怪,这个妇人今日怎么怪怪的,竟有几分知府大人不怒自威的架势。殷书生自己都觉得他疯了,竟然会冒出这种想法,一个连洗衣做饭带孩子都做不好的女人,怎么配和知府大人比?
殷书生挺高胸膛,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胆怯找回面子,威风凛凛指使妻子道:“你看着囡囡,让她不要再哭了,被街坊邻居听到了岂不是会说我们没家教?这是芙蓉,以后,你们两人要和睦相处。她什么都不懂,你做姐姐的,要多照顾她。”
说完,殷书生就揽着芙蓉,大摇大摆地往外走,芙蓉也很配合地弯了半截腿,“小鸟依人”地出去了。
赵沉茜都没有回头看他们,专心地哄孩子。规则四说不要让孩子哭太久,虽然没规定多少算久,但赵沉茜有预感,囡囡再不停,就要触发惩罚了。
殷夫人设计的幻境,还特意将自己的婆母、丈夫、妾放置在其中,赵沉茜一点都不想知道违反规则会有什么惩罚。殷书生和芙蓉出去了,西厢房立即显得宽敞许多,那股渣男味和劣质脂粉味终于散了,囡囡也渐渐停止了哭泣。
赵沉茜松了口气,她猜得没错,囡囡就是因为殷书生进来才哭的。孩子对情绪其实很敏感,能本能识别出谁喜欢自己,谁对自己抱有恶意。这一点,作为一个同样在父亲的厌恶中长大的孩子,赵沉茜很有感触。
哭对孩子来说是一件很累的事,囡囡小脸哭得红扑扑的,衣服都被汗湿了。赵沉茜伸手在她后颈试了下,心知不妥。
她虽然没养过孩子,但从小在宫廷长大,见惯了女官照顾懿康、懿宁姐妹,耳濡目染下也知道一些常识。小孩子身体十分脆弱,出汗后如果不及时换上干燥的衣物,随便一场小病就足以要了孩子的性命。
可是殷婆婆还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如果她打开衣柜,暴露了容冲怎么办?但赵沉茜始终没法看着一个小生命不管,哪怕这并不是她的孩子,哪怕这并不在真实世界。
赵沉茜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拗不过良心,去衣柜里拿衣服。她小心挡着门外的视线,虚虚将衣柜拉开一条缝,和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正面相对。
容冲仿佛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才刚拉开衣柜,容冲就将一叠小孩子的衣物递给她。赵沉茜扫了眼,发现他竟然不是随便拿的,而是备齐了一整套。
容冲以前可是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哪里会关注别人,现在他竟然知道小孩子要换什么衣服了?赵沉茜心里很诧异,再一次怀疑,他真的没有成婚生子吗?
当下显然不是问话的时候,赵沉茜静静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衣服,关上衣柜,走回小床。整个过程流畅自然,屋门外的殷婆婆没有发现一点异样。
赵沉茜赶鸭子上架,生疏地给囡囡换衣服,不可避免地听到殷婆婆的脏话。
“不会下蛋的母鸡,自己一分嫁妆都没有带进来,还生了一个赔钱货女儿。别人一生一个大胖小子,活泼壮实还伶俐,她倒好,自己不值钱,生下来的女儿都两岁了还不会说话,怕不是个傻的,以后不知道要殷家贴多少钱才嫁得出去。真是好人没好报,当初要不是我们家看她无家可归才收留她,她早不知死在哪个臭水沟了,结果她非但不报恩,还恬不知耻勾引郎君,勾得我儿不得不娶她。我儿今年可考中了解试!要不是被某个不下蛋的母鸡占了位,我儿说不得要娶官家小姐呢。唉,我真是命苦,夫婿死的早,唯一的儿子好不容易出息了,却救起来一条恩将仇报的蛇,硬生生被耽误了前途。早知道,不如让她死在外边!”
殷婆婆恶毒的谩骂中,零零散散透露了殷夫人的来历。赵沉茜在朝时天天和人吵架,比这更高级的脏话她都听出茧子了,殷婆婆的粗鄙之语根本不配牵动她的情绪。赵沉茜反而更在意话中的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