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时摇头说:“我去写个药方,我这里能用的药不多, 还是要去镇上买。”
他嘱咐完, 走到一旁写方子。
李父则坐到李顺身边, 看着好好的儿子成了这个样子, 眼里满是悲痛, 抹泪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是去镇上了, 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旁边的人也迭声询问, 何信更是气愤道:“可是有人打得?你说出来, 我们替你报仇!”
李顺双唇发白颤抖, 混沌的双眸里印着恐惧,视线透过群人的间隙望向林鹤时的方向。
他今日去镇上送货, 然而才赶了牛车到道上, 就被冲出来的一群人拖到了林子里, 对着他拳打脚踢, 而指示这群人的,正是赵文峥。
他一看到赵文峥, 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可是他想不明白, 那晚,赵文峥应该是没看到他的样子才对,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试图辨解,赵文峥扔了一把木刻刀到他面前,他认出刻刀是他的,可是怎么会在赵文峥那里,难道是那天他不慎掉落的?可他不记得自己带了这个在身上。
李顺已经思绪大乱,他想不清楚,接着赵文峥让人生生踩断了他的腿。
李顺双唇哆嗦,“是,是……”
“李叔,药方写好了。”林鹤时拿着纸张走过来,也看着李顺。
李顺如梦初醒,如果说出是赵文峥,那么他污蔑花漓的事也将瞒不住,那个赵文峥不是善类,更不会放过自己。
他瞳孔不断缩紧,许久才摇头,说:“是货压的太重,板车翻倒,我被带下了山坡,脚卡在大石缝里。”
李顺艰难说着,声音干涩麻木。
“造孽,真是造孽啊。”李父在旁捶胸顿足,老泪纵横,旁人听说是这样,也只能劝几句。
林鹤时静站了须臾,放下药方,对李顺道:“你好好休息。”
他背上药箱走出门,外头天色已经大黑。
无涯从李顺家屋顶一跃而下,像一道生在黑暗中的影子,跟在林鹤时身后。
“你怎么还来替他诊治?”无涯自问不是好人,李顺这样的废物,断腿在他看来也是活该。
只是他觉得林鹤时太虚伪,是他让自己把李顺的东西丢到山上,故意让赵文峥发现,现在又在人前装得一副好人样子。
看到林鹤时停步,无涯目光微紧。
林鹤时转过身,坦然望向无涯,“他受教训,和我治他,冲突吗?”
无涯一时哑然,林鹤时又道:“他做出这般事情,就应该受到教训,但罪不至死,一条腿,足够了。”
“若非你的安排,赵文峥未必能发现是他。”
林鹤时只淡淡道:“如果他有本事能做到天衣无缝,那自然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就像你这样?”无涯冷嘲完又觉自己说得不准确,林鹤时给他的感觉一直很矛盾,就像是,他大抵是想做个君子,但他做不到。
林鹤时默了默,“这几日,你留心一下赵文峥。”
无涯不解看着他,林鹤时道:“他虽然出了李顺的气,但对花漓,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无涯暗窥着林鹤时,按理,以他的脾性,在知道花漓和沈家无关后,就不会再多有牵扯,怎么反而愈发来往密切。
无涯试探说:“那姑娘似乎是真心喜欢你……你怎么想?”
说罢又觉自己是多此一问,林鹤时心思缜密多疑,谁都不信,只信自己,又怎么会对他坦言。
不想却见林鹤时略微偏头,眉心轻蹙目光远睇,似真的在思索。
“真心?”
蛰伏在心里,沉寂的欲望,似乎因为这两个字而起了些些波动。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林鹤时目光渐冷,母亲的教训不够深刻么,他怎么还会对这两个字存有希冀。
将思绪摒去,转眸看向无涯,“小瑶这几日时常问起你,问你什么时候去看她。”
无涯冷然的神色顿时变得柔软,目光却纠结复杂,他其实每天都在看着瑶瑶,却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他虽然对林鹤时有戒备,但无疑,瑶瑶在林家过的很好,而以往她在自己身边时,连安稳都是奢求。
“再说吧。”
无涯转身欲走,林鹤时又道:“小瑶最惦记的就是你。”
足下微顿,目光松出几分冲动,继而走进黑暗里。
*
无需花漓打听,翌日李顺因为翻车摔断腿的消息就在村里传了个遍。
得知不是赵文峥,花漓心里的担忧松去不少,抽空去到林鹤时家里,商议教孩子的事。
林鹤时的意思是,他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启程往都城去,主要给孩子们上课的,是花漓。
花漓绷紧着小脸,只觉如临大敌,“你是说,还有一个月,你就要抛下我了?”
林鹤时抬起眸,对上花漓颦眉可怜兮兮的一张脸,努力忽略她说得抛下二字,开口道:“这一个月,我会尽量帮你。”
“我就是日日来你这里都不够。”花漓恹恹控诉。
“那就日日来罢。”
省得她闲来又生事。
林鹤时说得很轻,花漓没有听见,已经在心里掰指头算日子。
林鹤时见状,温和下声音,“开蒙而已,不会太难,至于地方,得看倒时候有多少孩子来定。”
花漓倒不是怕事的人,但教书育人不是一般的事,误人子弟可就罪孽深重了。
眼下也没别得办法,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可怎么瞧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林鹤时浅浅勾唇,“我去拿书。”
林莲萍在屋里收拾,看到林鹤时进来,走上前不赞成道:“你说这时候,你怎么还揽这事。”
林鹤时宽慰忧心忡忡的林莲萍,“阿婆,当初我们受了村里人不少照顾,也该做些事情,报答他们。”
“话是这么说。”林莲萍还想说什么,最终叹口气道:“你说得对,我们要做知恩图报的人。”
林鹤时笑笑,“您放心,我不会耽误温习。”
怎么可能不耽误,可事到如今,林莲萍也只能点头。
不多日,消息就在村里传遍了,几乎天天都有人拉了孩子来花漓这里记名头,生怕轮不上。
花漓原本还没信心,眼看大家都那么信任自己,一时也踌躇满志。
……
这天,小虎的母亲刘氏牵着小虎喜笑颜开的花漓家出来,看到站在不远处张望的王淑云,便走上前喊她。
王淑云神色尴尬,不自在的和她打了招呼。
刘氏看了看花漓家,道:“你不是一直想让云升去读书,现在有这机会,还不把人带来。”
“我哪能让云升跟着她念书。”王淑云反应激烈的反驳,口中更是不屑的说:“你们也真信她能教好娃呀?”
刘氏知道她就是嘴硬,否则哪会在这里打转,她也不戳穿,只笑呵呵道:“识个字就行,不用花钱的好事你要求还高了,再说了,又不光是花漓,还有咱们解元郎呢。”
王淑云听到后半句,更是蠢蠢欲动,可一想到花漓,又立刻摆出不在乎的样子,“我还是正儿八经给云儿找个学堂去。”
刘氏见劝不动也就做了罢。
王淑云气愤回到家里,不想儿子也巴巴跑来跟她说要去花漓那里念书。
王淑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准去!跟她学,能学什么好。”
云升还想说话,被自己娘瞪了一眼,恹恹垂下头。
王淑云平了平气,对他说:“娘保准给你找个好夫子,昂?”
云升垂着脑袋点头。
*
连着几日,花漓都是一早出门,入夜才回家,一回来就趴在桌上跟蔫儿了似的。
花莫忍不住打趣她,“近水楼台先得月,林鹤时现在可就是你的掌中物了,你怎么还这表情?”
花漓掀起眼帘,说不出的幽怨,“你不知道我每日受得什么苦。”
不仅要把所有书册上的东西融会贯通,好不容易得空,还得继续之前的临字,她也就靠偶尔沾沾林鹤时的便宜来安慰自己了。
要是连便宜都不给她占,她可真的要闹了。
两人用过晚膳,花漓又一头钻进书里钻研,勤奋的样子连花莫见了都自愧不如。
殊不知,花漓每翻过一页,都在心里狠狠记上,等明日都得从林鹤时身上讨回来才行。
第二天,花漓一见到林鹤时,就仰着小脸,让林鹤时看她揉红的眼睛。
“林大夫,我不知是不是昨夜看书到太晚,眼睛又酸又疼,你帮我瞧瞧吧。”
林鹤时低眸看向少女高仰起,努力贴近的脸庞,一双狐狸眼楚楚可怜的泛着红,水光盈盈。
林鹤时微微咽动喉咙,他知道自己不受控制的原因,那么旁人呢,看到她这幅样子,是不是也会被诱惑。
一定会的,李顺,赵文峥,就连没看过她副情态,都起了歹心。
莫名的怒意在心里升出苗头。
花漓见他没有反应,撅嘴抓起他的手,抚到自己眼下,“就是这里,你看有没有肿起来。”
细腻的触感让他想要将指深融进去,化进去,躯壳的渴望和心上的薄怒,怪异纠缠。
他压制住身体的本能,把手放下,“应该只是用眼过度。”
花漓不死心,“真的?你摸仔细了?”
林鹤时没做声,只把刚放下的手轻轻曲起,在花漓看得见的地方,把自己伪装成猎物。
果然花漓被挑起了浓浓的兴致,然而不等她下一步动作,就听一道欣喜的声音响起。
“期安,花漓。”
林鹤时轻抬眼帘,看向出现在篱笆院外的不速之客,是宋泊。
余光则始终没有移开花漓,千娇百媚的情态已经被她藏起,只甜柔抿笑。
只有他看到过,这几个窜进林鹤时脑中,必以往哪一次都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