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官锦城的并没有停在她身上,他身上有习武之人飒爽的脾性,见丫鬟拿了碗筷来,也不等丫鬟动手,自己便拆了包裹,色泽油亮的鸭子伴随着卤香逐渐露出了真面目。
接着他又拿出匕首,随意在鸭腹划拉几刀,鸭身就像绽放的花儿似的开了出来,鸭骨已经被剔除了,腹中填了满满的八宝糯米饭,这一人一份下去,也就饱了。
他将切好的八宝鸭盛了一小碗出来,第一份便拨到她眼前,“阮夫人先尝尝。”
阮妤像捧着个烫手的山药,看了其他人一眼,才道:“叨扰了半天,又是吃又是喝的,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婉宜见她局促了不少,便拍拍她手背安慰,“这有什么,你就当他是你弟弟一般不就好了,我们三哥哥是从小行军打仗的人,倒不像旁人那般讲究,要是做错了什么,还请夫人别介怀。”
这话说得官锦城面色一讪。
他嘟囔道:“大妹妹,我今年也及冠了,怎被你说得像那什么都不懂的黄毛小儿似的?”
婉宜掩唇扑哧一笑,“说得也是,今
年也可以让伯父给你安排亲事了……”
“大妹妹还真不愧是有了夫家的人,什么安排亲事,也不知脸红!”
这话把婉宜怼得脸颊通红,默了一会才道:“行,是我多管闲事。”
阮妤看他们兄妹你一言我一语的,心头也不由得浮起一种亲切的感觉。
后来他们说起一个远亲,因三年未出被丈夫休回娘家,怎知到了娘家,娘家人只嫌她丢脸,好在那姑娘烹得一手好菜,后来干脆离了家自立门户,还开了家酒楼。
官锦城说着便当起人生导师来,用手点了点桌面道:“所以啊,你们三个都给我记住了,咱们官家人就算出了阁,也休想让夫家拿捏,挺直了腰板,又何须在意别人的话?”
婉宜噎了下,才嗫嚅道:“大哥哥就不能判点好的,非要在这时说这种扫兴的话嚒?”
“那你想听什么,无非时情啊爱啊那些不是?”
婉宜脸上红了一刹,恼羞成怒道:“你胡说什么!”
“我又何曾胡说,正因为你们涉世未深,我才要告诫你们,在这个世上,有些男人就长了张花言巧语的嘴,专门忽悠你们,你信了,就落入他圈套了,”说完眼梢瞥向阮妤,“阮夫人,你是过来人,你说是与不是?”
这些话,简直句句都在打她的脸,说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只垂下眼,支吾道了声是。
“好了好了,我也不是爱说教什么,就想告诉你们,就算一时走了岔路,也没什么,只要有离开的决断和勇气,就算身后是悬崖,兴许也有柳暗花明的时候呢?”
决断、勇气。
他的话就像一道闪电狠狠击中了她的心,离开青源是她与家割裂的决断与勇气,可为何到了如今却畏缩起来?
又坐了一会,便起身告了辞,谁知官锦城一听也跟着站起来,对三姐妹道,“我也该回家了。”
“三哥哥不留下用饭吗?”婉微还一脸天真地追问了一句。
一旁的婉心却悄悄掣掣她的袖子,眸光在阮妤脸上扫了一圈,才笑意盈盈道:“想必伯父那边催他回家呢,你就让他走吧。”
“对,”他立马接口道,“爹娘还不知我过来,不好让他们久等,下回吧,下回我再过来。”
阮妤再傻也能看出他存着什么心思,眼看着他也跟了过来,不由得头皮发麻。
人一抗拒,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表现出疏离来,方才和三姐妹一起时,两人尚可坐一块交谈,眼下只剩两个人并行,中间便隔了一道银河。
官锦城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络,只在两人刚要分道扬镳之际,才淡淡说了一句:“我方才的话,无意冒犯夫人,却是我的肺腑之言,还请夫人勿怪。”
阮妤立刻说没有,“还要多谢将军一语点醒梦中人才是。”
回到家,王妈妈一脸焦灼她迎了上来,“夫人去哪了,好半天的,郎主找你都快找疯了,这会还没回来呢。”
阮妤冷笑一声,“他找我了?”
“是啊……郎主说这事是他做得不对,也不知他最近得罪了什么人,衙门里的事一直不顺,听说今早还因做错了点小事被圣人停了职,一时冲动才……”
听到他被停了职,她乌眸里终于有了波澜,“原来如此。”
王妈妈松了一口气,“夫人能体谅郎主最好,待会郎主回来,有什么话咱们说开,最重要的还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其他的事情慢慢再说不是?”
阮妤笑了笑,没有回答。
褚少游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暮食的时分也早过了,又赶了一天的路,这会衣服皱成一团,发鬓微散,形容狼狈。
屋里还亮着灯,饭菜的香味勾得他腹中咕咕直叫,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胃竟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他拖着秤砣般的双脚走了过去,恰好王妈妈刚从里屋回来,满脸欣喜地告诉他,“郎主别担心,夫人已经回来了,刚才吃过饭沐浴完,现在还在屋里练字呢。”
听到她已回来,他死气沉沉的脸上才终于又恢复了神采,只是走到门边又踯躅起来,说到底,还是他有错在先,也不怪她要如此生气,既然她已有心情练字,想必心情已经好些了吧。
凝顿片刻,他终于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阮妤就坐在灯下提笔写字,朦胧的灯给她渡上浅浅的金边,眉眼柔和,有如神女下凡。
她有多亮眼,就衬得他有多不堪。
犹豫片刻,他终于提起袍角跪了下来,“妤娘,是我忘恩负义,辜负你的真心,你骂我吧,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阮妤这才抬眸望了他一眼,在这一霎,她脑子里浮现过很多画面,可当她醒过神来才发现,她心里竟然意外地平静。
她再也想不起自己当初是如何喜欢上这个人的了,又或者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他。
总之,这接近一年来的日子里,诸多的琐事将她的热情一点点磨灭,到现在,她心里又浮现出一点快慰来。
她终于要解脱了。
她随手扔下刚刚写好的和离书,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看看吧,看完摁个指印,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53章 出游 一点点勾勒出她的轮廓。……
国库虚空已久, 成了悬在圣人心中的一桩头等大事。
圣人一皱眉,底下的大臣便得遭殃,又接奏折道, 祁州、幽都一带, 地方官员罔顾朝廷财政紧缩之策,依旧损公肥私、挥金如土,圣人一怒之下, 当下便派了钦差前往祁州查办贪污腐败一案。
鹤辞品阶虽不高,可平素里忠于职守, 深受圣人器重, 于是这差事, 最终便落到他头上。
祁州位于西南, 与建京相隔足有上千里, 此去一行, 归期未定,少则两三月, 多则大半年皆有可能。
自从鹿山回来后, 睿王妃的脾气愈发阴晴不定,他想, 或许只有他远离王府, 他们母子的僵局才会淡化。
妤娘必然是要跟他走的, 他们是夫妻, 他自然也不能将家里的烂摊子交给她一人面对。
出行那日, 天难得放晴,广阔的苍穹碧蓝如洗,气温也回暖起来,两人辞别众人, 轻车从简地出了门。
虽然这其中还费了一番功夫,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直到车轮开始滚动,两人才彻底松懈下来,马车将那座错落有致的宅院远远抛到脑后,阮音放下帘子,不由得弯唇一笑,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清新了不少。
一抬眸,便撞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鹤辞嘴边噙着一抹笑,偏着脸问她:“笑什么?”
阮音收敛了笑意,这才觉得不对,不禁搡了他一把,“那你笑什……”
话音未落,手腕却被他钳住了,他轻轻一带,就将她揽入怀里,“我欢喜的,想在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你我的足迹。”
她心头泛起蜜意,却从他怀里钻出来,故意别开脸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鹤辞只是眼尾拖出一点笑褶,拿起密报翻阅起来,“我不耍嘴皮子功夫,只做我该做的事。”
阮音知道他这回是带着公务来的,按他务实的性子,不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哪里吃得下睡得着?
只有她才是真正出来放松身心的,因而也不再烦他,只应了声好,便转头看着窗外景色发呆。
到了午晌,两人便下车吃了顿饭,又在附近买了些日用品,这才登船南下。
客船人多,鹤辞怕她不习惯,便提前包了条小船,船不大,船舱也有两层,下层主要置放货物,也是奴仆的住所,上层就清幽多了,只有四间舱房,麻雀虽小,里面家私寝具也一应俱全。
这还是阮音头一回坐船,一登上甲板便忍不住拉着绮萝噔噔上了楼,一会东看看,一会西瞅瞅,仿佛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乌黑的双眸都变得雪亮起来。
鹤辞落后她一小段距离,几乎跟不上她跳跃的想法和步伐,只看到她穿着薄柿的花鸟短袄,荼白的百迭裙在风中拂动着,浓密的发髻像云一般堆在脑后,坠上珍珠发饰,身影一动,在日光下踊跃着
淡淡的光辉,就像一只穿梭在花丛中的蝶,忙碌不已。
“绮萝,你快来看看,这里的湖水真蓝,都能看到底下的鱼!”绕了一圈,她又回到甲板,整个人趴在阑干上看着。
绮萝刚跟上她的步伐,气喘吁吁地过来,连看都懒得看了,只敷衍一笑道:“是啊,咱们王府后花园的池子里不也能看到嚒!”
她横了她一眼道:“养在池子里的鱼,和长在湖泊里的鱼能一样吗?”
“的确不同,”鹤辞说着已走上来,挥手把绮萝叫退,这才跟着倚在阑干上,歪着头睇她,“喜欢这里?”
“嗯……”她抿抿唇,恢复成那一副仪态端方的模样。
鹤辞盯着她许久,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她,不可否认的是,他并不讨厌她活泼爽朗的一面,反而在这不那么循规蹈矩的时刻,他更能感受到身心的自由。
他伸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又握住她的手道:“外头风大,看一会我们就回屋了,不然可是要落下头风的。”
阮音乖巧地点点头,反正船一开,没个六七日靠不了岸,倒不急着这会便将景色看完,留了一点慢慢发掘也是极好的。
回到舱房,两人便歇了一觉,无人打扰的时间最为惬意,这一睡,便到了落日熔金之际才醒。
绚烂的金光透过菱花格的窗投了进来,不大的屋里涌溢着粼粼的光,鹤辞眼皮微动,悠然转醒,这才发现她还靠着他睡得正酣。
她身上有着一种不符气质的憨气,只有在熟睡时才显露出来,就好比此时,夕阳的光扑洒在她脸上,透明的绒毛清晰可辨,长而浓密的睫毛掩盖住星子似的眸,淡红的唇随着呼吸翕动着,像是在呢喃着什么。
他心头一阵柔软,伸出食指,贴着她的额心往下,一点点勾勒出她的轮廓,最后,落入温软的唇瓣。
陷入唇心的手,又如何能抽开?就这么描摹了一会,把下腹的馋虫都勾了起来,却不想下一刹,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当指尖落到阮音额心的那刻,她就醒了,没有睁开眼,不过是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没想到他就这么把玩着自己,痒得她脸上的表情都挂不住,这才咬住了侵扰自己好梦的手指,以示惩罚。
“你还想玩多久!”她气鼓鼓地瞪着他,然而却没有多少威慑力。
被当场抓了个正着,鹤辞脸上讪讪的,指着窗口道:“我只是想叫醒你,睡这么久,当心夜里睡不着。”
阮音顺着他的手指往外远眺,见天边一轮硕大的红日挂在那里,不由得拍拍他的胸膛,“你看,是落日。”
“嗯,是落日。”平素里这个时辰都躲在宅院里,哪里能见到如此盛景?
这么难得的时刻,没有道理错过,两人披衣起来,牵着手踅至甲板。
傍晚的天边是瑰丽的颜色,像打翻了的颜料盒子,又在湖面上洒下细碎的波光,远处峰峦迭起,若隐若现,毫无掩蔽的天暮下,人看上去如此渺小,可她的心,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阔过。
无奈自己学艺不精,不然都得学诗人那般高歌三首了。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到了夜里,阮音便高兴不起来了。
湖上景色虽美,却也令人晕眩,这晕起来不得了,连胃里都在翻江倒海,吐了两三回,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这回才捧着心口歪在床上嘟囔,“还是上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