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一沓子银票不明所以,「啥意思啊大人,俺还没干够日子呢,您不用再付俺工钱了……」
何煦没了耐心,推着我往外走,「你这丑样,本官早看够你了,给你点银子算是补偿你在府里两年把未婚夫熬没了,赶紧走吧,拿着钱回去买个宅子,指不定还有男人能因为贪图钱财看上你。」
「不是啊大人,俺就算走俺也不要你的银子啊……」
可何煦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他给暗卫大哥打了个眼色。
暗卫提着我的脖子出了内院,还不忘一把关了门。
第23章
天还不亮,孙大哥就将我连同行李一起丢上马车。
「黑姑娘,赶紧走吧,回去好好过日子,以后别进京了。」
我茫然地随着马车颠簸,直到快出城,才听到守卫们交谈。
「古人说得真是没错,树倒猢狲散,从前尚书府门庭若市,如今一倒,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脚。」
「这何煦贪得可不少,他是死有余辜。」
「那倒是,听说他这些年受贿了少说千万两,皇帝的国库怕是都不及他。」
「这种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活该下大狱!」
……
第24章
人群拥堵的大街上,秋桂飘了满街。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关押何煦的囚车慢悠悠打街中央行过。
囚车上,半月不见的何煦一身囚服被锁链绑在车身上,头戴枷锁,乌发凌乱。
百姓争先恐后从篮子里掏出臭鸡蛋,白菜根,骂骂咧咧地向他砸去。
臭鸡蛋从他的发顶裂开,顺着他眉眼划过,染脏了他的囚衣。
我突然想起初见他那日,少年漫步于庭院,满身风姿。
可不过两载,竟已物是人非……
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怕引起注意,我偷偷拭掉,逆行出人群,迅速拐过街角,找了个无人处,倚着墙大口喘气。
一阵细碎的树叶声在我头顶唰唰响起,我立时抬头,与一脸迷惑的暗卫大哥四目相对。
第25章
「黑子,你不是走了吗?」
我带着小三回了我的小屋,就在城郊一处农舍。
「俺本来想走的,但出城的时候俺听说大人出事了,俺又回来了。」
小三叹口气,倒吊在房梁上抱着肩膀。
「他不想让你走的时候,你偏走,他想让你走的时候,你又不走,你这人,真怪。」
「暗卫大哥,大人咋出事的,你给俺说说,花多少银子能救他?俺这里还有银子,俺都给你。」
小三从梁上跳下来,扶着桌子凑到我眼前看傻子似的看我。
「黑子,你知道他啥罪不?
「还银子,他就是银子太多了,陛下才要杀他,你有这功夫拿着银子赶紧跑吧,别管他了,他这些年活够本了,死就死了。」
「那你咋不走?」
小三无奈地笑笑,眼底有细碎的光芒。
「咱俩不一样,我照顾他多年,好容易护到这么大,他要是死了,我得给他收尸,然后宰了害他的鳖孙,我再拿着他给的银子去逍遥快活。」
「谁害他?」
「反正他快死了,看在你为他留下的份,我就告诉你。」
第26章
何煦不姓何。
他本家姓陆,他的父亲是因通敌谋逆被诛杀的陆啸。
而陆啸在被发现通敌卖国前,是本朝赫赫有名的威霆将军。
陆啸极其善于领兵作战,数次带领将士成功破敌,所向披靡,在民间威望极高。
可就是这么深受百姓爱戴的将军,却在他人生最后一战胜利后,被安上谋逆的帽子,满门五百一十六口,连下嫁陆啸的长公主一起尽数被屠。
小三说,降罪的圣旨送至陆府后,陆将军拒不认罪,他想写信陈情。
可前来传旨的太监夺了他的笔,撕了他的纸,劝他尽快赴死。
何煦的母亲,当今圣上最疼爱的长公主,跪在地上给一个太监磕头,只为求他带她见皇兄一面。
可太监抬脚踢到长公主头上,恶狠狠道,「陛下倒是有话带给公主,陛下说,公主若是还顾念昔日兄妹之情,就亲手杀了陆啸和他的逆子,为陛下解忧!」
陆将军这时才明白,什么通敌卖国,不过是盛世安稳,而他功高震主,皇家需要他去死罢了。
他手持钢枪扎透了辱他夫人的太监,带着府中一百多个守卫,守在门外血战一日一夜,为家人争取生机。
陆啸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禁卫,他死时身上扎满弓箭,他的护卫至死都守在他十步以内。
而陆府外,禁卫军的尸体密密麻麻……
「长公主呢?」
小三垂眸,「公主知道,只要她活着,小公子根本逃不掉。
「她将小公子托付给府里的花匠,带人回去替公子争取时间。
「可公主金枝玉叶,陆将军都挡不住,她能做什么呢?
「朝廷要杀尽陆家人,小公子是一定要死的。」
「之后呢?」
「好在花匠有个儿子同小公子一般大,他为了报答将军一家恩情,给儿子换了小公子的衣裳,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丢在路边,朝廷的人以为府里的下人为了活命舍弃了小公子,将小公子的尸体带回去了,没有再追。」
小三用力擦了擦眼角,继续说,「之后那几年,公子活得很苦,花匠没什么本事养他,干点体力活,糊口都难,他吃不饱穿不暖,饿急了狗食都抢,因为抢狗食,他被狗主人差点打死。
「黑子,你知道吗,人无权无势时,活着甚至不如一条狗,他的一条人命赶不上狗吃一顿饭值钱。」
后来何煦开始偷偷躲到学堂外偷听夫子教书,花匠告诉他,想出人头地只有入朝。
虽然,朝廷才是最没人性的地方。
小小年纪的何煦笑了笑,「那我便做最没人性的人。」
陆家满门忠烈既然落此下场,他何煦便要做这世间最大的奸臣,偷天换日,要这腐烂的盛世坍塌。
「他十四岁便考上状元,大殿上,旁人都在大谈治国之道,唯有他跟他的皇帝舅舅讲盛世安稳,该及时行乐。
「陛下大怒,不许他入朝,却在事后偷偷召他入宫,问他何为及时行乐?」
兴许是天性使然,无论何煦说出什么夸张之语,陛下都十分欣赏。
在陛下心中,如今外无忧,内无患,他前半生为了争权夺势殚精竭虑,如今的确到了该享乐的时候。
何煦带着他流连风月场所,搜罗各地美艳花魁。
甚至在城外三十里处建了一所园子,每月往里送桑柴一千五百斤,白炭上百斤;红炉炭二百斤;矿银十两,黑炭一百斤,好煤二百斤为陛下制造长生之药。
这笔花销极大,国库支撑不起,陛下便授意何煦敛财,何煦欣然答应。
为了更方便敛财,陛下将何煦放到刑部尚书之职。
何煦适应能力很强,上任第一个月就收了五十万两金为侯府世子免了死罪,自那以后一发不可收。
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告发,何煦微微一笑,对陛下道。
「臣站在这高台之上,百米的射程,陛下以为,臣能否一剑射中张大人后脑勺?」
陛下饶有兴趣,打赌道,「何爱卿若是能一箭射中这老东西的后脑勺,朕就将江南的盐矿赏给爱卿。」
何煦勾唇,一举拿下盐矿。
自那以后,何煦敛财几乎成了朝中不可言说的秘密。
任是谁家中犯事,就会连夜抱着箱子敲尚书府的大门,第二日犯事的家人就能归家。
只要陛下不死,大概何煦能一直风光下去。
偏偏,当初他拒了太尉府。
「他操纵的大多是些贪财买卖官职之事,偏那太尉府的公子是强占民女,将那小姑娘玩弄致死,还打死了小姑娘的兄长。
「他虽知自己早泯灭了良心,手上也沾染了无数性命,可对无辜幼女,到底不忍。
「因为没有尚书开口,太尉府公子被判处斩首,那之后太尉一家就记恨上了他。
「学子行贿一事,早不算是什么秘密,前几任尚书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有银子拿,也懒得问。
「偏那崔璨不长眼欺负了你,他头一次插手了礼部的事,礼部油水大,不少要职都是皇亲,科举贿赂兹事体大,在民间影响极为恶劣,陛下只能下令流放了几个要职,因着此事,自然对他有些不满。
「太尉府借机找上了被牵连的学子,这些学子虽然行贿,却也有真才实学,其中不乏有人善模仿,有人以他的口吻写了一本多年行贿的手札,那手札上的金额是国库十倍之余,还详细记载了他多年来打死的府中婢女,这些婢女的户籍都被连夜做出,个个都是穷苦百姓,引得百姓万人上书求陛下处决他。」
「连夜?她们不是百姓吗?」
小三冷笑,「黑子,这些年,入府的姑娘只有你是真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