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姐姐在,薛洺的眼睛里就只有她,没有任何别人的影子。
意玉虽然表面木讷,但心中最是明白的。
可这么多日子,胃口被薛洺一日日滋养。
她还是有点不甘心,还是有点不切实际的期望。
她还想试试。
放在意玉以前,从不允许自己有这种奢望,这种期盼。
人一旦有了期盼,就会摔得特别惨,一点也不可以。
这是自小,意玉便感悟到的箴言。
孩童的头脑是容纳海川的,是精力鹏盛的,是未经垂磨的,很小很小的小意玉也曾期待过。
她的期待,在双膝跪在祠堂,强撑着双腿,拼劲全力妄图洗清冤屈,不肯承认冤屈的犟劲中。
在母亲救了姐姐,洞穴塌陷,她拼劲力气爬了一夜,脸上停了了忽闪着翅膀的虫子,胳膊磕了大大的血口,痛得小意玉龇牙咧嘴。
总算翻出来,一出来,却发现旁边群狼环伺,她被啃得扯下一块肉,却还是顽强在野林求生,不相信母亲不会派人来时。
也在她高烧长病,却得不到一点药,在床上苟延残喘里。
最终,在日渐减少的炭火里,年仅九岁的小意玉闭上了眼,再睁开便没了精神气,黑亮的眼睛,成了木讷的灰色。
她合上手掌,抵在额前,拖着小小的病体,在姐姐屋前磕头,说姐姐是至诚至善之人,说姐姐待她很好。
正巧被来府上赴宴的少年薛洺看到了。
薛洺替意玉敲开了姐姐明玉的房门,让她过来帮一把,鲜衣怒马少年郎,还有血性,挖苦怒斥怀家爹娘,怀家爹娘被骂得脸都绿了,意玉算是捡回一条命来。
明玉和薛洺,便是那时候认识的。
最终,她被姐姐抱进怀里,是一股安神的药香,意玉很喜欢这药香。
有药,她就有救了。
意玉的姐姐明玉自小是病秧子,各种名贵药材成堆往明玉那里送,怀家爹娘还怕药苦,心疼明玉得很,自然身上有药香。
而意玉高烧好些日子,却得不到哪怕一味止疼的药。
小意玉贪恋地汲取她的味道。
争就会被反推,辩解会被打,倒不如做个缩头乌龟。
做了乌龟之后,意玉的日子好受多了。
意玉自那次高烧之后,就是现在这个性格了。
她也没再有过期待。
把自己的心,彻底封死。
可薛洺把她的心又打开了。
薛洺,或许不一样。
她想试试。
意玉已经能走动,她被和桃搀扶着,来到了薛洺跟前,静静地看着薛洺,说:
“将军回来了,意玉好久没见将军了。”
薛洺听到她的话,并没有看她,而是平静地把明玉安抚好,才算是舍得把眼神分一点给意玉。
意玉拿粉遮住了脸上的惨白,也遮住了虚弱,希望能给凯旋的薛洺一个好印象。
所以薛洺没发现她的虚弱。
“你为什么需要搀扶,生病了?”
意玉:“将军想知道的话,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意玉同将军讲。”
“一会便够了。”
她头一次求薛洺,头一次不懂事。
她想让薛洺看看女儿。
想看看,薛洺能不能在所有人都偏向姐姐的时候,看她一眼。
但薛洺错过了她眼中的渴望,因为他的注意都在怀明玉身上。
他面对意玉,只想起今晨看到,莫离进了她卧室的那一幕。
说了多次,不要同他再纠缠,她却不听。
不过,他并不是个会拈酸吃醋的人。
对明玉的好,只是本该如此,多少年来夫妻的默契情意,而不是因为吃意玉的醋。
他的话很冷然:“既然能起身,也并不是多么严重的病。”
“你看到了,你姐姐现在晕在床上,她情绪不好,自小是个病秧子,你知道的,她需要照顾,晚些再同你说,先出去。”
“不要不懂事,这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
相对于意玉来讲,在才回到府里,便在他怀里晕过去的明玉,更值得让人可怜。
明玉自小身子便不好,需要好好照顾。
让别人照顾,他不放心。
简短地留下这话,薛洺便去拿了布,给明玉悉心地擦着脸上的灰尘。
熟稔,亲密,似是做了好些遍。
意玉明白了。
薛洺虽宠她,虽二人曾抵死缠绵——
可那都是在姐姐离世的前提下,她作为一个继室,薛洺给她了点体面罢了。
她没了任何期待的神色,没了任何任性的奢求,只剩下恭顺的木讷。
她垂下头,说:
“恭喜将军,重新寻回姐姐,意玉便不打扰了。”
“嗯。”
意玉的余光,只看到了薛洺的背影。
薛洺匆匆回了句,因为怀明玉咳了起来。
薛洺担心,赶紧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多好,多温馨的场面。
意玉出了院子。
而本该晕厥的明玉,却半睁开眼睛,同迟迟赶来的莫离视线相交了一眼。
薛洺也不顾和莫离的恩怨了,原本淡然的声音都带了急切:“莫医师,看看她。”
莫离说怀明玉病得很重,需要悉心照顾。
莫离还是那副冷冰冰的圣洁模样:“怀明玉最忌讳再动气,建议你不要让怀意玉在她面前,这些日子,最好不要见怀意玉,尽量多陪陪怀明玉,别让她伤心。”
“这病情就好很多了。”
*
因为刚九死一生生产完,完全站不直,意玉被和桃搀扶着。
一路回自己院子的路上,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其实也挺好的,他们在一起,很般配。
明玉姐姐回来了,薛洺肯定很开心。
她喜欢看他开心的模样。
薛洺懒得理她也好,女儿他就不知道了。
幸好,幸好没让薛洺见到女儿。
对薛洺也好。
对薛洺来讲,是横插进了和明玉姐姐里面。
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掺和进这样的局面里,她要好好安排下女儿,别让她掺和进去,这是当母亲的人之常情。
即便意玉现在也才十七岁。
幸好之前,她为了防止被暗害,锁住了她怀孕的消息。
女儿的出生,除了那几个亲人,没其他的外人知道。
她在出了薛洺院子后,正巧碰到了一众薛家人。
都是意玉曾经真心待过的人。
可却总觉着同他们隔了一层。
如今,意玉明白隔了一层在哪了。
他们的脸上,是实实在在的关心,对怀明玉的,她不曾有过的。
首先是今日从杭州李学究那回来的继子。
继子如今面色急切,他其实是知道意玉对他的好的,但他其实心里却一直觉着。
继母总归没有亲生娘好的。
所以,即便意玉的心很赤诚,他也在亲生娘回来的时候,果断投入亲生娘的怀抱。
但嫡长子不需要考虑继母还是亲生娘,不需要站队拉仇恨的。
如今他果断站队,对意玉一瞬特别冷漠,就是因为私心。
亲生娘才是最好的,不是?
他避开了意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