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莫医师会骑马,便劳驾骑我的马回去,这马车不错,马车留下。”
莫离没往前继续走。
他沉下眼睑,青色的衣袍在月色下拉得很长,加上他惨色的皮肤,显得格外阴鸷渗人。
名不正言不顺。
可若是怀明玉在的话,心里被怀明玉占满的薛洺,真的还能同怀意玉名正言顺吗?
莫离掂了掂手里的才熬制的迷药。
好久都没做毒了。
上次做,还是三年前,整个薛府陷入悲恸混乱时。
*
薛洺虽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动作还是温柔的。
他阴着一张脸把意玉放进马车,意玉被迫环着他脖子的手得以放下来。
意玉被放在马车座子上,身上还有男人的血腥气。
努力压下心头的急速跳动,她低着头,小声说:“薛将军,其实您可以让意玉同莫离回去的,我们是闺中密友,她那里有住处,可以栖身。”
意玉不想再麻烦薛洺了。
薛洺皱眉:“薛府那么大,暂且留你一个人寄居也不是不行,如今这么晚了,不必着急走。”
解释完了,他才挑重点找问题,哂笑:“闺中密友?”
他细细地咀嚼了这四个字。
俄尔,他冷漠的脸色扯出了一抹诡异的冷笑:“哦。”
遽然,薛洺拿起意玉纤长苍白的手,将手指,扶上自己的喉咙。
意玉瞳孔微震,手下意识回缩,有些抖,薛洺察觉到她的动作,更加不容拒绝地桎住她的手。
“这是男子的喉咙,会凸出一块,你猜猜莫离的喉咙,有没有凸出一块?”
这话一出,意玉是个极其聪明的。
她愣神好久,想到莫离虽然成日穿着女装,但是异常突兀的身姿。
又想到莫离时而粗哑的嗓音。
心头泛起惊诧,各种猜疑。
可莫离对她,确实是好的,会不会是有隐情?但一个男人,和她这么亲密……
意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莫离。
质问?还是一刀两断?还是继续这段友人的情意?
意玉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若是平时,意玉一定同薛洺好好解释。
但如今,二人都要和离了,她都把和离书给他了,再解释,也像是平白生事。
一路无话。
静得似是落下针线来都听得真切。
薛洺对意玉没了厌恶,意玉对薛洺虽仍卑微讨好,却有自知之明的疏离了不少。
二人这次是一同回的院子,薛洺提出的。
两人的院子其实就一东一西,中间隔了也就一小段路,可偏偏薛洺不喜欢意玉,每次薛洺在的时候,意玉便绕府里走一大圈,从偏门回院子,防止碰上薛洺,惹他不喜。
这是第一次从正路走回去。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长姐明玉的院子。
薛洺之前就把院子封锁起来了,谁也不让进。
她只是微微瞧了眼院墙横斜的芭蕉影子。
枝叶肥大,水分充足,修剪得体,一看便是常年有人好好打理的。
同薛洺的院子紧紧挨着,或者说是两个院子的院墙打通了,连成的一个院子。
意玉垂下头。
是的,长姐和薛将军伉俪情深,夫妻也自然得住同一个院子的,就是寻常大部分恩爱夫妻的模样。
只有她同薛将军这表面夫妇,不得他喜欢,才会互相分房。
细说一下,她这一辈子,什么关系不都只是维持个表面和平,其余的,都做不到真情实意。
有点可惜吧。
没什么的,其实。
意玉和薛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月色和灯笼把两人勾勒,男壮女弱,倒也符合标致的般配模样。
薛洺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似是很心急地想离开,眉目烦躁,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
意玉说好。
薛洺对她的厌烦,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和她多待半响,便如此心烦意乱,是她的不是。
好在,她等府里的事交接完,便也和离,不再他面前晃了。
意玉辞别薛洺,安静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回院子,便叫上和桃,问她愿不愿意走。
和桃自然高兴,意玉总算能摆脱这个累死人不偿命的薛府了,偏生薛家人还总觉着自己是个什么香饽饽,看得人生气。
但又觉着就这么走了愤愤不平。
罢了罢了,她跟着意玉的意愿走,意玉去哪她去哪。
她之所以如此信任意玉,是因为切身感受到,意玉对身边人,总是考虑周全的。
希望那个凭着自己是意玉救命恩人成日作威作福的薛洺,可千万不要生事端,别再让意玉被个恩情捆在这薛府给他家卖命。
正这样想着,次日入夜,她家的房门却被那个讨厌的薛洺身边更令人厌恶的鞍锁找上了门。
和桃的白眼快翻上天了。
和桃没好气,把门拦住:“你有什么事和我讲,别见我们家姑娘了。”
鞍锁说那好啊,结果大嗓门就扯上了,比当面讲的穿透力还强:“夫人,据说你这些日子一直在钻研考究如何护住这梅林,想问问您还有没有法子?这梅林还有救吗?”
意玉正在清点自己的嫁妆单子,她听到这话,把单子熨平,来到鞍锁面前,沉默地摇摇头:“对不住,没能把梅林护好。”
鞍锁满脸丧气。
意玉似乎猜到些什么,她叫住了要离开的鞍锁:“是梅林情况恶劣了吗?”
鞍锁叹了口气:“夫人猜的不错。”
“梅林是薛将军为先夫人种下的,也是先夫人仅剩下的几件遗物。将军自小便寄人篱下,同爹娘不亲近,也就成婚后先夫人能信任。难熬的时候,就去梅林待着。”
似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鞍锁闭了嘴。
意玉认真问:“将军如今在哪?”
*
意玉赶过去梅林,便见以往花满压墙的梅花,都成了破败枯枝。
如今夏日,本该如此,可梅林却格外萧瑟,应当是从内到外全然枯死,没有生还的可能。
她经常会踩到枯枝败叶。
吱呀一声,在静谧的夜间。
她提着提引之灯,莹弱的火光,得以让她她在夜色中艰难地缓步走,能摸索到人影。
恍然间,她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正屈膝端坐在梅花桩上,手里捻着成灰的梅花枝,墨色的眼睛静静地靠着夜空中缺了一角的月亮。
以前深沉淡然的男人,如今眼睛里多了些茫然。
意玉来到薛洺面前,背影瘦弱,如今却显得很坚强。
薛洺抬眼看她,盯着她的脸,恍然了很久。
后,才挪开视线,不咸不淡地说:“你来了。”
意玉轻轻点头。
她知道薛洺为什么会半夜来梅林,为什么会失控,来梅林无非是怀念姐姐明玉的。
薛洺并不想继续藏着掖着,借此机会,干脆地把话说明白:“我向来不相信什么横降天灾,如今又不是没有前人经验,不得预防,出了事定是有由头的。”
“梅林于我,是极为重要之物,为了解郁闷也为了立权威,我去想谁才是那个真正会伤害梅林之人。”
“想了一圈,便先怀疑到你身上。你是最有可能妒忌的人,从小被明玉狠狠压住,正常人都会妒忌。”
“可事实甩在我面前时,我才发现我太过自大,你是赤诚至善的姑娘,是我错怪。”
“这梅林招虫不但没解决,还又欠下于你的罪恶。”
“桩桩件件,没能预料到梅林招虫全毁的是我,忘不断明玉,致使把怒气凭借威严发在别人身上的也是我。”
陈列自己的罪过,薛洺的声音极为平静。
他并不是要耗住自己,而是想清晰地把事情给意玉讲明,并且把这事的错处陈列,防止自己再犯。
薛洺心平气和地邀请意玉坐下,他摸摸意玉软嫩的脸,奇怪地说了一句话:“你若是能看见我的行径,怕也会觉着我糊涂。”
略微的失控下,薛洺锋利的五官,于皎皎月色中显得柔和。
薛洺平静地说:“这梅林,继续留着,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膈应,如今没了,倒也算是顺势而为。”
“你是怎么想的?发怒或者要补偿,我都受着,不过和离……”
“我觉着并没有到和离的地步,明玉生前想要的,就是怀家得以继续依附薛家。”
“况且,我并不想同你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