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木头?不免再度感戚。
她本就对怀家这两姐妹都不怎么喜欢,哪怕是那个被府里人人称赞的怀明玉,也就是她死去的前儿媳。
长期不发作,只不过是因为家里的男人都喜欢怀明玉,压着不让她说。
毕竟男人们虽睡后宅却不掺入,自然瞎指挥。
加上老太太和怀明玉的外祖家私交甚密,有老太太撑腰——
她身为个豪族贵女,当然看出怀明玉是个绣花枕头,可即便有怨言,也因前言而不好多说。
薛府这种大家族里,她一个女子,上有老太太压着,身侧夫君还是一个不顶用的,儿子也不是她养大的,不亲……她虽看着威风,但背地里的苦……唉。
况且怀家小门小户的,养不出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女儿。
过了莫约一个时辰,商船归队,官府例行检查,意玉就只是安静地侍奉在婆母身后。
再过半个时辰,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官兵,此刻竟都沉静下来。
意玉眼中带着笑意,没被任何人看到,问:“如何了?”
婆母睨了她一眼,不免悲戚,想自己往日好般威风,如今竟然要在这小门小户卑微瑟缩的新儿媳面前出丑。
然而,在她打算接受命运裁决时,沉默着的官府头子只是没好气地留下一句冷冷的“冒犯”,就带着士兵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一关。
才反应过来的婆母猛得抬头,瞳孔睁大。
这是,这是……
她做的偷斤少量换箱子的事,没被查出来?
她和眼中有着恬淡笑意的意玉对视——
意玉冲她温柔地点点头。
婆母一瞬间明白,但还是不可置信。
这事和这资质愚笨的怀意玉有关。
婆母是聪明人,如今局势平定,即便再惊骇,她也端正了姿态。
几句场面话,这场管家权风波也算落下帷幕。
散宴前,薛洺突然冷不丁开口:“园林的效率,是你的功劳?”
意玉想到他不喜欢自己对他好。
便低头,平静道:“是婆母的法子,意玉粗蠢,做不成的。”
薛洺嗤笑:“果真。”
在场之人也都了然。
他们就说,这个乡下丫头怎么能管家?
薛洺没了话,离席前,只留下一句:“别太劳烦母亲,安分点,我不想娶尊大佛回家供着,让母亲伤神祭献,让全家担惊受怕。”
若是明玉还在,凭借她在后宅的建树,母亲不用这般伤神。
战局已定,胜负已出。
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
巧了。
官府人一走,新年的钟声敲响——
仿佛所有的内宅龃龉、狼子野心也都暂且消退。
“爆竹,有爆竹了!”
“我们去看爆竹!”
几个孩童打碎了僵境。
意玉提裙摆,步伐密且紧,微微缩着脖子,跟着人群一起去庭院,去热闹的东京街!
单响炮,双响炮!二踢脚“嘭”——冲进浓色平云霄。
钟声一响,万众欢腾。
透亮的金色火花在意玉黑深的眼眸中滋滋响。
意玉有点恍惚。
东京更甚杭州繁荣。
这是她及笄后在东京过的第一个年。
意玉喜欢今年的年节。
东京比以前,更繁荣了,不论是事实,还是单在她的视野中。
*
意玉毕竟是私自动了婆母的生意,她打算去请罪。
便去婆母的院子请罪。
但婆母正在气头上,谁都不见。
这个气……
有可能是防大房找茬,也可能是防别的。
意玉不知道是不是为自己撒的,但她知道的是,不论婆母是不是生她的气,意玉都是个最好的出气筒。
有些气,撒出来了就好了。
意玉不顾自己的倦意,硬生生在婆母的院子里呆站了一晚,直至天明。
不论眼睛到底困不困倦,都未曾显出疲态,只是很规矩地站着。
这样其实也是有一点好处的,那么就是能听到第一手八卦。
发生昨晚那事后,婆母和公公冷战了。
公公一早就出了门,婆母窝了一肚子气。
婆母怒。
她去做这种货船生意,就是因为她这个夫君。
这个人,生在豪族,仕途平庸无能也罢,可偏偏喜爱那些骄奢做派,喜欢附庸风雅。
成日收集名家真迹、奇珍异物,海内海外,天上地下,他啥都要!
还为了抢海外那出口转内销的瓷器,欠了个大的,把债丢给她,嫁妆都赔进去了。
甚至还是他出的调换箱子这馊主意。
婆母还不知道公公为钱为买奇珍异宝勾结大房的事,只是觉着他蠢。
而他一句,美名其曰追求理想。
她可去你的!
你追求理想,你别娶妻,你别生子啊。
装什么?
她去质问,她这夫君只冠冕堂皇,说自己是平等伤害任何人,不针对你。
把坏性格说得普度众生,让人降低底线接受。
婆母被气笑了。
她怎么看着,你是只敢伤害你娘子,也只能伤害她呢。
真招笑,她还是一个侯爵家的小姐呢,什么清高都忘了,活成这幅样子,竟差点贪上贪钱的官司。
她气,可又无力。
只有今日放纵了,可明日大家还是要把日子过下去,她还是得忍着。
好在通过这件事,她看明白了一个事,见到了个惊喜的人才。
在听到意玉站规矩站了一夜时,她的气就消了大半。
人就是这么奇怪。
婆母不再像曾经那样不喜欢她,而是让意玉赶紧坐下。
婆母:“作何请罪?”
意玉:“儿媳擅自违背规则,私自把箱子换了,未事先禀告婆母,实属过错。”
她此举,不止请罪,还是在对暗号,把事情完全地去告诉婆母。
婆母不旦不怪她,还挺喜欢,原先的一点膈应在意玉的请罪下也没了。
她只是挺不理解:“你明明自身都如此难保,做下这样的错处,若被人揪小辫子,岂不是日子难熬?”
意玉只是低敛地说:“意玉只是有幸明白,要做长久生意,便得保持个信誉,若是不然,恐有祸端,才斗胆自作聪明。”
婆母此时,才算是真的把意玉当个和她一样的人看。
婆母:“看不出,很懂经商,挺厉害。”
意玉:“幸而懂了些深奥的道理,儿媳也并非真佳器,多谢婆母赞扬。”
婆母突然道:“你现在和我一起管家,将来肯定要全部交在你手上的。”
意玉惑。
婆母把自己想一夜的敲定法子说了出来:“原先我压着财产权,不让你看账,嫌你什么都不懂。”
“如今发现,你是个玲珑人物。”
“你比你那姐姐,比我,要厉害,要通透。”
她决定赌一把,“现在,都是你的。”
“我不压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