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懵懵地看着他,不解道:“你就这么好奇?”
甚至,等不到明日,非要今天知道?
谢渡放下帘子,转过身,状似不在意:“你是婚后第几日,对宋妄说的此事?”
沈樱愣了,有一丝茫然。
谢渡眸色微沉,垂首漫不经心道:“不记得了?”
沈樱摇头:“不是。”
谢渡与她对视:“你还记得?”
沈樱按了按眉心,言简意赅:“我没跟他说过这件事。”
这下子,轮到谢渡愣住了:“什么?”
沈樱视线落在他身上,像审视一般:“好端端的,提起他做什么?”
这还是他第一次,无缘无故提起她与宋妄的旧事。
还是用这种奇奇怪怪的口吻。
谢渡面色无异,手指却不由自主拨弄着桌案上的茶盏,稀松平常道:“随便问问。”
沈樱轻轻“哦”了一声,随即笑了,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是在与他攀比?”
谢渡手指一顿,不再动,抬起眼眸,坦坦荡荡道:“你以为的没错,我是在与他攀比。”
沈樱不解,问:“攀比什么?”
比谁知道的早?
有意思吗?
宋妄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不奇怪,但谢渡性情平和温定,不该如何啊。
谢渡敛眸,笑了:“攀比谁在你心中的位置更重要。”
迎着她不解的眼神,谢渡语气越发认真:“这是你的秘密,轻易不会告诉别人,除却亲近之人。所以,若我比他知道的早,说明在你心里,我比他更亲近,或者说,我比他值得信任。”
“若是晚了……”他言未尽,意已达,眉目平静如水,“你知道的,我这一生,从未输给过他,这件事更不想。”
沈樱瞠目结舌,楞楞看着他,有些难以理解他的想法:“这是什么说法?无稽之谈。”
谢渡并不解释,也不争辩,笑问:“那你为何不告诉他?”
沈樱又愣住了,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承认他的说法:“因为我不信任他。”
以前,宋妄是她的夫君,是她帮扶、维护的人,是她最重要的存在。
十五岁相识,十六岁成婚,十八岁分离。
他也曾真真正正庇护过她三年。
若无宋妄,三年前,沈樱便已被随意嫁了人,成为一个默默无闻死在后宅的女人,在偌大京都中,激不起半点水花。
但从始至终,宋妄都不曾成为她信任的、依赖的人。
她从来没有认为,宋妄能够庇护她一生。
谢渡不肯轻易放过这个话题,追问:“他绝不会害你,你很清楚,那你为什么不信任他?”
沈樱的手颤了颤,半晌,叹了口气:“他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信任呢?”
诚如所言,宋妄绝不会害她。在别人害她时,甚至会挺身而出护着她。
他非常非常爱她。
可但那又如何?
宋妄的情爱从来都不值钱,轻而易举,就被他懦弱的性情击碎。
风雨和顺时,一叶扁舟足以栖身。
风雨飘零时,脆弱的扁舟抵不过惊涛骇浪。
沈樱悠悠然道:“实不相瞒,从嫁给宋妄的那天起,我就从未想过与他共度一生。只是没想到,先帝走的这样早,若再给我三年时间,纵然和离,我也绝不会落得这种境地。”
谢渡平心静气:“实际上,你的处境并不算差。若非太后厌恶你至极,你可以过的很好。”
废黜贵妃的旨意,人尽皆知。
彼时,宋妄赐她玉芍园居住,又还归嫁妆,又赐千金。若无谢太后搅局,她其实可以舒舒服服度过一生。
沈樱道:“没有解决掉她,就是不足。”
谢渡顿了顿,突然问她:“若无太后,你与宋妄会一直在一起吗?”
他目光灼灼,盯着沈樱的眼睛,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沈樱不假思索:“不会。”
“为什么?”
“没有太后,也有别的麻烦,宋妄不可能全都解决,他早晚会妥协。”
谢渡得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收回目光,假惺惺道:“若叫宋妄听见你的话,恐怕会伤心欲绝吧。”
沈樱道:“若他是个聪明人,不必我说,也该想到。”
可惜,宋妄不是。
谢渡莞尔,轻松愉悦写在了脸上。
沈樱揉了揉额角,没再说话。
到了大慈恩寺,二人又一同去祭拜林夫人
在林夫人的牌位前,谢渡头一次认认真真行了女婿的礼节,随着沈樱称呼“阿娘”。
沈樱诧异看他一眼。
谢渡平平淡淡道:“不对吗?”
沈樱顿了顿:“对。”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声音轻轻的:“阿娘,他是谢渡,您的女婿。”她顿了顿,看一眼谢渡,没有介绍他的家世、官位、身份等等,只是道,“他是个好人。”
谢渡蓦地转头看她,心下忽然一动。
天下父母,为女儿择婿时,大约都希望能嫁给“一个好人”。
女子存活,本就不易,嫁得一个品行好的郎君,比什么都重要。
沈樱这样讲,若林夫人当真在天有灵,大约可以含笑了。
他望着沈樱的侧脸。
忽觉,还是不够了解她。
以往只觉她美丽,有着旺盛、绵延不绝的生命力,如不凋不落的万年枝。
如今才觉,她亦细腻柔软,如初春柳叶。
第49章 谈心坦诚相待
沈樱说完,放下双手,侧目:“看我做什么?”
谢渡道:“觉得你与我想的不一样。”
沈樱微怔,茫然看向他:“有何不一样?”
谢渡笑笑,抬头望着跳跃的火光:“我原以为,你心若磐石,没想到在你母亲跟前却很孝顺。”
沈樱垂下眼眸,怅然若失,轻轻道:“我母亲和萧氏的恩怨……仇怨……”
谢渡看着她的眼睛,不由心软:“你若不想说也没有关系。”
沈樱摇了摇头:“没什么,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望着母亲的牌位,神色却平静。
“我父母都出身会稽庶族,家中有几亩薄田,生活只能算是足衣足食,虽不富裕,却夫妇恩爱,生活平稳。直到数年前,大齐与羌国之战,军书征召我父亲入伍,他随着大军上了前线。”
沈樱声音很慢,回忆着以前的生活,声音平淡无波:“一年后他从前线传来消息,立了战功,被拜为五品鹰扬将军,我和母亲被人从会稽接到京都将军府,却没见父亲。”
“又过了一年,前线再次传信,羌族大败而归,父亲再立战功,被封四品将军,即日回京。”
说到此处,沈樱闭了闭眼,嗓音里带了几分惨淡,“可是父亲回京那天,将军府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位高权重的萧侍郎亲自带着妹妹萧宜珠上门拜访,话里话外,都在说我父亲今非昔比,母亲已配不上他,若是贤惠女子,便该主动退位让贤。”
“我父母都不同意,于是……”沈樱双手揪着身下的蒲团,慢慢道,“萧侍郎动了手,他的随从,一把匕首,割开了她的脖颈。”
她重重吐字:“谢渡,我此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幕。”
林思静是被杀死的。
那天下了雪,沈樱被沈既宣带去别人家做客,回家时很开心,兴高采烈要去找母亲分享所见所闻。
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影。
有下人告诉她,母亲去了湖心亭。
她噔噔噔跑过去,边跑边大声喊着母亲。
长长的走廊跑到头,只看见了满地鲜红的血。
雪化了,血液不曾凝固,像春日盛开的映山红。
林思静平躺在地面上,睁着双目,与她对视。
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比雪还要惨白。
沈樱慢慢道:“后来的事情,我已不记得了。只知我大病一场,还没好的时候,父亲就迎娶了萧宜珠为妻,且被擢拔为三品辅国将军。他拿我母亲的命,换了高官厚禄。”
“而家中祠堂,萧宜珠要将我母亲的牌位,立在右侧,父亲默许了。”
向来天下夫妇,男左女右,死人反过来,女左男右。
若夫妇二人,男居右,女居左。
继室、姬妾能入祠堂者,位于男主人右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