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当真是功名利禄迷人眼,富贵荣华忘旧情。
沈樱笑了,明艳的眉眼间带着几分讥诮:“那父亲的意思是?”
沈既宣声音冷硬:“我和你母亲说的,是兰陵萧氏的二公子,萧氏家大业大,萧名扬贵为嫡支主脉,身份不凡,你能以二嫁之身做他的夫人,原是高攀了他。”
沈樱托腮,字字清晰:“父亲的意思,是要我嫁给那个满身花柳病的纨绔,对吗?”
沈既宣脸色一冷,斥道:“这种话,也是你一个女郎该说的吗?此事我与你母亲已然商定,由不得你多嘴多舌!”
沈樱望着他时,讥讽之意快要溢出眼底。
原来过了两年时间,他还是只会拿“你一个女郎”五个字来禁锢她的行动和语言。
沈樱望着沈既宣那张俊美的脸,却只从中看到丑恶来。
她轻轻出了一口气,心知此时此刻,自己同意与否并无任何意义。
自来儿女婚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自己做主。
沈樱便不再不自量力,做无谓的挣扎,淡淡道:“但凭父亲做主。”
沈既宣脸色微微缓和。
萧夫人忙道:“阿樱如此懂事,我和你父亲很是欣慰。以后你成了我们萧家儿媳,便无人再敢欺负你,这是好事呢。”
沈樱不搭话,垂首低眉,恭顺道:“父亲若无别的事情,那女儿便先告退了。”
沈既宣冷淡“嗯”一声,摆了摆手。
沈樱起身,长长的裙摆垂落于地,旋身离去时,转出一身绚烂的花纹。
那样温柔的美丽,让人有一瞬间的恍神。
沈既宣遥遥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方道:“嘱咐下头人伺候殷勤点。”
萧夫人温柔颔首。低头时,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待出了正厅,回到绿芙院。
踏枝急得团团转:“姑娘,您怎能答应嫁给他?那萧名扬就是个好色登徒子,简直……简直……”
沈樱坐在椅子上,拿起未完的书,一页一页翻看着,声音清清淡淡:“无妨。再想法子就是。”
她抬头望一眼窗台前的梅花。
再有二十日,便是新春佳节。
正月初二,卢家表哥便会随姑母回沈家省亲。
第3章 下聘我成过亲,嫁过人
十五日后,腊月二十三,巳时。
快正午时分,阳光灿烂,将冬日染上一层暖意。崇宁街内外,人声鼎沸,处处皆是看热闹的人群。
沈樱凭栏而立,双臂放在栏杆上,懒洋洋晒着太阳,听着门外喧嚣锣鼓声,轻声问:“萧氏来下聘的是谁?”
踏枝坐于一侧,手中斟茶的动作不停:“是萧侍郎和夫人。”
沈樱接过茶盏,微微抬眉,略有诧异。
不过是次子下聘求亲,竟劳动萧氏主君与主母亲自登门。
凭他们萧家的门第,何至于此?
何况,今日是小年这样重要的日子。
教萧家放下祭灶这样的大事,若没有特殊的理由,是绝不可能的。
沈樱摩挲着杯盏,弯了弯唇:“踏枝,你猜到底是怎样的缘由,能让萧侍郎夫妇亲自登门求娶?”
踏枝思索片刻,最终迷惑地摇了摇头。
今日,萧家夫妇纡尊降贵上门提亲,的确奇怪。
毕竟按照他们眼高于顶的行事习惯,派个得脸的管事前来,已经算是给沈家颜面。
踏枝困惑地看向沈樱。
沈樱笑了笑,直起腰身:“我跟你一样想不通。出去看看,自然也就明白了。”
她举步向外走。
踏枝下意识抬起手臂,拦住她的去路,抿了抿唇:“姑娘,前头闹哄哄的,不如过会儿再去吧。”
沈樱静静看着她的眉眼,心底微微一软,按下她的手臂,眉眼间是温柔的坚毅:“踏枝,我没有那么脆弱。”
踏枝咬了咬唇:“可是……”
沈樱温和摇头。
踏枝红了眼眶,缓缓放下手臂,往侧边让了半步,让她从自己身侧绕过。
沈樱越过她。
三步之远的距离,她道:“踏枝,以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你不需为我遮风挡雨。”
“一切,我心底皆有打算。”
踏枝难过地望着她背影。
明知她看不见,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眼底是坚定的不动摇。
正厅里里外外站了几十人,遥遥望去,红绸绢花铺成绚丽的排场。
一对气度雍容的中年夫妇坐在正厅主位上,沈既宣夫妇敬配下座,四人言笑晏晏,气氛格外融洽。
沈樱隔着数丈距离看了片刻,提步往厅堂内行去。
有侍从瞧见她,忙不迭道:“大姑娘好。”
沈樱冷冷淡淡“嗯”了一声,随即脸上挂起温柔笑意,神态婉约:“父亲、母亲。”
又看向上首二人:“舅父,舅母。”
沈既宣的脸色有些不悦,却还是竭力做出温和的口吻:“阿樱是来给你舅父舅母请安的吗?”
说罢,朝着沈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
沈樱置若罔闻,寻了个位置坐下,脸上仍是完美无瑕的笑容:“给舅父舅母请安自然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过我今日来前院,是听闻舅父舅母前来下聘,特意亲自来看看情况。”
萧家夫妇闻言,带着假笑的脸一阵僵硬,茫然无措地看向沈既宣。
颇有几分无助之感。
似乎是从未见过这般大剌剌过问自己婚事的闺阁女子。
沈既宣恼羞成怒:“回你的院子去,这种事不是女郎该过问的。”
沈樱稳如泰山,坐在那一动不动,巧笑嫣然:“父亲玩笑了,世间对女郎有诸多禁锢,可我成过亲嫁过人,并无任何忌讳。”
“女郎的规矩,与我一个弃妇何干?”
她睁大眼睛微微一转,先看看萧氏夫妇,又转向沈既宣:“怎么,舅父舅母不知晓我曾被休弃的事情吗?”
在一片寂静的尴尬气氛中。
沈樱调整坐姿,正襟危坐看向沈既宣,谆谆教诲:“年幼时,父亲教诲我,待人以诚不以能,阿樱时刻谨记在心,不敢欺瞒舅父舅母。”
言外之意,便是沈既宣欺瞒了萧家。
这话无异于无理取闹。
她的事情,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沈既宣的脸色格外难看,又青又紫,却憋不出话来。
萧侍郎定了定神,脸上重又挂起熟悉的假笑,温声道:“阿樱多虑,你的事情我们自然知晓,更知晓你本是无辜受冤,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
“今日我们萧家是诚心求娶你,绝无虚假,你不必担忧。”
沈樱几乎要拍手叫好。
这世族精心教养的人物,养气功夫确非沈既宣可比。
沈樱面上感动得几欲落泪,望向萧氏夫妇,摇头道:“可我声名狼藉,不过是残花败柳之身,怎么配得上萧氏公子呢?若因我连累了公子,岂非我的过错?”
沈樱这话说的自己犯恶心。
她再怎样声名狼藉,比起萧名扬还是要好得多。
萧侍郎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情绪。
沈樱微微一怔。
若她猜想不错,萧氏夫妇应当是极为认同她那几句自谦的话的。
他们并不想她做儿媳。
可此刻却顶着恶心来向她示好。
这期间,必然是有别的利益牵扯。
萧侍郎捏着茶盏的手稍稍用了力气,方才摆出温和态度:“阿樱的人品,我们信得过。那些流言蜚语绝不会当真。”
沈樱抬头与他对视,柔柔一笑:“如此,我便安心了。舅父舅母,父亲母亲,我先告退。”
沈既宣松一口气,连忙挥手让她离去。
沈樱笑笑,施施然离去。
身后,隐隐传来沈既宣的赔罪声:“舅兄见谅,小女无教……”
沈樱出了正厅,绕过一道长廊,脸色遽然一变。
踏枝轻声询问:“姑娘,怎么了?”
沈樱微微侧身,声音冷肃:“他们是冲着宋妄来的。”
萧家夫妇亲自上门,便是打定主意不容沈家拒绝婚事,定要嫁入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