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看着他:“我以为,你当真如此。”
谢渡不由失笑:“沈樱,不论如何,今日我极清醒理智,可以做自己的主。”
沈樱看着他,忽然屏住呼吸。
谢渡定神,语气格外认真:“渡年方弱冠,尚未婚配,愿以白首之盟,结缡之礼,求娶姑娘为妻。”
“沈樱,你要再拒绝我一次吗?”
大慈恩寺的风雪簌簌落在耳边,盛放的红梅鲜艳,馨香似乎仍萦于鼻尖。
同样的话,他在大慈恩寺说过一次,这已是第二次。
沈樱忽然失了继续质问的力气。
她声音不大,却有力:“谢渡,你去沈家提亲吧。”
谢渡骤然一笑,握住她的手臂:“待你回到家中,谢府的聘礼,也便到你家门前。”
他起身,神态温和平静:“阿樱,回家去吧。”
他拿起旁边的空盏,喝一口水,到唇边举起,方察觉不对。
沈樱闭了闭眼。
谢渡面无异色,放下茶盏,轻轻笑了声:“回去吧。”
沈樱起身,出门,上马车回到沈府。
门外,果然已是锣鼓喧天。
第26章 提亲如何向陛下交代?
马车被挤入看热闹的人群中,沈樱掀开马车一角
沈府大门外,着红衣的仆人抬着系红绸的箱笼排成一条长龙,望去宛如朝霞云锦。
唢呐声、锣鼓声震天响,喜气洋洋。
四周聚着看热闹的百姓,熙熙攘攘,议论纷纷。
近处,还能听到议论声。
譬如此刻,一个细布衣裳的白胖商贩和一个粗布衣裳的健壮匠人,亦在议论。
“这是哪家提亲?”匠人问。
“箱子上写的都有,谢家。”白胖商贩提着算盘,怒了努嘴”
“哪个谢家?”匠人不解。
“这排场,还能是哪个谢家?陈郡谢家。”商贩道。
匠人又问:“这是向沈家提亲?”
商贩点头:“是啊。刚才领头的那位听说是谢府二郎君,已被迎进了沈府的门。”
匠人不由语气艳羡:“沈家姑娘真有福分,居然能嫁到谢家去,若我家姑娘有这种福气,我真是死而无憾。”
商贩却卡了卡,茫然不解问:“沈家哪位姑娘,到了适婚的年龄?”
匠人也懵了,半晌忐忑道:“沈二姑娘尚未满十岁吧……”
商贩顿了顿:“沈家唯一适龄的,是沈……沈大姑娘……”
匠人与他茫然对视。
此刻,一旁的蓝衫书生先怒了:“休要胡言乱语!那可是谢家!世家之首!怎会娶二嫁之女为妻!”
“何况沈氏女奔淫无耻,心若天高,攀龙附凤,此等女子,入得谢府大门,都是对谢氏的羞辱!”
另二人讪笑,不敢言语。
马车内,踏枝气的脸都红了,死死捏着车帘上的绳子,才忍住下车与人理论的冲动。
沈樱放下帘子,淡淡道:“走角门,直接回绿芙院。”
踏枝红着眼眶问:“姑娘不生气吗?”
沈樱摇头:“不生气。”
她并非顽石,并非不会生气。
只是如今这种场景,实在是存于预料之中许久。
眼前几人的反应,与她的揣测猜想相比,已算是体面了许多,激不起她的情绪。
马车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悄无声息从沈府角门进去,直奔绿芙院。
绿芙院内人声喧嚣,整个沈家的主子下人齐聚一堂,都目光灼灼等着沈樱回府。
显然,谢氏上门提亲的消息,已传遍府内每一个角落。
沈樱的脚才踏上地面,便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冷笑:“大姑娘可算回来了。”
萧夫人端庄站在廊下,嘴里却不干不净:“天没亮就出门,不知是跟外头谁鬼混去了。自己不自爱,千万别连累我可怜的阿舒。”
沈樱的目光,落在萧夫人身上,随即移开,当她不存在,径直往屋内走。
萧夫人面带怒容:“沈樱,站住,你懂不懂规矩!”
沈樱脚步倏地一顿,回眸看她,微微弯唇:“规矩?”
萧夫人恶狠狠瞪着她。
沈樱不以为意地笑笑,漫不经心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夫人与我论规矩?”
不等萧夫人说话,她轻蔑笑了声:“待我做了谢氏宗妇,我说的话,便是天下的规矩。”
萧夫人气得咬紧牙关:“小人得志。”
“小人得志便猖狂,夫人极是了解我。”沈樱声音清清淡淡的,说话却狠毒:“如今终于到我猖狂之时,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夫人,您说是不是?”
萧夫人咬牙,恶声恶气:“沈樱,你以为自己真能嫁进谢家?你做梦!我一定劝说主君推拒这门亲事,看你还做什么美梦!”
沈樱讥笑:“夫人别太高看自己,天下间,岂会有人不肯做谢渡的岳父?莫不是你以为,你萧家能与谢氏相提并论吧?”
说着,她又笑了一声,两步走到萧夫人跟前,抬手拍一拍她仍光滑美丽的脸蛋,嗓音阴冷:“是我忘了,夫人是出身,尚且不配代表萧氏。”
萧夫人被她讥讽得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恨恨道:“那就拭目以待。”
沈樱冷哼:“送客。”
萧夫人满心怒火烧着胸膛,呼吸间气息极重:“我看谁敢?”
沈樱笑了笑,淡声道:“谢二郎在正厅候着,夫人还是尽快去接待吧,怠慢了他,父亲定会生气。”
萧夫人早已忘掉外客,满脑子只剩下“谢渡向沈樱提亲”这七个字。
整个人嫉妒、愤恨交杂。
此刻,听到“谢二郎”三字,骤然回神。
狠狠瞪沈樱一眼,甩袖离去,回前厅陪客。
沈樱漫不经心收回目光,眼睛看向四周围着的仆从,并不在意:“踏枝,更衣梳妆。”
话音甫落,便有一婢女从旁迎上来,谄媚笑道:“大姑娘,奴婢天生一双巧手,会梳各种各样的发髻,不如让踏枝姐姐休息一会儿,我来侍奉姑娘。”
沈樱瞥她一眼。
那婢女笑容更谄媚了些。
沈樱笑了声,打量着她,拂开她的手,径直往前走。
没有半句交代,将她抛在身后。
那婢女咬唇,用力跺了跺脚。
进得屋内,踏枝为沈樱脱去外衫,搭在衣服架子上:“姑娘,您准备换哪件?”
沈樱于梳妆镜前坐下,盯着镜中欺霜赛雪的美丽容颜:“我有件银红罗衫,找出来,配那套红宝石的首饰。”
踏枝颔首,唤了霜月帮忙。
绿芙院中,主仆忙忙碌碌。
前厅当中亦不遑多让。
萧夫人到了前厅,脸上已挂上笑容:“二郎,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谢二郎单名“渝”,是谢渡二叔家的嫡子,谢渡堂兄,今日他来提亲,已是给了沈家极大的体面。
谢渝起身,不卑不亢拱手:“夫人安好。”
萧夫人脸色温柔婉转:“二郎亲自上门,本该我家主君亲自来见你,只是不巧,他去上朝了。”
谢渝忙道:“日后便是一家亲戚,夫人与沈将军更是长辈,万不可说这种话,折煞小辈了。”
萧夫人脸色僵了僵,脸上浮现一丝尴尬,踌躇不定:“二郎……”
谢渝善解人意:“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萧夫人叹口气:“罢了,没什么。”
谢渝微微蹙起眉头,温声随和地问:“夫人,谢萧两家世代往来,连您也要瞒着我吗?”
萧夫人低头,声音低沉:“这话原是想等到主君回来,让他告诉你们的。阿樱不是我亲生的,我说,不合适。”
谢渝眼神微闪,脸上带笑:“夫人,您是沈姑娘的母亲,世间无人不承认。沈姑娘的婚事,您理所应当说得上话。”
萧夫人似乎被劝动,无奈叹口气:“二郎有所不知,阿樱与陛下情深义重,夫妇从未义绝,今日如果答应婚事,大概是因谢氏的门第,而非真心。”
“我养了她一场,实不愿见她左右为难,只能自己做这个恶人了。”
谢渝沉吟:“竟有此事?”
萧夫人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喜意:“我不敢欺瞒二郎。”
谢渝沉思,没有说话。
萧夫人趁热打铁,叹息道:“二郎,为着阿樱着想,我求你还是回府去吧,别为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