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便闻得一声轻唤:“崔姑娘。”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淡淡的。
所有人都循着声音来源看去,望向从灯火中走出来的男人。
沈樱呼吸一顿,默默向后半步,藏在谢渡身后,攥紧手中的灯,声音轻而低:“我们走吧。”
谢渡没答,神态冷淡几分。
看向来人,脚下像生了根,任由沈樱推了把,仍一动不动。
沈樱简直无话可说。
宋妄手中提着一盏精致绝伦的蝴蝶灯,黄色烛光下,他神态平和,不疾不徐缓步走过来:“崔姑娘,你在这里。”
谢渡神色不变,主动拱手道:“宋郎君。”
宋妄早已看到他,微微颔首:“表兄不必多礼。”
谢渡笑笑,放下手。
宋妄的目光,落在他身侧蓝衣女子身上,总觉得身形眼熟。
忍不住道:“这位姑娘是谁?怎的不摘了帷帽?上元佳节,何须如此隐蔽?”
谢渡伸手护住她,温和却不容拒绝:“她性情内向腼腆,不爱见人,还请宋郎君莫要见怪。”
宋妄收回目光,没说什么。
谢渡的目光落于他手上,弯唇时眼底冰冷如霜:“宋郎君的灯倒是精致。”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盏蝴蝶灯上。
宋妄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珍视无比,拂了下灰尘:“特意找人做的。”
谢渡弯唇:“与崔姑娘今日妆扮,极为合适,宋郎君有心。”
崔明意目光倏然一亮,灼灼盯着那盏蝴蝶灯,极喜欢的样子。
宋妄手指一僵,握紧灯柄,平静道:“此乃高堂心爱之物。”
气氛尴尬,崔明意勉强笑笑,解围:“郎君拳拳孝心,使人动容。”
宋妄瞥了眼摊贩:“这摊上的,你喜欢哪个,我买给你。”
崔明意摇了摇头:“并无所好。”
宋妄从善如流:“那就走吧。”
谢渡道:“如此,我们便先告辞。”
宋妄微微点头,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被蓝衣女子吸引,越看越觉眼熟。
很熟悉的样子,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他微微蹙眉,出声问道:“这位姑娘,我们是否在哪见过。”
沈樱脚步一顿,抿唇不语,拉了拉谢渡的衣袖。
谢渡心情顿时明朗,主动道:“应当是巧合,她从未入过京。”
宋妄狐疑收回目光:“也对,天下身形相像者甚多。”
谢渡笑笑,不作多言,再次告辞。
话音甫落,沈樱已走了三步远。
谢渡阔步追上,与她并肩而行,侧头轻笑着问:“看来,沈姑娘当真不念半分旧情。”
沈樱笑了笑:“崔姑娘一片情深,亦不见谢郎君怜惜。”
谢渡道:“空有情深,奈何对方无意。”
沈樱语调平平:“世间情之珍贵,不该留给不值之人。”
谢渡莞尔:“姑娘言之有理。”
身后,是上元节绚烂无比的花灯。
谢渡接过她手中花灯:“再走一圈,我送姑娘回家。”
很远的地方,宋妄遥遥望着二人的背影,倏然一惊,终于察觉那姑娘的背影像谁。
——分明,十足十像极了沈樱。
宋妄霎时心乱如麻,是巧合吗?
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吗?
宋妄咬了咬牙,提步欲追上去,却见人群中已没了二人身影。
他呆呆站在原地片刻,忽然看向侍卫:“送崔姑娘回府,现在有事要办。”
转头,对侍卫长道:“去崇宁街,沈府。”
第16章 质问你与谢渡是什么关系
更深夜重,马车甫一进入崇宁街,猝然寂静下来。
沈樱掀开车帘,望向一侧骑马随行的谢渡:“谢郎君,沈府就在近前,夜色已深,我便不邀您入府喝茶,您尽早回府休息吧。”
谢渡勒紧缰绳:“好,沈姑娘当心。”
他笑笑,未曾纠缠留恋,策马转头,“哒哒”马蹄声渐渐远去。
等到身影瞧不见,沈樱放下车帘,对车夫吩咐:“走吧。”
又行过半里,沈府便到了跟前。
进府后,沈樱没有去见沈既宣,径直回了绿芙院。
刚走到门口,却突然察觉到不对。
——绿芙院今日大门敞着,灯火通明,寂然无声。
以往绿芙院并不常开门,夜间的灯火总也不够亮堂。
沈樱微微抿唇,踏入院门,一眼便瞧见了熟悉的人。
今夜,跟在宋妄身边的侍卫长,在门前廊下站得笔直,遥遥望着院门。
沈樱一进门,他便已出声,冲着屋内禀告:“陛下,沈姑娘回来了。”
沈樱低头,看了眼身上蓝色的衣衫,轻轻理了理衣袖,缓步往屋内走。
路过廊下时,侍卫长弯腰行礼,她视而不见。
推开门,进了屋,沈樱抬眼望去。
宋妄坐于正堂主位,手边茶水已没了热气,整个人眉目冷沉,透着一股暴怒的气息。
一盏蝴蝶花灯,灿烂得格格不入。
沈樱不慌不忙,双手交于胸前,微微屈膝,又很快起身,平平淡淡的:“陛下安,您今日怎么纡尊至此?”
宋妄捏着腰间白玉佩,死死盯着她,目光从她发顶、眉间一路向下,扫过脖颈、衣衫、裙裾、绣鞋。
又触及她掌心紧握的那盏太平有象花灯。
终于,叹出一口气,颓然向后靠在椅背上,捂住双眼。
沈樱将那花灯放于桌面上,垂眸,看向自己干干净净的掌心,心平气和:“陛下这是何意?”
“阿樱。”宋妄嗓音嘶哑,“你今日,去了何处?”
沈樱漫不经心反问:“您不知道吗?”
宋妄移开手,双目通红:“你为何……为何会与谢渡同游上元节?”
上元节,自古便是情人相约、互诉相思的节日。
“你与谢渡,是什么关系?”
沈樱讥讽地勾起唇角,与他对视:“陛下这话,是疑心我与谢郎君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宋妄不语,定定看着他,眉目间带着痛楚与阴冷。
沈樱凉凉笑了声。
缓步走向宋妄,在他跟前站定,附身凑近,又问:“你是这个意思吗?”
宋妄闭上眼,痛苦不已:“我不愿相信,但事实在眼前,铁证如山。”
“铁证如山……”沈樱的语气平静依旧,她捏起宋妄手边的青瓷杯,轻轻摩挲一二,倏然冷笑:“好一个铁证如山!”
话音落下,她手臂一动,重重将青瓷杯砸在地上。
清脆刺耳的响声敲打着耳鼓,青瓷杯裂成数块,残渣飞溅。
沈樱冷冰冰看着宋妄:“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宋妄。”沈樱声音冷漠地像一块冰,“我原以为你是爱我的。”
宋妄双手微微颤抖,嗓音也颤抖:“我爱你,可是你……”
“你爱我,便是疑心我,羞辱我?”沈樱看着她,美丽的眼睛里被失望填满。
宋妄心口一颤。
沈樱缓缓向后退了两步,盯着他的眼睛,唇角扯出讥讽的笑意:“宋妄,旁人的羞辱、诽谤、议论,我皆能视而不见。”
“我原以为,纵然世间人人都误解我,但总有你会信任我。没想到,你和他们是一样的。”
她脸色灰败,心灰意冷道:“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也是这么想的。”
宋妄下意识辩解:“我没有。”
“你没有?”沈樱嗓音骤然尖锐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刺激,“那我问你,你为何疑心我与谢渡?”
“因为……”
“因为我与他同游上元夜吗?”沈樱抬高声音质问,“你以为,我一个寒门庶族的下堂妇,与谢家少君能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