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无奈,心知谢渡特意嘱咐过,若真叫带回去,恐怕真的连累对方多跑一趟。
她微微抿唇:“那劳烦替我向谢郎君带话,明日一早,我与姑母亲自前去道谢。”
随从道:“姑娘的话,小人一定带到。”
说着,他从衣袖中拿出一只锦囊:“这是伽蓝香,少君说,怕姑娘与夫人初换生地睡不好,特意为二位安神。”
沈樱接过:“多谢。”
随从道:“那小人便先行告辞,姑娘若有所需,尽管嘱咐。”
踏枝抱着被褥进屋,重又铺到榻上,边用手展着褥子的褶皱,边道:“这被褥很是柔软,比寺中确实好得多。”
沈樱不答,只道:“休息吧。”
三人一同进了温暖的床榻。
踏枝躺在沈樱身边,压低声音问:“姑娘,这谢郎君对您和姑太太极为殷勤,是……”
沈樱眼皮一跳,阻了她的揣测:“谢郎君为人谦和,平易近人,是个好人。”
踏枝失落叹息。
沈樱在柔软的被褥中闭上眼,将所有事情抛诸脑后,自去睡了。
万事不萦于心。
翌日清晨,雪后初霁。
沈樱敲响沈惠的房门,迈腿踏入房内,径直道:“姑母,我们先去向谢郎君道谢,随后再吃早饭,您觉得呢?”
沈惠已起身收拾清楚,秀丽的眉目舒展,点了点头:“应该的,走吧。”
两人联袂同行,走到谢渡房门前不远处时,却见谢家的仆从陆陆续续搬着行李,纷纷往外走。
沈樱诧异抬眉,唤住其中一位:“你们是要下山?山路上那样厚的积雪,马车能走吗?”
那仆从笑了:“卢夫人安,沈姑娘安。山路上的雪,已连夜清理干净了,您二位若要下山,亦没有问题。”
沈樱与沈惠对视一眼,从对方眼底看到惊诧。
那样长的山路,积雪清理干净,是极大的工程。
而今,不过一夜功夫。
沈樱心神恍惚。
第一世家的权势与能量,果真名不虚传。
沈樱面上没露出异色,温和道:“敢问谢郎君何在?可否劳烦通报一二。”
“二位稍等。”
那仆从飞快跑向其中一间紧闭的房门,轻轻敲了三下,候了片刻,轻声回禀:“少君,卢夫人与沈姑娘来找您。”
过了几瞬,房门被打开。
谢渡换了件衣裳,身披一间天青色锦衣,清润色泽不显轻浮,更衬托出他俊逸超群的容颜。
几步跨到二人跟前,谢渡歉疚道:“伯母怎亲自过来,该我前去告辞的,当真是惭愧。”
沈惠道:“我们今日特意前来,谢你昨夜所赠。”
谢渡洒脱一笑,道:“伯母客气,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沈樱立于姑母身后,弯了弯唇角,眉目不动:“谢郎君的举手之劳,于我们是雪中送炭的情谊,铭记于心,万不敢相忘。郎君若有差遣,愿结草衔环。”
谢渡哑然,莞尔:“何须结草衔环如此言重,待下山后伯母与沈姑娘请我喝酒,也便偿还了。”
他看向沈樱的眼睛,似玩笑似认真:“不知沈姑娘可愿意?”
沈樱抿唇,看了眼他带笑的眉眼,一字一字,格外清晰:“正月十五晚,谢郎君若有空闲,西市秋白楼见,我自有好酒,请谢郎君品鉴。”
谢渡垂首,认真应下:“渡闲人一个,自当赴约。”
沈惠看看沈樱,又看向谢渡,不解其意。
戳了戳沈樱,尴尬笑道:“还是十六再约吧,上元节这样的日子,明玄若有别的安排……”
谢渡断然道:“伯母,我并无安排。”
沈惠茫然:“啊?”
有了要成婚之人,上元节不与对方同度吗?谁家姑娘这般大度,这也能容?
谢渡微微一顿,未做解释,看了眼天色,拱手道:“伯母,我今日与人有约,不便久谈,便先告退。”
沈惠颔首:“那我们不耽搁你的时间,先回去了。”
谢渡放下双手,侧目看向沈樱:“三日之后,秋白楼再见。”
沈樱指尖微动,道:“恭候大驾。”
谢家仆从已收拾好行装,谢渡大步走向马车,上去。
车夫扬起马鞭,催着马儿前行。
谢渡掀起车帘,朝她们二人又看一眼。
沈樱微微垂下眼睑,轻声道:“姑母,我再为母亲上一炷香,我们也下山吧。”
沈惠拢着袖筒,点了点头。
下山后,沈惠母子自回了卢家。
沈樱回到沈府时,已是正午。
甫一进大门,仆从匆匆忙忙迎上来:“大姑娘,主君在书房等您。”
沈樱挑了挑眉,转了脚步,朝沈既宣的书房走去。
沈既宣正在处理公务,见她进门,只微微抬了抬眼皮。
沈樱于他对面坐下,神色平淡:“父亲唤我何事?”
沈既宣搁下手中的笔,抬起头,从一旁的一打书信中抽出一封,递给她。
沈樱接过。
书信上,三个熟悉的字映入眼帘。
“樱亲启。”
是宋妄的笔迹。
沈樱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微微蹙眉。
——宋妄邀约,正月十五上元节,前往西郊皇家庄园一见。
第12章 回信上元节我已有约
沈樱捏着信纸,手指微微捻动,垂眸思索片刻。
西郊皇家庄园。
宋妄的意思,是让她前往西郊,与他私会。
为着世家的颜面,竟是连城内都待不得吗?
沈樱眼底掠过一丝讥讽的冷意。
沈既宣瞥了眼:“信上写了什么?”
沈樱将信纸递到他眼底下,“上元节,约我前去西郊,皇家园林。”
沈既宣看着,脸上泛起笑意:“陛下果然惦念你,阿樱,你没叫我失望。”
沈樱没说话,拿回信纸,情绪稳定得波澜不惊。
她袅袅起身,走到一侧火盆旁,将信纸扔进去。不过倏忽间,纸张便被火舌整个吞没,留下一片灰烬。
沈既宣登时急了:“你做什么?”
沈樱的目光移到一侧的书架上,“上元节我已有约,西郊我不会去。”
沈既宣起身,自是不依:“你竟然违背陛下的意思?”
沈樱轻慢道:“我约的,是谢渡。”
沈既宣的动作倏然一顿,整个人维持着滑稽的姿势片刻,“嗯?”
沈樱回身,望着他的眉眼:“孰轻孰重,父亲应知。”
沈既宣缓缓坐下,稳了稳心神,一派道貌岸然:“你与谢郎君有约在先,万万不可爽约。”
沈樱在他对面坐下,伸手为自己倒一盏热茶,不紧不慢地饮着。
沈既宣心思转过千百遍,耐不住性子,问:“你与谢渡为何会有约?”
沈樱言简意赅:“昨日同困大慈恩寺,得了他的帮助,特意设宴做东,以表谢意。”
沈既宣脸上的惊喜之色,遮都遮不住:“阿樱,你当真能干。”
沈樱弯唇一笑。
沈既宣兴奋以极,不由以肘击腿:“你有所不知,谢渡从不轻易答应旁人的宴饮。阿樱,你若能抓住机会嫁入谢家,那就真真是父亲的好女儿!”
沈樱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女儿尽量。”
沈既宣脸上笑意不减,拍了拍她的肩膀,慈爱如她嫁入东宫那年:“阿樱,父亲没看错你。”
沈樱抬手,于身前铺一张白纸,提起沈既宣的笔,蘸着墨汁,行云流水。
——上元夜,与姑母先定约盟,无法赴约,万望珍重。
她短短写了一行字,丢了笔,将纸张折起,放入信封中。
沈既宣眼睁睁看着她敷衍,心底五味陈杂,忍不住问:“阿樱,如此敷衍虚假,当真无碍吗?”
沈樱漫不经心道:“能有什么妨碍?”
纵使宋妄察觉她话里有假,也只会觉得,她仍是怨恨他,才不肯与他相见。